“你不確定再考慮一下?”
他撫摸著她潤脂般的脊背。她一把掀開被子,沖進了衛生間,打開了噴頭,她需要冷靜一下。她一直就想要個懷抱。當這懷抱真真切切光臨時,她有些害怕了。她仿佛看到了文如海那怨恨的目光。他說過,她這輩子只能是他文如海的女人,誰也不能奪走她。可他卻決絕的離開了,一走就是十年。除了錢,他什么都不再給她。一個嗯字都不給,一個不字都不留,一聲再見也沒有。而她就這么癡癡地等,等得癡癡地,變成了望夫石。如今,一記重錘錘在了這望夫石上,擊起了無數火花四濺,她感到了痛。她痛的是自己,為什么還要癡癡地等,到底在等什么。等到白發蒼蒼嗎?等到兒孫膝下環繞嗎?等到古稀之年他文如海還會記起她來嗎?恐怕不會了。男人都健忘的。
她做了個深呼吸,拉開了衛生間的門,撲進了伊海的懷抱。
她翻了個身,一抹溫暖的陽光灑在了她的臉上。睜開眼,他從窗邊走了過來輕輕吻了她的額頭。
“睡得好嗎?”
“你就睡在旁邊,好不好的不知道嗎?”
“那我下次睡著的時候記得把眼睛睜開。”
她起床了。很快梳洗裝扮好自己,走到了站在窗邊的伊海身邊。
“今天天氣不錯。我一會帶你去看花吧。你可以在那里照更多照片發朋友圈。”
“那你現在能和我先合個影嗎?”
“現在?”
“不行嗎?”
“怎么不行?來吧。”
挑了好幾個角度,就著陽光搞定了。挺和諧的。
“你先去餐廳吃早餐。完了呢上三樓逛逛。那兒有個小型動物園。有蜥蜴,黃金蟒,寵物豬,羊駝什么的,你可以照幾張照片給兒子看看。我去開個會,很快會回來。好嗎?”
“你有忙的就去忙吧。我會等你的。”
他前腳關上房門,她后腳就把那張合影發送給了文如海,然后靜靜等待。她就知道沒反應。
看看時間,她馬上收拾了行李,將那套晚禮服整整齊齊擺放在床上,項鏈,手包,鞋子。然后出了酒店,直奔汽車站而去。她趕上了最后一班車。家,總是要回去的。
“你怎么就回來了?”正在辦公室忙活的梅姐見到她嚇了一跳。
“沒你陪著,一點都不好玩。”
“發了那么多圖片,想著你玩的開心呢。”
“照來照去一個人,沒意思。”
“兩條腿的男人街上多得是,隨便拽一個不就成了?又不用負責的。”
“更沒意思。”
“那還回來上班嗎?快年底了,可忙了。”
“先歇一歇吧。緩過氣再說。”
“也行。一會打麻將吧。人都約好了。”
“去喝茶吧。”
“喝什么茶?那是文人墨客的酸腐玩意。”
“少打一場麻將你會死啊?”
梅姐怔了怔,笑了,“看來,你是碰上新鮮玩意了。行,今天就不打麻將了,陪你喝到地老天荒。”
“我就說你西子是財神爺寵愛的人是一點也沒錯。你看你隨便挑個酒店都能撞到人鉆石王老五的懷里去。你怎么就舍得走呢?你不是說人還不錯嗎?”
“你也不想想,我兒子都上大學的人了才來做人金絲雀,你以為人家能把我這金絲雀關養幾年?五年?十年?滿臉褶皺?白發蒼蒼?”
“也是。興致高點時候滿世界都是你,沒興趣的時候荒漠都歸你。唉,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也就吃喝拉撒的免費了,一分錢沒帶回來唄。”
“我不稀罕他的錢。”
“也是。但凡只要你開口,那姓文的肯定會看在兒子份上要多少給多少。”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哎,萬一他追來呢?”
“追過來又能怎樣?一個區區三十萬人的小縣城能呆得住他這么大個金主?光這環境就能讓他捂鼻子。”
“萬一人家為了你來這里投資個酒店呢?”
“得了吧。你認為這小縣城的人舍得住那大酒店嗎?又不是什么旅游勝地,人流量那么少。一個小旅社也就十八,二十八,三十八的。虧錢的生意誰會做?他寧愿把這錢給你,讓他快活幾天。”
“說的也是。不過,聽你剛才說,他這人還挺心細的,關懷也周到。萬一人家真心的呢?”
“真心的是我們這些癡癡的傻女人。你當初不也是被騙了嫁給老馮的嗎?”
“呵呵。也不算騙吧。也就是隱瞞了二婚男人,有個女兒的事實而已。沒有他的扶持,我哪有今天的成就?他女兒和我關系也挺不錯的。也就是可惜命不長,也不知道那胰島素能給他多久的日子。”
“你不是說即使他死了你也不會流淚嗎?怎么還事先感傷了?”
“是這么說的呀。十幾年的糖尿病了,要沒我盯著,只怕他早死了。每次送他去醫院,都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著出來。你看啊,他再熬個十年,我也才五十歲。算不算年青守寡?他活著好歹有個喘氣的在屋里,有氣惱沒氣惱的拿他出出氣他還能應著。要真是死了,說什么都只有回音沒有回應。你說我是哭還是不哭?”
“我現在才發現,哭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哭不來哭不走的,什么意思也沒有。”
“你不是最愛哭的嗎?怎么,去了一趟省城就想開了?”
“人人都煩祥林嫂,也會厭棄林黛玉,還是開心自己最好。”
“看來,你是頓悟逍遙派了。我這么多年的勸慰還不及一個男人三天的陪伴。改變得這么快!真是的。”
“要不是你這么多年的陪伴,我鐵定是個瘋婆子。”
“你也就會沖我發瘋。”
“你有治瘋病的良藥嘛。”
“你也給了我動力。”
“我凈拿你出氣,有什么動力?”
“你都那么努力,我還有什么理由不燦爛。”
“其實,你挺辛苦的。這么大一家子人,里里外外的都齊齊整整的。”
“身體的苦不算什么,心累才讓人崩潰。你我都還好啦。總比我們那條街上的老黃家好,就因為從不上鎖的老婆突然給手機設了密碼鎖,一把菜刀家破人亡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伊海剛走進酒店就被前臺告知她已經拎著行李箱叫了輛出租車去了汽車站。他就知道問題出在那張合影上。照片是回憶的一部分。她肯定把他當成了個喜歡臨時起意的男人。他馬上找到了姐姐伊蓮。
“她真走了?”
“是的。”
“走得那么干脆。你想追回她?”
“是。我已經有這個機會了。”
“這樣吧。你姐夫明天出院。等他休息兩天,我替你看著公司,你就可以放開手腳去做你想做的事。可不要再放手了。”
她花了兩天時間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換洗窗簾,被單,沙發套,椅墊。換了魚池里的水,澆花,修剪花枝。還把鐵柵欄大門重新上了一道漆,甚至擦抹了圍墻上的玻璃渣子。那是文如海親自插上的,為防止偷東偷西又偷人的竊賊進入的。她拍了幾張在家里的留影給了兒子報平安。和兒子約定好了,不用每天打電話,但每天都要發一張照片報平安。兒子奇怪她怎么就回家了。她解釋說天氣慢慢變冷了,一個人玩著沒意思。等過了年天暖了,再約上他梅姨一塊出去轉轉。兒子信了。讓她不要因為一個人在家就隨便打發肚子,也要好好享受美味。多學幾道菜,等他回來品嘗。
“西子,快點來幫幫忙做份帳。”剛睡醒就被梅姐電話吵醒了。
中午,兩人出門隨便吃了碗涼粉就回公司了。開始沏茶,削水果,擺小吃。麻將室就在會計公司后面的一間屋內。一點鐘,一男兩女準時來了。男的陳志峰,有間汽修廠,就住在梅姐對門。兩女的一個姓王一個姓李,都是梅姐的老客戶。
“喲,西子,前些天聽你梅姐說你回來了,這兩天不見人,還以為你又出去瀟灑了呢。”陳志峰打著哈哈進了門。
“哪有麻將好玩嘛。”
“也是啊。麻將一響,乾坤四方,黃金萬兩的。那些個風景也就電視上看看算了,實地哪有那么美的。人山人海的看人頭,什么意思都沒有。這空氣到哪兒都一樣。咱這小縣城雖說小,但氣候好啊。幾年看不上一次鵝毛大雪的。多好。”
“就是。我女兒每年都要出去旅游,每張照片上都是人,風景都看不到。”
“去點人煙稀少的地方吧,吃的你吃不進去。到處漫天要價的。走個棧道都要你幾十塊錢。還不如拿來桌子上聽個響多爽。”
“行了行了,別那么多啰里啰嗦的廢話。打牌打牌,這手一天不摸上兩把就要抽筋的。快點!”梅姐先自坐下了。
“西子,你先玩。”
“黨代表哪能閑著?快坐,我給你們倒茶。”
“西子,我看了你發的朋友圈,都是在濕地公園拍的?”陳志峰問道。
“是啊。比電視上展示的大多了。說是有幾十種鳥呢。什么一級二級保護的,可多了。”
“我那年去的時候才開工,一直都沒有時間去逛逛。”
“你的時間都在梅姐姐這里,哪有時間出去放屁嘛。”西子笑道。
“什么放屁?是放炮!胡了。老陳,你的炮。”
“他的炮你敢要嗎?”王姓女人笑道。
“有什么不敢要的。給不給?”
“桌上的給。桌下的免談。我那我老婆子的菜刀天天磨得鋒利著呢。”
“唉,老黃家那位也真是可憐,就因為一時新奇設了個密碼鎖,就把命給丟了。”
“丟的是人心,失去信任的人心。”
“我才不管那么多,只要把賺來的錢都交在我手上,我管你去哪兒花天酒地。人心靠不住,只有錢才是真的。”
“就是,傻子都知道有錢才能填飽肚子。誰會跟錢過不去?”
“還真的有。”
“你說的是那些個兩袖清風的干部吧?太少了。”
“我大伯父你們都知道的,是個比潑婦還潑婦的老頭。自打看見人大學生村官在自個宿舍里躲著吃泡面,吃咸菜刨冷飯,就對人家支書是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的。才兩年功夫,他那小洋樓蓋得都比我闊氣。”陳志峰說道。
“人家看中的是權力。”
“一個村官能有多大權?”
“政績好了可以往上爬呀。”
“那讓你去當好了,頓頓吃泡面,還能省下不少飯錢。”西子一旁插嘴了一句。
“憑什么就要頓頓吃泡面呢?我可虧待不了我這張嘴。”
“所以,人跟人不一樣的。就說我們五個,也是三觀不盡相同。”
“老陳,上哪兒洗腦去了?這么哲理?”
“行了。別廢話了。王姐,你都放了兩炮了,該起來讓人家西子坐下來了。”
“哦,你看看我,光顧著說話了。西子,來。我去趟洗手間。”
麻將每天五點準時收攤子。梅姐要回去做飯,老陳要去學校接小女兒。
“西子,到我家去吃飯吧。我做了鹵豬舌頭,你喜歡吃的。”
“不去了。我昨晚蒸了一籠包子,才吃了三個。到明天就不好吃了。”
“也行。就不管你了。拜拜。”
“快點滾吧,遲一會兒全家老少都要抬著碗筷把廚房門堵死了。”
會計公司離家不足五百米。所以西子并沒有開車出來。走到一家超市門口,想起上次月經來時剛好把衛生巾用完,便進去買了幾包。路上來往很多車,但和大都市不一樣,這里更多的是摩托車,電動車。便于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自由穿梭,就算高峰期也不會被堵得太久。
“西子,回來啦。”
“劉婆婆,去接孫子吶。”
這條街上的人對她很親切。都是街坊鄰居。她的一切日常大家伙都看在眼里,知道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有時碰上個流言蜚語的,還會幫她出頭抱不平。你好我好大家好。以禮還禮,以兵還兵,這是她的準則。
“西子,好幾天沒看見你,還以為你生病住院了呢。”
“沒有,好著呢。就是放心不下兒子,去看了一眼。”
“也是。孩子第一次離家就離得那么遠,是讓人不放心。還好吧?”
“還好。”
“放心吧。你兒子都能把你照顧的那么好,照顧自己應該沒問題的。”
“就是了。”
“就你一個人,來家吃飯吧?”
“不了。謝謝!”
一路走一路招呼,眼看著就要到家了。但她遠遠地看見了兩輛黑黑的路虎車停在家門口。她的心一驚一緊,像步入雷區一樣,很小心的一步一步走上前,歪著頭想努力看清車里的人。突然,車門打開了,她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是伊海。
她本能的想退轉身子離開,被幾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他笑盈盈的靠在她的鐵柵欄門上望著她,一言不發。她做了個深呼吸,走上前打開了門,把人都讓進了屋里院里。她可不想鄰居看到這陣勢。
“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
“酒店是要查驗身份證,實名登記的。”
“你來干什么?”
“來看看我的女人。”
“什么時候變成你的女人了?”
“從你做我女朋友的時候。”
“都說了,是氣她們。”
“那就是你.......”他附耳笑語,她臉紅了。
“那又怎么樣?露水之歡,蜻蜓點水而已。不能當真的。”
“可我當真了。我還問過你的。”
“我可沒答應過你什么。別以為一兩次那樣就能成為你的女人,別太天真了。”
“你嘴上是沒說,可你的身子告訴我你愿意。”
“不要臉!”
“我的臉都埋在你胸前了,沒臉。”
“你?!我不希望你出現在這里!”
“那就跟我回去。”
“我不去!”
“那我就留下!”
“我跟你不可能在一起的。一個市井小女人,一個都市王老五,怎么可能?”
“試試不就知道了?”
“明知道不合適干嘛還要試?格局不一樣,三觀就不一樣。”
“別用那些框框條條來敷衍我。我只問你,你對我有沒有感覺?”
“沒有!”
“那就培養培養。”
“我不愿意!”
“不行!”
“你走不走?”
“不走!”
“”你不做生意了?”
“我姐姐在呢。我現在要做的事就是你!”
在都市里,她可以允許他抱著她,但在家里不行。這是她的家,是文如海給予她的家。她不允許他侵犯他的地盤,代替他的位置。
“請你出去!”
“出去可以。我會天天都時候都守在門口,守到這城里婦孺皆知。”
“追個女人也前呼后擁的沒底氣。”
“忘告訴你了,三年前我遭遇一次綁架,我姐姐就找了這些人。一旦我離開家,他們必須寸步不離左右。”
“你到底要我怎樣才能離開?”
“做我的妻子!”
妻子?這個詞曾經怎樣幸福的盤繞在她的腦海里,卻在兒子三歲生日那天被擊得粉碎,再也拾揀不起。她不過只是想文如海能像以前那樣,每月都有那么幾天出現在她的視野里就足夠了。可文如海狠心不給了。
“不可能!”她死死固守著心底深處那份執念,不想動搖。
“那我就等到可以為止!不然我就死守在你家門口!”
“你守也沒有用!不可能!”
他不說話,就那么定定看著她。她從他眼里看到了不可動搖的堅持。她有些心慌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這個男人,這個海。
“感謝你給了我至美的時光,但我們之間不可能。”她沒了底氣,無奈的吶喊。
他還是一言不發。招招手,一個裝著他洗漱用品的收納袋和兩大個行李箱被搬了進來。他徑直提上了樓。
“伊海!”
她緊緊跟著上了樓。他自顧自在她的臥室里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掛進她的衣櫥,哪怕她拉住他的手也不停。她情急之下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但她沒聽見他的痛呼。松開口,見手臂上深深咬痕里有血在慢慢滲出來。她慌忙跑到樓下取來了藥箱,為他清理創口,灑上白藥,用紗布蓋住了。之后,癱坐在床邊哭了起來。哭得很無助。他蹲了下來,摸著她的手,涼涼的。
“做我的妻子就那么艱難嗎?”
“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發瘋似的拍打著他。
他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的事是以后你的幸福我負責。”
“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嗎?”
“生死相隨,魂魄相依,至死不渝。”
“說得輕巧,再過個三年五年十年,這話還不知會對誰說呢。”
他笑了。她在不知覺中松了口。他就知道她是屬于他的。
“只對你一個人說,說一輩子。請相信我。”
“鬼才信你!”
她掙開了他,從床頭柜上抽取了一支煙點上,走到了窗子邊上抽了起來。透過窗紗,她看到了路過的街坊鄰居無一不在狐疑門外的那兩輛路虎車和站在院里的黑衣人。她知道事隔多年她又要背上勾引有錢人的騷貨罵名了。這會兒她想的是要好好鼓勵兒子好好讀書,爭取留在那些大城市里生根發芽,再也不要回來了。她能承受的兒子承受不起。兒子還年輕,有大把的美好日子等著他。而她容顏漸逝,歲月再無情,她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