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電話鈴聲把她叫醒。
“你好。”
“睡醒了?”還是沙脖沙啞的聲音。
“幾點了?”
“不早也不晚。”
她看了眼手機,九點半。她一咕嚕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馬上就下來。”
“不著急。去早了也沒用。”
“去哪兒?”
“先起床吧。帶有厚點的衣服嗎?”
“嗯。沖鋒衣算不算?”
“穿牛仔褲,最好是鉛筆褲那種。不要穿高跟鞋。把一天的藥帶上,飯后要吃的。我在大門口等你。”
拉開窗簾,是艷陽天。干嘛要穿厚呢?昨天穿少了感冒,今天沒必要吧?她嘀咕著,還是照做了。但想了想,備了件粉紅色印花雪紡衫。
一上車就聞到了包子香,還有一杯現磨豆漿。今天有司機。
“謝謝!”
“好些了嗎?”
“好多了。”
“去哪兒?”
“先吃包子吧?”
兩輛車朝郊外駛去。離市區很遠,還進了山,最后在山頂一片開闊處停了下來。一下車就看見七八個人在忙著整理裝束。
“滑翔傘?”
“你知道?”
“我在電視上看到過。是不是?”
“是。”
“我可以現學現飛嗎?”
“不能。但我能帶你飛。”
“真的可以?”
“當然。”
“會不會太重了掉下去?”
他笑了。她總是免不了會有那么一兩次的蹦出些天真的問題。
她見到不遠處有個中年男人剛開始裝備自己,便走到不遠處盤腿坐在地上點了支煙,不管人家什么感覺就靜靜看著一舉一動,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妹子在看什么?”
“看你怎么裝備自己。”
“能看懂?”
“看上幾遍吧。”
“想學?”
“想飛。”
“一不小心會摔死的。”
“睡在家里也有可能會被車撞死。”
那男人沖她身后的他豎起了大拇指。“走了。下面見!”
看著男人毫不猶豫的縱身跳下懸崖,她的心開始不安分了。她跑回他的旁邊,見到他的助手已經將他穿束好了。他朝她招招手,她就乖乖走到面前,任由助手將自己束縛在他身上。當他喊跳的一剎那,她閉上了眼睛,身子被重重后扯了一下,有些小顛簸,很快就平穩了。悄悄睜開了眼睛,藍天白云,青山綠水,紅紅蘭蘭灰灰白白的小房子,游人幾許,還能看見那些搖曳風中的鮮花。壯闊,震撼。也有些暈眩。
“感覺怎么樣?”
“俯瞰人世間,一覽縱山小。”
她張開了懷抱,雙腿無意識的蹬了幾下。
“腳不要亂動!”
她馬上收攏了雙臂,緊緊抱在胸前。
“沒必要。”
她又伸開了雙臂,再次閉上眼睛。風從臉上刮過,陽光在臉上劃過。她的心在飛,飛向了更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有文如海。他背著她在山坡上玩開飛機,結果開到最后兩個人一起撲跌在地,滾到了一起......
“得欣賞風景!”他在她耳邊大聲說。
她睜開眼,發出了叫聲。離地不過十來米遠,眼見著就要撞到先前滑翔下來的那個男人時,停住了。兩人相擁坐落地上。
“老孔,來幫幫忙。”他招呼那個男人。
“妹子,開心吧?”
“開心!”
當身子被放出來,她意猶未盡的張開雙臂在草坪上飛跑起來,“嗚,飛咯。飛咯!”當她轉了兩圈回過身來,見老孔和他都抱著手饒有興趣的看著她。馬上將手背負在身后,嬉笑著走上前來。老孔重重拍了他的肩,甩上傘包先走了。
“好好教教我,下次我一個人飛。”
“這不是天天都可以飛的。得看風向風速,和天氣有關。”
“先教教我怎么飛,其它的慢慢說。”
“行吧。如果明天天氣可以的話,再來就是了。”
“說定了?”
“當然!”
當他要把傘包甩上肩時,她一抱抱過去,很用力的甩在了肩背上。
“我來吧。不能光顧著玩的。”
“很重的。”
“我能背。”
她確實能背。十二歲的兒子打籃球崴到了腳,她就背著進進出出,還背上了三樓的教室。兒子喜歡吃咸菜,她就到鄉下一背簍一背簍的背回青菜,蘿卜,大白菜回來做。幾十斤的肉背回來剁到手軟給兒子裝香腸吃。大個大個的豬頭也背回來給兒子鹵著。剛入職會計公司那會兒是打雜,成堆的文件箱子抱著里里外外,來來回回。她不怕過程辛苦,只注重結果。
沒走多遠,兩名助理過來了,見到是她背著包嚇了一跳。
“快接過去吧。免得你們老大心里不舒服,拿你們發虎威。”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這次他也跟著坐進了后排,司機助理坐到了前面。
“先送你回酒店吧。我去公司處理點事,一會過來找你。”
“我可以去參觀你的公司嗎?”
“當然。”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駛過花園酒店不遠,車停在了一棟大廈門前。助理來給她開門,她沒動。
“你先下去吧。我換件衣服。沖鋒衣太熱了,也不雅致。”他就站在車門外靜靜等著她。
“這棟大樓都是你的嗎?”
“我姐夫的。我只是占用了其中兩層。”
“伊總。”一樓大廳里的人紛紛給他打招呼,也紛紛把奇怪的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她能讀懂那目光。他肯定沒往這樓里領過任何女人。她忽然有幾分得意。走出電梯門,她停下了。
“怎么了?”
“你去忙吧。我隨便走走。”
“要個人陪你嗎?”
“不用。”
“那你要小心了。”
“為什么?”
“這樓里好多女人。”
“磚石王老五的粉絲嗎?”
“算是吧。”
“我能應付。”
“好吧。”
女人?會有小縣城里的那些女人兇狠嗎?她心底里一聲冷笑。抬腳步入雷區。
外間寫字間不算大,一人一臺電腦一個小格間,不到三十人。不時有人從里間辦公室通道走出來,也有人進去。還有人電梯上下進進出出,一派說忙不忙的景象。有人也邊辦公邊聊天,聊吃的喝的玩的,也有聊游戲聊電視劇電影的,讓工作不那么緊張。
“請問這位女士,你找誰?”
“我來參觀參觀。”
“這里不是菜市場,是個人都可以進來逛逛的!”話音一落,整個寫字間的人都抬起頭望著她。
“我是坐專屬電梯上來的。”
“你是不是走錯樓層了?”
“沒有。特意來的。”問者頓了一下進通道里面去了,一會兒跟著出來個黑白露肩裝,黑色百褶短擺裙,褐色過肩長波浪的漂亮女人,氣質典雅大方。
“請問,是誰帶你上來的?”
“伊海。”
“你怎么能稱呼伊總的名字?”剛才先問她的那人帶著質問口氣。
“我又不是他的員工。”
“請問女士姓名?”
“西子。”
“聽著像戲子。”有人捂嘴竊竊私語,但聲音故意大了點。她笑了笑。
“既然是伊總帶來的,你為什么沒跟他在一起?”
“他有事要處理。讓我隨便轉轉。”
“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什么朋友?”步步緊逼,奪人聲勢。
“當然女朋友咯。”她邪邪壞笑。
“不可能!”女人聲音達到了她預期的效果。
“為什么?”她抱起了雙手,“你又是誰?”
“我是他的私人助理兼秘書。”
“哦。我以為他的助理都是男的。”
“你什么時候認識伊總的?”
“與你有關嗎?”
“他的行程表里沒有你。”
“他的八小時之外好像不應該有你幫助料理吧?助理小姐,能給我倒杯咖啡嗎?”
“我只對伊總負責。”
“負什么責?衣食住行?還是吃喝玩樂?”
“你別太過分。”
“我只是問你負些什么責而已,怎么過分了?”
面對小縣城里明里暗里的污言穢語,她原本都不吭氣,覺得沒必要去計較,臟了自己的嘴。可后來發現反而助長了淫威,越來越過分,并把矛頭指向了幼小的兒子。她開始一一反擊,擊得那些人只敢暗中嘀咕,稍稍收斂了一些,給了兒子一份安寧。
“她說得對呀,只是問你負什么責而已。不過分,一點也不過分。”
“大姐。”
轉過身,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出現在身后,笑容似曾相識般親切。既然叫大姐,應該是他的姐姐。不會是他叫來解圍的吧?看來,他很了解自己身邊的這些女人。
“西子,你好。我是伊海的姐姐伊蓮。”
“蓮姐姐。”
“大姐,你不認識她嗎?”
“有什么關系嘛。”
“她說她是伊總的女朋友。”
“她說是就是咯。走,西子,到姐姐那兒喝咖啡去。”伊蓮說著牽起了她的手。伊蓮的手也很暖,暖得心安靜。
伊蓮的辦公室就在伊海的樓上。
“聽強子說你們去玩滑翔傘了?”
“強子?”
“哦。他是我丈夫的一個遠房侄子,是小海應酬時的司機和助理。玩得開心嗎?”
“很開心。以前只在電視機里見過。也曾想過翱翔天空,沒想到今天成真了。”
“你說你是小海的女朋友?”
“女性朋友。”
“咯咯。你故意少說了個字吧?”
“是的。”
“你不怕引發眾怒嗎?”
“如果她們都想擠進你弟弟心里的話。我會是最佳旁觀者,看看頭破血流都進不去的樣子誰最可憐。”
“這很冷漠,些許殘忍了。”
“感情這東西本來就很殘忍。”
她非常后悔刪除了文如海的電話號碼,即使有借口也聽不到他聲音了。她不止一次的在微信上打出無盡思念,卻又一次又一次的消除,不敢發出去。直到孩子出門上大學那天,她忍不住發了張兒子機票的圖片,期望著文如海能發來一篇長文,感謝她的悉心培養。她也很快等到了回復:兒子賬號。她抱著手機哭了,把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怎么了?”
她恍回現實,發現自己竟然流淚了。忙抹去了。“抱歉,有些失態了。”
“沒事。誰都有傷心過往,哭出來就好了。”伊蓮好似看穿了她的內心,一臉和藹。“喝咖啡吧。是速溶的。不知道喜不喜歡。”
“是咖啡就好。謝謝姐姐!”
“你是第一次來省城嗎?”
“是的。”
“來找人還是旅游?”
“旅游。”
“我老公這幾天住院,我得替他看著公司,要不然我陪你到處逛逛。”
“不用。本來就想著一個人到處晃晃的。”
“你還想去哪里游玩呢?”
“我在家的時候就想好了。每結束一個地方就到高鐵站看看時間最近的地方上車就好。”
“很隨性的旅游,蠻有意思的。什么時候我也來一次。”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真讓我羨慕。”
“各有各的好。”
門被敲開了,進來了兩個手拿文件夾的人。
“蓮姐姐,你忙吧。我出去隨便走走。”
“6,7,8層都是伊家的,你隨便走,沒人敢攔著你。”
她沒有再去逛,而是走到樓梯間臺階上坐下抽起了煙。什么都沒想,腦子里空空的。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直到煙被人奪走。
“都說了感冒少抽煙的!”他微微喘著氣,顯然找了她半天。
“不是沒事嘛。”
“她們欺負你了?”
“我是好欺負的嗎?”
“去吃飯吧。”
“吃什么?”
“回酒店。我讓廚師做了些清淡點的。明天要是好多了再去吃點別的。”
“我想吃麻辣燙。”
“不行!”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我的地盤我做主!”
很奇怪的,她竟然沒了脾氣,乖乖跟著回了酒店。清湯牛蛙,香辣鱔魚,糖醋魚。確實有些清淡。她抿著嘴樂了。
“你的那位私人助理應該很喜歡你。”
“我知道。”
“那為什么還要把她留在身邊給予她幻想呢?”
“她也知道我和她之間注定什么都不會發生。”
“這也太殘忍了。”
“你認為最殘忍的事是什么嗎?”
文如海最殘忍的事是一個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了。但他的影子卻緊緊相隨她的每一個腳步,好像從未離開。她都覺得快把他遺忘的時候,他總是很適時出現在她的夢里,揮之不去,召之不來。
“你跟她們說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長得很像男人嗎?”
“你在公司里扔了個雷。”
“又炸不到我,也炸不到你。怕什么?”
“怎么炸不到我?傳出去我很難找到女朋友的。”他笑了笑。
“要找的早就找了,等不到今天我來炸窩子。讓她們死了這份心,讓你安心工作,不好嗎?”
“好像是。”
“不就行了?”
“不行!”
“哪不行了?”
“干脆,你做我一天的女朋友好了。”
“什么幺蛾子?又是臨時起意了?”
“是的。今晚有個商務酒會。原本是要帶私人助理去的。你在,就你陪我去好了。”
“當作是炸窩子的賠禮嗎?”
“算是吧。可以嗎?”
“我可是來自小地方,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只怕駕馭不了,反給你出丑招笑話的。”
“你能應付的。”
“這么相信我?”
“怎么樣?”
“出了糗可別怪我!”
她忽然想到文如海,他出手闊綽,特別大方,身價肯定不低。興許就藏身于這花花上流世界,說不定還能碰見他。如果碰見了,希望他能給她一個為什么離開的理由,一個讓她心服口服的理由。
“得去挑選禮服。”
“很長很長的那種嗎?像臺上的明星一樣?”
“是的。”
伊然美婚紗高定。
“這是姐姐的店。”
“伊總。”
“給這位女士選一套合適的晚禮服。”
“我可以自己挑嗎?”
他笑著點了點頭。
琳瑯滿目的婚紗,白的,黃的,紅得,紫的,藍的,綠的,還有黑色的。她每每看到有人穿著婚紗結婚,總是會停下來久久駐步不前。她剛開始那幾年,經常設想過自己婚紗的樣子,白色的,美麗的花冠,長長的頭巾,蓬蓬的裙子,滿滿的水鉆閃閃耀人眼目,奪走多少嫉妒羨慕恨。再后來,她就死心了,只在別人身上想象自己的影子。想著想著,眼睛就濕了。
高定禮服在里間。才走了兩步,她就看中了。杏色,斜肩,水鉆腰線。素素的長長的掛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到來。
當她走出試衣間的時候,他的眉毛高高揚起。白的發光的人間尤物,僅他能擁有這至美至奐。看到他的眼神,她很小心的走到了鏡子面前,忍不住自己捂住了嘴,沒想到那竟然是自己!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美麗女人!
文如海看到她這窒息之美會回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