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與城
- (英)柴納·米耶維
- 7015字
- 2022-01-05 15:08:02
第二章
我讓一名警員載我到萊斯托夫以北,靠近橋梁的地方。這一區我不太熟悉。我念書的時候當然上過島,也曾造訪那片廢墟,此后偶爾也有來,但我當年多半是在別處晃悠。糕餅店和小工坊外面釘有本地的指路牌,我依照其指示來到一座漂亮的廣場,那里有個電車站。我在一家以沙漏為徽記的安老院和一家香料店之間等著,空氣中彌漫著肉桂的氣味。
電車伴隨著叮當的鈴聲駛來,在軌道中左搖右晃,盡管車廂不太滿,我卻沒有坐下。我知道,隨著我們一路往北駛向貝歇爾市中心,乘客將陸陸續續上車。我站在窗邊,望著城中陌生的街道。
我想起那女人凄慘地蜷縮在舊床墊底下的場景,周圍還有來回嗅探的食腐動物。我用手機給諾斯丁打了個電話。
“那床墊有送去檢測微量證物嗎?”
“應該有吧,長官。”
“去核實一下。假如技術人員已經在檢測,那就沒問題,但布萊密夫和他的搭檔有可能把證物弄得一團糟。”也許她才剛入行。我們若是再遲一星期發現,沒準她的頭發就是閃亮的金色了。
河邊的區域錯綜復雜,許多建筑都有一百年,乃至數百年的歷史。電車軌道穿梭于貝歇爾偏僻的小路中,沿途的房屋至少有半數看著仿佛要朝我們傾倒下來似的。電車搖搖擺擺,逐漸減速,跟隨著本地與異地的車輛來到一片交錯區域,此處的貝歇爾建筑全是古董店。近年來,這門生意頗為興旺,可與城中任何行當媲美,當人們清空祖上留下的寓所時,往往將世傳的物品擦拭一新,以換取若干貝歇爾馬克。
有一部分社論撰寫者持樂觀態度。盡管政黨首領們在城邦議會中互相無情地斥罵,但各黨派的新一代成員卻攜手將貝歇爾的發展放在首位。每一筆外資注入——大家都很吃驚竟然真有外資投注——都帶來一片喝彩。甚至有幾家高科技公司最近也遷了進來,不過很難相信是由于貝歇爾自詡為“硅港”的緣故。
我在瓦爾王的雕像附近下車。市區非常繁忙:我停停走走,不時向市民和本地的游客道歉,小心翼翼地刻意無視另一些人,最后來到重案中心那方方正正的混凝土大樓跟前。兩隊游客正在貝歇爾導游的引領下觀光。我站在臺階上,順著尤洛巴街觀望,試了好幾次才接通信號。
“柯維?”
“長官?”
“你熟悉那地方:有可能涉及越界嗎?”
片刻的沉默。
“似乎不太可能。那里基本上是全區域。整個波各斯特村住宅區肯定都是?!?/p>
“不過岡特街上有些地方……”
“對。但最近的交錯區域也在數百米開外。他們不可能……”對兇手來說,風險實在太大?!拔矣X得可以假設沒有越界行為?!彼f。
“好吧。讓我知道你的進展。我這就回總部?!?/p>
我手上還有其他未結的案子,需要處理相關的文案表格,它們就像盤旋的飛機,依次排隊等候。一名女子被男友毆打致死,盡管我們已對兇手展開追蹤,機場也張貼了肖像,他卻依然在逃。老頭司帖林伏擊一名破門而入的嗜毒者,卻被自己手中所持的扳手一擊致命。這件案子難以了結。一名叫阿維德·阿維德的青年男子遭到種族主義者的襲擊,頭磕在路沿上,鮮血直流,而一旁的墻上則寫著“伊布魯垃圾”。這件事我跟特別調查組的同事申沃伊合作,他在阿維德遇害前,就已秘密潛入貝歇爾的極右翼組織。
我正在辦公桌前吃午餐,拉米拉·雅澤克打來電話。“剛盤問完那群小家伙,長官。”
“怎么樣?”
“你應該慶幸,他們不太了解自己的權利,不然的話,諾斯丁可能會面臨起訴?!蔽胰嗔巳嘌劬?,咽下口中的食物。
“他干什么了?”
“巴里奇的伙伴塞爾吉夫嘴硬,諾斯丁抽了他一嘴巴,還說他是主要懷疑對象。”我不禁咒罵一句?!斑€好不算太重,至少讓我更容易扮‘好警察’?!蔽覀兾×擞⒄Z中“好警察,壞警察”的說法,并予以活用。諾斯丁屬于太容易轉向粗暴盤問的類型。有些嫌疑人需要特殊的方法來對付,比如在審問過程中讓其滾落樓梯,但愛頂嘴的少年不在此列。
“總之,沒什么大礙,”雅澤克說,“他們的敘述都說得通。他們四個躲在樹叢里。或許有那么一點不守規矩。他們在那兒呆了至少幾個小時。在此過程中——別問得太細,你最多能得到一句‘天還黑著’——其中一個女孩看到那輛面包車從草地上開進滑板場。她也沒多想,因為不管白天黑夜,總有人去那兒交割生意,丟棄物品,等等,干什么的都有。那輛車繞了個圈子,經過滑板場,然后又開回來。過了一會兒,就飛快地離開了?!?/p>
“飛快地?”
我在記事本上草草涂鴉,并嘗試單手調出電腦里的郵件。連線斷了好幾次。附件太大,系統的性能也不夠強。
“對。匆匆忙忙,減震器負荷很重。所以她才注意到那輛車離開?!?/p>
“關于車輛的描述?”
“‘灰色?!龑γ姘嚨男吞柌惶谛小!?/p>
“給她看圖片,看看是否能鑒別出制造商。”
“好的,長官。我會讓你知道結果。后來,至少又有兩輛車來過,不知干什么的,據巴里奇說,是來交易的?!?/p>
“那可能會擾亂輪胎痕跡。”
“那女孩猶豫不決,大約一小時后,才向其他人提起那輛面包車,于是他們過去查看,沒準它是來扔東西的。據說有時候能撿到雜七雜八的舊貨,音響、鞋子、書籍之類的?!?/p>
“然后他們發現了她。”有些郵件已傳送進來。其中一封來自拍攝照片的現場勘察員,我點開郵件,開始瀏覽相片。
“他們發現了她。”
嘉德勒姆警長把我喚進辦公室。他通常語聲輕細,故作親切,矯飾的成分太過明顯,但他總會放手讓我按自己的意思行事。他一邊敲打鍵盤,一邊咒罵,而我就坐在一旁。我看到他的顯示屏邊框上貼著紙條,多半是數據庫密碼。
“是嗎?”他說,“住宅區?”
“是的。”
“在哪兒?”
“南部,郊區。年輕女子,身上有刺傷。舒克曼已經在檢驗。”
“妓女?”
“有可能。”
“有可能,”他一邊說,一邊將手放在耳邊作聆聽狀,“但是。我能聽出來。好吧,繼續,跟著感覺走。你要什么時候樂意,就跟我說說那個‘但是’的原因吧?誰是你下屬?”
“諾斯丁。我還找了個巡警來幫忙。柯維。一級警員。她熟悉那一片。”
“是她的巡區?”我點點頭。差不多。
“還有什么沒結的案子?”
“我手上?”我告訴了他。警長點點頭。即使還有其他案子,他仍允許我抽出時間繼續調查“佚名女”。
“你有看整個過程嗎?”
現在時間是晚上不到十點,距離我們發現被害人已有四十多小時??戮S駕車——雖然我們的車沒有警徽,但她并不掩飾自己的制服——在岡特街附近轉圈。昨晚我歸家很遲,早晨也曾獨自來此,但此刻我再次回到這一街區。
交錯區域主要存在于較為寬闊的街道,當然其他地方也有,但在如此偏遠之處,基本上是大片的全整區域。古老的貝歇爾式建筑,窗格繁密,屋頂傾斜陡峭:這些破舊工廠和倉庫至少有數十年歷史,窗玻璃往往早已碎裂,即使它們仍在運作,也只發揮了一半的效能。有些建筑的門窗被封死,而雜貨店門前也拉起了鐵絲網。還有一些更為老舊破落的門面,也都是典型的貝歇爾風格。一部分房屋被改造成禮拜堂和藥店,另一些則毀于火災,殘存的焦炭間,原本的樣式隱約可辨。
此處不太擁擠,但遠遠算不上空曠。戶外的人群仿佛永久存在的布景。今天早晨人比往常少,但并非十分顯著。
“你有看舒克曼驗尸嗎?”
“沒有,”我正對照著地圖觀察經過的區域,“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收工了?!?/p>
“怕嘔吐?”她說道。
“不是?!?/p>
“嗯……”她一邊微笑,一邊駕著車拐過一個彎,“就算是你也不會承認?!?/p>
“對?!蔽艺f道,盡管事實并非如此。
她指給我看各處地標。我沒告訴她,我今天已經來考德維納查看過了。
柯維并未試圖掩飾她的警服,如此一來,見到我們的人不會以為我們意圖施行誘捕;同時,我們也沒駕駛藍白相間的警車,這意味著,我們不是來騷擾的。多么微妙的默契!
周圍大多數人都在貝歇爾,因此我們可以觀察他們。長久以來,貝歇爾服裝的樣式與色澤單調又呆板——被稱為沒有時尚的時尚——而貧窮更剝奪了美感。另一部分人的著裝則不同,但我們意識到他們身處異地,因此必須視而不見,然而貝歇爾年輕人的服飾與父輩們相比,卻較為鮮艷有型。
貝歇爾的男男女女基本上只是從一處走去另一處(這還用說嗎?),有些人剛下夜班,有些人出外串門,有些人則去商店。盡管如此,這里仍有不少鬼鬼祟祟的家伙,我們沿途察看,對他們構成了威脅,而他們的疑慮也不能說是純粹的無中生有。
“今天早晨,我找到幾個曾經有聯絡的本地人,”柯維說,“詢問他們是否聽到什么風聲?!彼傔^一片較為陰暗的地區,交錯區域的平衡比例有所變化,我們保持沉默,直到周圍高聳的街燈再次變得熟悉起來。燈光下——我們所在的街道循著透視的角度彎曲延伸——有一群依墻而立的妓女。她們警惕地看著我們接近?!拔疫\氣不佳?!笨戮S說。
在調查中,她甚至沒能收獲一張照片。她去得太早,只能找到一些臺面上的線人:煙酒店職員,或者本地的牧師。那些牧師任職于低矮的教堂內,屬于最后的工人教士[1],他們都是勇敢的長者,胳膊上文有鐮刀十字,身后的書架上則擱著古鐵雷斯[2],饒申布士[3],卡南·巴納納[4]等人的貝歇爾語譯著。柯維別無他計,唯有向閑坐在門口的人們詢問波各斯特村的狀況。他們聽說了謀殺案,但一無所知。
如今,我們有了一張照片。是舒克曼給我的。我們從車里鉆出來,我揮了揮照片:動作很明顯,故意讓那些女人看見,這樣她們就會明白,這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而不是來抓人。
柯維認識其中一些人。她們一邊抽煙,一邊注視著我們。天氣很冷,我跟所有人一樣,詫異于她們套著絲襪的腿。當然,我們影響了生意——許多路過的本地人抬頭看到我們,便又望向別處。我見到一輛警車緩緩駛過,使得車流減慢下來——一定是發現了易于拘捕的目標——但司機和客座上的人看到了柯維的制服,于是一邊重新加速,一邊行了個禮。我朝他們的車尾燈揮手回禮。
“你們想干什么?”一個女人問道。她穿著廉價長筒靴。我給她看照片。
他們已將“佚名女”的臉清理干凈。臉上仍留有痕跡——化妝底下看得出擦傷。他們有能力把相片中的傷口完全消除,但這些傷口帶來的震撼對盤問很有幫助。這是她頭發被剃光之前拍的照。她看上去并不安詳,反而很焦躁。
“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她。”我沒察覺有誰認出她來卻迅速加以掩飾的。她們聚集在昏黃的燈光下,三三兩兩的嫖客在周圍的黑暗角落里徘徊。照片在她們手中傳遞,有些人發出同情的慨嘆,但沒人認得“佚名女”。
“怎么回事?”有個女人向我要名片,于是我給了她。她膚色黝黑,祖輩是閃米特人或土耳其人。她的貝歇爾語帶有口音。
“我們正在調查。”
“我們需要擔心嗎?”
我一時閉口不言,柯維說:“如果我們認為有必要,會告訴你的,塞拉?!?/p>
我們造訪了一群在彈球房外喝烈酒的年輕人??戮S跟他們開了幾句低俗玩笑,然后讓他們傳閱照片。
“為什么找他們?”我壓低嗓音問道。
“這些是剛入道的幫派成員,長官,”她告訴我,“注意看他們的反應。”但他們沒有流露出任何知情的跡象。他們還回照片,冷淡地接過我的名片。
我們在其他聚會場所重復這一過程,每次過后都遠遠地躲在車里,等上幾分鐘,以便讓有困擾的成員溜出來找我們,訴說零星的異狀,如此或可間接地幫助我們尋找女死者的具體身份與家庭。沒人來找我們。我給許多人發了名片,對于少數據柯維說較為重要的人物,則在記事本中寫下名字與詳情。
“我認識的人基本上就是這些了?!彼f。有一部分人認出了她,但這似乎并不影響他們對待她的態度。等到我們一致同意收工,已是凌晨兩點多鐘。半盈的月亮已然消失:最后一輪調查過后,我們駐足于街頭,路上空蕩蕩的,連最遲的夜游客也已離去。
“她依然是個問號?!笨戮S很驚訝。
“我去安排在這片區域張貼海報?!?/p>
“真的嗎,長官?警長會同意?”我們壓低聲音。我用手指勾住一道鐵絲網,其內部的空地中只有水泥塊和灌木。
“對,”我說,“他最終會接受。那不算太過分?!?/p>
“需要數名制服警員花上幾個小時,而且他也不會……不會為了……”
“我們得設法鑒定出死者的身份。該死,我自己來貼?!蔽掖蛩惆押笏偷饺懈鱾€分局。假如“佚名女”的情況與我們的直覺相符,等到查出她的名字,僅有的一點點線索也將消失殆盡。我們的時間在流逝。
“你說了算,長官?!?/p>
“不是那么回事,不過這件事我的確有一點點發言權。”
“我們回去吧?”她指了指車。
“我坐有軌電車。”
“當真?不是吧,那得要好久呢。”但我揮揮手表示無所謂。我獨自離開,唯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小巷中癲狂的狗吠一路相伴,而昏暗的街燈也逐漸被異邦的橙光所掩蓋。
與在外面相比,舒克曼在實驗室里較為沉靜自制。我正跟雅澤克通電話,向他索取昨天盤問年輕人的錄像,這時舒克曼聯系我,要我過去一趟。當然,實驗室里很冷,充斥著化學藥品的氣味。巨大無窗的房間里布滿了黑乎乎,沾滿污漬的家具,有木制的,也有鐵制的。墻上掛著幾塊留言板,密密麻麻地貼滿紙片,仿佛是從上面長出來似的。
房間的角落和工作臺邊緣似乎隱藏著塵埃,但我用手指劃過突起的防溢閘旁一條看似污穢的凹槽,手指卻是干凈的。那都是陳年的舊污漬。舒克曼站在鐵制解剖臺的盡頭,“佚名女”躺在解剖臺上,蓋著一塊略微骯臟的布,臉部暴露在外,雙目圓睜,而我們正在談論她。
我望向哈姆辛內奇。他也許只比女死者略為年長。他雙手相扣,恭敬地站在一旁。不知是否巧合,他剛好站在一塊釘紙板旁邊,那上面除了明信片與備忘錄,還有一塊小巧華麗的真言書匾。對于殺害阿維德·阿維德的兇手來說,哈穆德·哈姆辛內奇也是“伊布魯”。如今使用這一稱謂的,主要是老派守舊人士和種族主義者,也有人將它當作自取的名號,以彰顯其憤世嫉俗:貝歇爾最著名的嘻哈樂團之一就叫“伊布魯WA”。
當然,理論上講,被賦予這一稱謂者,至少有一半并不確切,甚至是荒謬可笑的。然而兩百多年來,尋求庇護的巴爾干難民使得城中穆斯林人口迅速增長,“伊布魯”在古貝歇爾語中指猶太人,現在卻也被安到了新移民身上,成為對這兩種族群的通稱。新來的穆斯林的定居之處正是以前的猶太人街區。
即使在難民到來之前,貝歇爾的這兩個少數族群就已結成傳統上的聯盟,有時是為了互娛互樂,有時則出于懼怕,取決于當時的政治氣氛。在我們的老笑話中,常常嘲諷排行中間的孩子愚蠢,但鮮少有市民知道,它源自數百年前貝歇爾首席拉比與大阿訇的一段詼諧對話,譏諷貝歇爾東正教會缺乏節制。他們一致認定,古老的亞伯拉罕信仰具備智慧,新興的亞伯拉罕信仰充滿活力,而貝歇爾東正教會兩樣都欠奉。
在貝歇爾歷史上,很久以前便產生了一種叫作“聯營咖啡座”的店鋪:穆斯林和猶太咖啡館相鄰而設,各有各的柜臺與廚房,分別提供清真食品與猶太潔食,但卸除隔墻,共用同一個店名,同一塊招牌,同一批餐桌。不同種族的人們結伴而來,向兩邊的店主致意,然后便坐到一起,只有各自去點餐時才短暫地分開,而無信仰者則炫耀似的從兩邊同時購買。至于“聯營咖啡座”究竟是一家店還是兩家店,要看提問者是誰:假如是房產稅征收員問的,那肯定是同一家。
如今,貝歇爾的族群聚居區只是建筑上的概念,而非官方的政區劃分,無論是搖搖欲墜的舊屋,還是新建的中產住宅,都與風格迥異的異地建筑擠在一起,呈犬牙交錯狀。然而,這畢竟是城市的現實,而不僅僅是隱喻,哈穆德·哈姆辛內奇在研究過程中也會面對種種不快。我對舒克曼的看法略有改善:以他的年紀與性格,哈姆辛內奇在他面前仍能自由地展示信仰,這或許讓我稍稍有點驚訝。
舒克曼沒有掀開“佚名女”身上的布。她躺在我們之間。他們作了一些處理,使得她看上去仿佛寧靜地沉睡著。
“我已經把報告發到你的電郵,”舒克曼說,“二十四五歲,女性。除了已經死亡之外,整體健康良好。死亡時間是前天半夜,當然,會有少許出入。死因是胸前的穿刺傷。共四處,其中之一戳入心臟。像是錐子或長釘之類的,不是刀具。她的頭部也有一處重傷,還有許多零零碎碎的擦痕?!蔽姨痤^?!霸陬^發底下。她的頭部側面曾遭到重擊?!彼従彽負]動手臂,模仿擊打動作?!帮B骨左側。我猜那一下把她打暈了,至少讓她跌倒在地,暈眩無力,然后才是致命的刺傷?!?/p>
“被什么東西打的?頭上那一下?”
“沉重的鈍物。有可能是拳頭,但我覺得不像?!彼麐故斓叵崎_布的一角,展示出死者的頭部側面。該處的皮膚呈現出丑陋而毫無生氣的瘀青色?!澳闱?!”他示意我湊近她剃光的頭皮。
我一靠近便嗅到了防腐劑的氣味。深褐色發根間有若干結疤的細小刺痕。
“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說,“并不太深。我想應該是她倒下時碰到的?!边@些傷口的大小類似于筆尖刺入皮膚,雜亂地覆蓋了大約一掌寬的面積。其中有的呈細線狀,長約幾毫米,中間較深,兩頭逐漸變淺,直至消失。
“有沒有性交的跡象?”
“最近沒有。因此,假如她是妓女,有可能是因為拒絕某種服務而導致如此悲慘的下場?!蔽尹c點頭。他等待著?!拔覀円寻阉逑锤蓛?,”他最后說道,“她渾身覆蓋著泥塵與草漬,但考慮到她躺臥的地方,這應該在意料之中。另外,還有鐵銹?!?/p>
“鐵銹?”
“到處都是。有許多輕微的擦傷與割傷,大多是死后造成的,再加上許多鐵銹。”
我再次點點頭,皺起眉頭。
“防御性傷口?”
“沒有。是出其不意或者從背后襲擊的。尸體上還有若干類似刮痕的印跡?!笔婵寺赶蛞黄p的皮膚。“說明她曾遭到拖拽。兇案過程中造成的損害?!?/p>
哈姆辛內奇欲言又止。我抬頭瞥了他一眼。他悲哀地搖搖頭:沒什么。
[1]譯注:以傳教為目的參與世俗職業,體驗工人生活的牧師。20世紀40年代出現在法國,但也傳播至許多其他國家。
[2]譯注:古斯塔沃·古鐵雷斯·梅里諾,1928年生,秘魯神學家,多明我會教士,為《解放神學》一書的作者與解放神學的代表人物。
[3]譯注:沃特·饒申布士(1861—1918),德裔美國神學家,在紐約擔任牧職時,接觸到都市低下階層,感受到勞工階層所面對的剝削及社會罪惡,隨著到歐洲深造,研究經濟及勞工問題,逐漸形成了他的“社會福音”理論。
[4]譯注:卡南·巴納納(1936—2003),津巴布韋第一任總統,也是衛理公會牧師,曾參與了“黑人虔誠理念解放運動”,成為非洲聯盟議會的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