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時想著想著,腳下的步子也慢下來。
盛槿也發現兩人走得越來越慢,偏頭就看見心不在焉的春時。她嘆口氣,“春時,想什么呢。”
“小姐!抱歉,我剛才走神了。”春時登時嚇了一個冷戰,她怕小姐責罰,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的看向盛槿。
盛槿臉上大婚前上的妝容已經掉落盡凈,一張素白的小臉上猶掛淚痕,但是仍然沖著她撫慰地一笑:“沒事,你要是倦了,到屋子里好好休息。”
這……也太溫柔了吧。
春時很少從盛槿臉上看到這樣溫和的神情,即使盛槿一直對待下人不錯,尤其是對自己就像是姐妹一般,可是,卻也很少有這樣的微笑。
春時突然覺得,這樣的小姐,她似乎更加喜歡。
“是,小姐。”春時在盛槿的笑容中微怔,接著連忙加快步伐,攙扶好腳步虛浮的盛槿,“小姐,太子也太過分了,居然這樣對待小姐您!”
“這種話和我說說就好,不要聲張。”盛槿沒有什么波瀾的開口,眼中的悵然,卻是久久不散。
明明前世,明景楓是個很溫柔的人。大婚的時候嘴角一直噙著笑,對待她也十成十的溫柔體貼。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讓明景楓的態度發生了如此轉變?盛槿不得而知。看來,這一生,需要她搞清楚的東西、做的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要多。
盛槿想著,被春時攙著走了好一段兒路。這個地方應當是荒廢許久了,青石路上不光雜草叢生,各種硌腳的暗石也多得很,本來就很難走,再加上盛槿心思在別的事情上,一個不小心,踉蹌跌倒。
春時沒有扶住,眼睜睜地看著盛槿摔在青石路上:“小姐——”
冷汗瞬間從額頭流下,盛槿咬牙撐起自己。
還真的是諸事不順,她原本就沒有什么力氣,現在這樣摔倒,更是渾身酸疼。
可是這里如此偏僻,附近應該不會有幫手。
就算再疼,她都只能忍著。
頓時一種孤立無援的無助感席卷,支撐著身體的手臂虛軟無力,撲通一聲,她又倒下去。
春時已經在一旁急哭了:“來人啊!來人啊!來人——救命啊——”
但是清幽閣是王府里最偏僻的地方,平時仆從一個月才來灑掃一次。
這日正逢太子大婚,仆從們都去前廳招待來賓,根本顧不上清幽閣這冷僻角落,更不會想到他們的主子、太子殿下居然會在新婚當夜就把自己的新婚妻子發配到荒廢的院子里。
就在春時已經絕望的時候,突然,草叢之間傳來響動,緊接著,一個帶著全臉銀色面具的黑衣男子突然降于他們面前。
“啊!你、你是誰?”春時更加慌亂,卻還是挺起胸脯,遮住盛槿。
“不用管我是誰。”男子開口,聲音像是禿鷲發現獵物時的嘶啞喊叫,令人毛骨悚然。
春時被嚇得一個哆嗦。像是廢舊鐵片劃扯鐵板的刺耳聲音,實在駭人得很。
盛槿抬眸看向男子,一雙眼清凌凌倒映著他的身影,月光映照下,男人的銀色面具冰寒而慘白。
她倒是不怎么害怕,畢竟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更何況,她隱約知道,這人能夠在堂堂太子府穿行自如,應當是在太子府當差。只是,前世,怎么就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呢?
而那男人也因為她毫不躲閃的注視怔忪了幾秒鐘,再開口時,語氣竟放緩了些許,
“……我是太子府的暗衛。”
說著,男人俯下身,打算將盛槿從地上拉扯起來。
春時也顧不上害怕了,連忙過去扒拉黑衣男子的胳膊:“誒!輕點、輕點!”
盛槿也不禁痛哼了一聲,黑衣男子渾身僵了僵,竟相當聽話的立馬松了手。眼看盛槿就要落在地上,他又連忙伸手將盛槿攔在懷中,打橫抱了起來。
“啊!”盛槿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攥住黑衣男子胸前的衣服。
這一拉一拽,兩人的距離,是相當近了。
春時看著男人抱著盛槿就要走,連忙跑著跟上,一邊喊著,“喂!你干什么呢!動作放輕點!小姐、小姐她可是!”
黑衣男子朝清幽閣走的步伐頓了頓,冷聲說:“該叫夫人了。”
盛槿渾身無力,她也懶得掙扎,一言不發,就那么斜斜靠在男人懷里。
夫人這個稱呼……還真是相當諷刺。前世,她不在乎也不想要;今生,在明景楓眼里,自己真的是夫人嗎?
黑衣男人步子邁得很大,春時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而這樣的速度,竟然還走了半晌才到了清幽閣的屋子前。
入目的,是滿目的蕭條破敗。
縱然早就有心理準備,盛槿依舊是吃了一驚。很難想象窮工極麗的太子府竟然會有這種破敗的院落,前世,她從未來過這個地方。
院子里荒草叢生,通往屋子的小路都被掩蓋在雜草下,讓人無處下腳。屋檐角上還掛著幾張人臉大的蛛網,屋門破敗,落滿灰塵,雕花窗戶上窗紙也破了幾個大洞。
黑衣人倒是面色如常,用手推開了們,落得了滿手的灰。
“好了,放我下來吧。已經到了。”盛槿用手推了推黑衣男子,卻是沒有推動。
她疑惑的去看男人的臉,仍只望到男人冷白色的面具。
這個人……太奇怪了。
黑衣男子把手收緊了幾分,又想到了什么,接著松開,將盛槿放了下來。
春時在后面哭哭啼啼地跟了上來:“嗚嗚嗚,我家小姐好生命苦居然嫁了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讓我家小姐住在這種破爛地方!嗚……我家小姐可是金枝玉葉,全家寵大的嬌嬌小姐,他怎么能這樣呢!”
冷月慘然,凄凄的月光灑落在滿園荒草上,落在盛槿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映出影影綽綽的水光。
黑衣男子放在身側的手蜷縮了一下,又倏地放松。
“已經到清幽閣了,閣下請回吧。或者說,在暗處監視我。”盛槿扶著落滿灰塵的桌椅,面色是恭敬客氣。一番走動,塵土飛揚在空氣中,引得她抑制不住的咳嗽了兩聲。
春時還在嘟嘟囔囔地抱怨,聲音雖然不大,但是也喋喋不休地叫人心煩。黑衣人聽著覺得煩躁,也沒說什么,面具下,一雙眼睛在盛槿身上停留片刻,接著一個閃身,隱沒在漫漫夜色之中。
黑衣人走后,盛槿環視著清幽閣破敗的屋子,千萬心緒雜亂糾纏,越發的疲憊了。
“天哪,這可怎么住人!”春時走來走去,聲音又帶了哭腔,“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雖然器具都還是好的,但是全都覆著一層厚厚的塵土。即使全都沒有嚴重的破損,但是明顯可以看出已經是有許多年歲沒有修整過了。
旁邊一張美人榻上蠶絲席子微微鼓動,春時走上前,用手一扯,竟是扯出了一窩老鼠來。
頭大如斗的老鼠吱吱嚎叫著四處竄逃,在兩人腳下飛速地慌張逃竄,鼠毛蹭過春時的腳踝,嚇得她連聲尖叫,魂都要飛了。
“救命啊!”
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聲喊叫之后,刷的一聲,黑衣男子竟又現身在他原來消失的地方。
一雙眼眸透過面具審視著情況,聲音帶著明顯的急促緊張,嘶啞著喉嚨問:“怎么了?”
“什么破院子啊!有老鼠!”春時哇哇大叫著,儀態盡失。
而黑衣男子卻沒有理會春時,他向著盛槿的方向走了幾步,看向站在原處的女人,卻發現盛槿的面色竟然沒有太大的慌亂,她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還向著春時伸手,接著將她護在身后。
男人又一次怔忪,看向盛槿的目光有些復雜。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發現自己看不懂盛槿了。
盛槿其實是非常害怕老鼠蟲蛇一類的,但那已經是前世時候的事情了。
在明景軒和宸妃把她親手送進天牢之后,她只被準許吃冷掉、餿掉的飯菜,和一群老鼠搶食、搶被褥。那時候的環境比這兒破敗多了。
托宸妃的福,她有幸體會了一把整個天牢最差最臟的牢房,專門關押罪行最重的犯人的地方。
冰冷、破敗、孤寂、冷眼這些她已經很熟悉了,所以此情此景,并不能激起她太大的波瀾。
這一世,明景楓對她這樣的差,或許是她罪有應得。前世她將他害得那樣的凄慘,把他從萬人之上的地位上拉了下來,天之驕子的傲骨風采,被她親手打碎、蹂躪,丟棄進泥地里。
這是她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