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夏秋冬,并不分先后;萬里浮云,從沒有新舊。走過這片大地的人,永不知疲倦。難以忘卻的痛,也不過是在他們額頭上,留下些許傷痕。
轉學并不是萬能的解決辦法。從那以后的連征辰,郁郁寡歡。
也許不能說他郁郁寡歡。連征辰只是在別人眼里看上去整日興致不高,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究竟是憂傷還是快活。
“媽。”連征辰叫到。這天是連征辰的十歲生日。
“征征,來吃蛋糕啦。”連征辰的媽媽邱蕊興高采烈地喊著連征辰。旁邊,連征辰的爸爸,連威凱,正坐在桌子旁,拆著蠟燭的包裝袋。
“十歲的征征,是個大孩子了?!边B威凱語重心長地說。
連征辰害羞地低下了頭。半晌過后,他默默地開口:“過去一年,我犯了不少錯?!彼恼Z氣是那樣的平淡,平淡到仿佛是一臺機器在說話。
邱蕊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向連威凱。“人生就是在不斷的犯錯和改錯中前行的,”連威凱微笑著說,“犯過的錯,我們就不再犯了。放眼未來,人生很精彩。爸爸媽媽希望你平安地度過這精彩的人生?!?
蠟燭點上了,瑩瑩的火光勉強地照亮關上了燈的廚房。邱蕊剛想開口對連征辰說些什么,連征辰忽然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我不許愿,”他說,“今年,我不許愿。愿望太多,事情就太多。我今年只要自己平平安安,你們平平安安,我們一家平平安安。如果說這算是愿望,那我接受。”
“好!”連威凱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掌,“征征,平安!”
連威凱把手放在了連征辰的小手上,邱蕊也湊過來,將手放在了丈夫的手上。一家人的手放在一起,難以言喻的溫馨頓時充滿小小的房間。柔柔的蠟燭光,飄浮在每個人的臉上,也漂浮在邱蕊的淚光里。她知道過去的一年,對連征辰真的不容易,對這一家,也是不容易。
(2)
連征辰的新小學坐落在上海一個美麗的大公園旁邊。聽說那公園藏著不少秘密,于是放學后的孩子們經常去那里“探險”。說是探險,其實哪里有什么寶可尋,然而無比開心、盡情釋放地在里面玩耍,誰又不樂意呢?
和咋咋呼呼的那幫皮小子不一樣,連征辰喜歡在公園里找一個角落看書。通常是,一本名著,一塊石椅(或一節臺階),就足夠了。若是錦上添花,還會有一習涼風。
如此這般安安靜靜的男孩子,并不是難以吸引到人的注意。
連征辰班上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孩。這姑娘眼睛大大的,鼻子高挺得像西方人,嘴巴不大不小,且十分精致。她的頭發呈咖啡色,擁有著有點像是成人風格的發型。雖說才小學五年級,她的個子已經算是很高了。她很苗條,走起路來亭亭玉立。
她叫陳米玲,五年級3班的班長。
又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連征辰一如既往地坐在公園里看書。這次他選了一個好地方——一個流水的假山旁邊。這里的景色真是宜人,十幾棵松樹環繞住假山。假山的一側,是一汪小水潭;潭里有一群快活的紅色小魚,游來游去,一會跑到石頭底,一會又頑皮地冒出頭來。圍繞著假山與小水潭的,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綠草坪。
“我要是像它們一樣,就好了,”連征辰自言自語,“無拘無束,就像……”
“就像什么?”
連征辰嚇了一跳,因為這本來無比寂靜的環境,突然被一個女聲打破了。
連征辰猛地一回頭,看到陳米玲蹲在自己身后。他嘆了一口氣,說:“班長?!?
“我說你不要整日這么不開心的樣子好不好,你看那幫男生,你去和他們玩啊?!标惷琢釕袘械卣f到。
“班長,你不了解我。”連征辰回應,“我有我的作風。花上幾個小時讀讀書,我很滿足。”
陳米玲干脆坐在了地上:“讀書是好,可你也得有些人際交往不是?”
連征辰撇嘴一笑:“我現在不是在人際交往嗎?”
“是……”陳米玲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感到有些意外,“是,沒錯。如果你以后想‘人際交往’了,我可以奉陪?!闭f罷,陳米玲慢慢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
“你這地方不錯,”陳米玲笑著說,“站起身來,衣服上都沒灰塵。”說完,轉過身,又跑又跳地離開了。
(3)
轉眼到了小學六年級,緊張激烈的“小升初”已經拉開了帷幕。
連征辰的學習成績又一次回到了巔峰。班里各科考試的前三名,他經常是得主。
然而就在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發展時,意外走在了前頭。教室外綠樹上歡快的小鳥,竟不再對連征辰鳴叫。
春天,那小學的最后一個春天,一個異樣的清晨,連征辰走在上學的路上。就在剛剛,連征辰把三塊錢買的油條和豆漿一股腦全灑在了地上。嘆了一口氣的他,彎下腰打算清理一下場面,誰知一腳踩在了一旁下水道地漏的縫隙里。就這樣,他結結實實地把腳崴了。
“好在還沒遲到?!币蝗骋还盏倪B征辰走進校門時看了一眼手表。
顫顫巍巍的他,走進班里時并沒發現什么奇怪的地方,同時,他也不希望別人看到他感到奇怪。
可是,異樣的事情往往就埋伏在平平常常的表面之下。
“征辰!”班里的頭號毛小子趙橋忽然沖過來,對著連征辰又摟又抱,“征辰!你可算來了!”
連征辰斜眼一瞧他,盯了大概兩秒鐘,又低下了頭,心不在焉地問:“你還好嗎?”
“我?我可好極了!倒是你!你好嗎?”
“我說你們倆,沒事兒吧?奇奇怪怪的!”班里又一個毛小子沖過來開口說到,“趙橋,你有什么連征辰的好東西,快拿出來看看吧?”
“我?”連征辰真是一百倍的疑惑不解了。這個清晨,為何那么古怪?
他這才發現,全班人都在盯著自己。
“快看看吧!我們都看過啦!”趙橋吆喝著,同時,用投影遙控器對著投影儀按了一下。
那一兩年內連征辰已經幾乎忘掉的畫面,那罪該萬死的舉動,那噩夢都難以洗凈他靈魂的瞬間,就這樣,再一次地,再一次地,赤裸裸地展現在了他貧瘠的眼前。
王仲驚恐的雙眼,混亂的飯菜,連征辰沒有表情的一張臉。這張照片,竟是清晰得如此尖銳又無情。
連征辰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半晌,他沒有聽到趙橋又說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趙橋說了話;他難以得知自己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心如亂麻;他的世界,正在一點一滴地崩塌。
廣播里的鈴聲震醒了他,仿佛一盆冰水,從頭灌下。他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沒錯,這世界依舊真實,但他僵硬的身體難以動換。他的左腳踝更疼了,這,他倒是感知得一清二楚。
班上的人好像全出去了,對哦,這不是上課鈴,這是早操鈴聲。
他才知道自己要暈倒了。
他感覺自己倒到一半的時候,有人扶了他一把?!拔艺娲?,竟然還要被人扶。”連征辰想。
連征辰順著力量緩緩地坐在了地上。
“勇敢一點。”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連征辰暫時還沒力氣回頭,但他知道那是陳米玲的聲音。
“沒人會在意,你看,我就不在意?!?
“可他們和你不一樣,”連征辰忽然掉下一滴眼淚,“要是人人都和你一樣,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班主任突然出現在了班門口,看到陳米玲和連征辰在班里,頗為生氣:“米玲!米玲!班長還想不想當了!上早操了怎么不去帶隊!”
“老師,體育委員去了!”
“征辰你怎么坐在地上?”班主任很是不解。
“老師,他暈倒了?!?
“要不要去醫務室……”
“老師,我沒事。我這就去操場。上操遲到算我的,班長是看我不舒服才留在班里的,別記她遲到?!闭f罷,連征辰站了起來,拍拍身子,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