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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真正的從頭再來

(1)

春天與夏天交接的縫隙,如同土地上的裂縫。那些美好的花朵,就從那些裂縫中探出頭來,打開自己的身體,重新迎接嶄新的未來。蜜蜂飛上花瓣,吸吮著美味,美美地飛走后,又傳播著新生命……生機勃勃的春夏交匯。

一切都從頭再來。

那件事,在他心里或許大,或許小,再或許他自己都難以意識到大小。不管怎么說,連征辰不可能忘掉那件事。它對他的影響,絕對沒那么簡單。

然而他并沒表現(xiàn)出什么。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他確實更安靜了,每天都在教室里不斷地刷題、看書。

最主要的是,上次的“投影儀事件”過后,沒有同學愿意和他一起玩了。那件事是對連征辰不光彩過去的一次血淋淋的曝光。他普通的外表下,那難以觸及到的一面,那可怕的內(nèi)在世界,那顆隨時可能爆發(fā)的內(nèi)心——都被一一地赤裸裸地曝光了出來。

陳米玲還是會和連征辰不時說說話,更多時候是在公園里的假山旁。

這是一個周五,作業(yè)不用當天寫完的孩子們涌入了公園。那座假山,那灣池塘,仍舊是連征辰享受人生的地方。那位友善的班長,又一次在連征辰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他的身旁。

“嘿!!”陳米玲在連征辰耳邊大喊一聲。

連征辰的確被嚇了一跳,可不知為何,他一點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班長,想嚇我哦?”

“你……你怎么一點事沒有?”

“我被嚇得夠多了,有抵抗力了。”

陳米玲能聽出他話里有話,低下了頭,而又緩緩抬了起來:“那些事情,你還是忘不掉啊。”

“我不需要忘掉。它們就曾發(fā)生在我的生命中,它們和我是一體的,而我和它們也是一體的。”

“不曾想過……把它們分離開?”陳米玲說罷咯咯地笑了,她感覺她把自己逗樂了。

“何必分離開呢?或許之后還會遇到什么,也許還用得上之前挫折的經(jīng)驗呢。未來有些人也會埋伏著,到關鍵時候來給人當頭一擊。用我以前的事情舉個例子,比如拍下那張照片的人;我感覺拍照片這個還好,但是趙橋……”

“不許說了,不要回想難受的事情。”陳米玲把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上,“你還說你有抵抗力了。我看你在回想它們的時候根本不堪一擊。”

陳米玲沒想到她這番話讓場面沉默了好久。最后,她先開口:“小學生活也就幾個月了。你知道的吧?我要推優(yōu)上K中學了。你呢?沒怎么聽起你說過這事。”

“我是沒法推優(yōu)啦。”連征辰聳聳肩,“你也知道,那次事情以后,我的成績雖不是一落千丈,但也是有不小的后退。要怪,還是怪我承受能力太弱。”

“別總責怪自己,這些事是多方面的。”陳米玲頓了頓,“那你是什么打算?”

連征辰抬起頭說:“特長生。”他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接著說:“你不會忘了我是在小學管樂團的吧?”

“管樂團也可以保送的。是哦,我忘了。”

“不瞞你說,我的目標也是K中學。”

“那很棒啊!祝你一切順利!希望……希望九月份在那里見到你!”

“有你的祝福,我會努力的!”

(2)

也許在成長為巨人之前,那些汗水不得不付出。

連征辰當時就是這么想的,也只能這么想。

離K中學的藝術特長生招生考試還有不到一個月,連征辰對吹長號的訓練已經(jīng)不能僅用“刻苦”來形容了。有時,他的疲憊已經(jīng)讓他感到艱難。

長音,再枯燥也要練,而且每天不止一遍地練;考級書上的音階、練習曲和視奏等等,早已滾瓜爛熟,不需要看譜子就已經(jīng)熟記于心;校音器連續(xù)用到了沒電;節(jié)拍器的“滴答”聲已經(jīng)將雙耳磨出了繭子;而從早練到晚,晚間怕擾民,只好帶上弱音器繼續(xù)揮灑汗水……

這一個月,怎能不稱作“魔鬼訓練”。成效已然顯現(xiàn),但“成果”的展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連威凱每天都會告訴連征辰,離特長生考試還有多少天。這種感覺,就好像在迎接高考時,雙眼瞟到教室黑板上寫的倒計時牌時一樣。

而那倒計時,其實早已印在連征辰心里了,每過一天,它就會刷新一次。不告訴連征辰還剩多少天也沒關系,他自己心中比誰都有數(shù)。

如此的一位考生,正所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六月初的一個陽光燦爛到有些刺眼的日子,連征辰迎來了他的人生大考。這一天,決定他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往哪里走。他知道人生其實幾乎事事都是如此,但他更清楚,能夠改變?nèi)松薮笞呦虻氖虑椋⒉皇翘焯於寄苡龅健?

早上九點開始正式進行檢測,檢測內(nèi)容就是考生拿著樂器進入K中學樂團大廳,然后按照考官的指令進行演奏。除了一首自選的考級書內(nèi)的樂曲外,還會有考官指定的練習曲、視奏和音階等等。

考生的出場順序需要抽簽。抽簽后,考試開始,沒有被叫到號的考生可以在準備廳里自行熱身。

“14號,”連征辰自言自語,“不前不后,還可以,‘4’又是我的幸運數(shù)字,這下錯不了了。”

連征辰話里樂觀,但其實他內(nèi)心深處有不小的忐忑,因為,由于長期高負荷的訓練,他的嘴唇上有兩個泡。上嘴唇一個,下嘴唇一個。這兩個泡,就像兩個定時炸彈一般,埋伏在這個弱小的孩子身上。

“你們可別搗亂。”連征辰幾乎是在祈禱。因為擔心它們,他在準備廳里幾乎沒有練習。不過本來在正式登場前就不宜大量練習,不然“嘴勁(繃住嘴角嘴型的力量)”將會被消耗,從而對之后的表演產(chǎn)生負面影響。練過銅管樂的人,都心知肚明“嘴勁”的重要性。

連征辰還是緊張的。他難以想象今天他就坐在這里,坐在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K中學里。其實他向往這所中學,不僅是因為這里有全上海最棒的中學生交響樂團,還因為,那位班長。

他的時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地走出了準備廳。他知道他的表演時刻到了。

考官問他的自選曲目的名字時,他雄赳赳氣昂昂地說出了那首匈牙利著名獨奏曲的名字。

連征辰大呼一口氣,緩緩舉起了他的長號,他的戰(zhàn)友。

他開始了演奏。

一切都難以置信地順利,獨奏曲的前半部分已經(jīng)完美地完成。連征辰知道自己今天狀態(tài)極佳,繃住的嘴角稍稍地揚起了一絲微笑。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為了吹高音,把號嘴壓得有點重,從而導致嘴唇有點疼,但他越發(fā)地感覺不對勁。

演奏還在繼續(xù)……

“同學!”主考官突然大聲叫到,“同學,停下!停下!你流血了!”

“啊?”連征辰不解地放下了長號。他下意識地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唇正在往地板上滴血!

何止地板,連征辰長號的號嘴上早已布滿了鮮紅的血。他自己明白,還有不少血都已經(jīng)被吹進樂器里面了。

“同學!不能硬撐!快去醫(yī)務室!”說罷,一個副考官跑出去準備聯(lián)系校醫(yī)。

“他們八成以為我是吐血了吧?”連征辰哭笑不得地心想。

“老師,是我嘴上的泡……”

“那你也不能就這樣繼續(xù)吹下去啊。”考官也哭笑不得地說。

考官又說:“你先去處理一下,待會可以的話再回來繼續(xù)。”

連征辰心里五味雜陳。

校醫(yī)很快就把傷口處理好了。

然而連征辰卻再也找不到剛開始演奏時的狀態(tài)了,況且他嘴唇上還帶著傷口——嘴唇上的疼痛,他很難忍受;心里的痛苦,他忍無可忍。他想到自己的付出,他想到之前的汗水,他又想到他無法和陳米玲——那個唯一能理解他的人——步入同一所中學……

他想到一切的一切,他痛得心如刀割。

他還沒有想完,自己竟已經(jīng)演奏完了。好快,真的好快,一切都好快。他不明白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而這一切卻已經(jīng)結束。

連征辰面如土色地走出了樂團大廳。邱蕊看到他的神態(tài),看到他腫起的嘴唇和上面隱隱的血光,把他一把摟在了懷里。

邱蕊摟了他好久,不知有多久,直到連威凱在一旁已經(jīng)接到了K中學樂團負責人打來的錄取結果通知電話,邱蕊都還摟著連征辰。

連威凱本來想自己聽到結果后再告訴母子倆,誰知自己的臉貼到了觸屏手機的“免提”鍵,卻又沒有發(fā)現(xiàn)。

電話里的聲音連征辰和邱蕊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對不起……”

“夠了,”連征辰想,“這三個字已經(jīng)讓我知道結果了。”電話里后面的話他也聽到了,不過已經(jīng)沒興趣聽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連征辰笑了笑,又一次揚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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