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剛柔并濟的政治斗爭(10)

前面說過,諸侯的祖廟稱為大宮。鄭國的大宮里面供奉著自周厲王以來的列祖列宗。每逢有戰事,國君都要親自開啟大宮的武庫,將庫藏的兵器取出來,象征性地授予部隊的將領。待到戰事結束,這些兵器還得繳回大宮收藏。

正是在這次授兵儀式上,大夫公孫閼(字子都)與穎考叔因為一輛戰車發生了爭執。

據《左傳》記載,寤生的軍旗名叫“蟊弧”,約有一丈二尺見方,旗竿長達三丈三尺,平時需要幾個人一起抬動,才能將其立于戎車(國君或大將乘坐的戰車)之上,以鐵圈固定。

為了激勵斗志,寤生宣布,如果有哪位將領能夠舞動“蟊弧”,便授予先鋒職務,并將自己乘坐的戎車賜與他。

第一個出場的是大夫瑕叔盈,他拔起大旗,緊緊握定,上前三步,后退三步,又放回車中,面不改色。

第二個出場的是大夫穎考叔,他不但拔起大旗,而且左旋右轉,將它舞得像車輪一般,觀者無不駭然。

穎考叔確實是虎將,然而做事未免不太厚道。因為第三個出場的公孫閼還沒來得及表演,穎考叔便推著作為獎品的戎車跑了。

用力大如牛來形容穎考叔或許還有點欠缺。因為他推著本來由四匹戰馬牽引的戎車,仍然健步如飛,公孫閼拔起一支長戟去追他,一直追到新鄭的城門口都沒追上。

如此推算,穎考叔的功率至少是四馬力以上,委實非常人所能及。

公孫閼十分生氣。雖然寤生最后以和稀泥的方式,給他和瑕叔盈各獎勵了一輛戰車,仍然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在這本關于春秋的書中,我們將看到很多“公子某”或“公孫某”,仿佛公子和公孫是春秋年間最大的兩個姓,有如今天的王姓或李姓,其實這是一種大大的誤解。

有必要對春秋時期的姓氏制度作一個粗略的說明。

第一,春秋時期的中國,和明治維新前的日本一樣,姓是貴族階層獨有的標志,而平民大眾是沒有姓的。春秋時期的“百姓”,和我們現在的“百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春秋時期的“百姓”指的是百官,是有姓的貴族的統稱。

第二,姓和氏是兩個概念。貴族不止有姓,而且有氏,氏是姓的分支。也就是說,同一個姓,有可能出現很多不同的氏族分支。比如說,魯、衛、鄭、晉的國君都是姬姓,但他們分屬不同的氏,而且就是以國名為氏,即魯國國君為魯氏,衛國國君為衛氏,以此類推。

第三,周天子家被稱為王室,周天子的兒子也就被稱為“王子某”,他的孫子則被稱為“王孫某”。各諸侯家被稱為公室,諸侯的兒子也就被稱為“公子某”,諸侯的孫子則被稱為“公孫某”。可見,公子和公孫既非姓,也非氏,更主要是一種身份的代稱。按照規定,公孫之子就不可再稱為公孫,而應該以其祖父之字為氏。如《左傳》所記載,魯隱公年間,有一位叫無駭的貴族,其祖父是公子展,所以無駭死后,這個家族被魯隱公賜以“展”氏,這在當時叫做“賜族”。

公孫閼既然被稱為“公孫”,必定是鄭國的公室成員。而穎考叔呢?原本只是穎谷地方的小領主,連這個“穎”氏也不過是從地名得來的,因為給國君出過一個掘地見母的主意,便成為了國君身邊的紅人,這讓根正苗紅的公孫閼感到很不爽,這種不爽郁積在他心中已經有很多年。而這一次,穎考叔不但在授兵儀式上出盡了風頭,而且將獎品據為己有,連表演的機會都沒留給公孫閼,更加讓公孫閼覺得忿忿不平。

他將這種忿忿不平帶到了戰場上。

公元前712年七月,三國同盟的大軍將許城包圍得水泄不通。穎考叔手持蟊弧大旗,第一個登上城墻,但是還沒站穩,就被一支冷箭射中背心,墜城而亡。

墜城的一剎那,他似乎看到了公孫閼陰險的笑容。

沒等眾人回過神來,瑕叔盈又扛起蟊弧大旗,再一次登上了城墻,繞城大呼道:“鄭伯登城啦!”聯軍士氣大振,勇氣倍增,紛紛登上城墻,一舉攻破了城池。許軍放棄了抵抗,許莊公換上平民的衣服,趁亂逃往衛國。

三巨頭以勝利者的身份進入了許國。

相比寤生的大方,齊僖公也不遑多讓,當他們聚到一起商量瓜分許國的大事的時候,齊僖公主動提出,應當由魯國來兼并許國。

一向當仁不讓的魯隱公這回卻謙虛起來了,對齊僖公說:“您說許國不聽天子之命,因而要攻打它,寡人就責無旁貸地來了。現在許國已經罪有應得,即便有違您的好意,寡人也不敢將其據為己有。”于是將這份厚禮轉讓給鄭莊公。

讀史至此,人便不覺精神恍惚,以為讀的不是《春秋》,而是《鏡花緣》——《鏡花緣》中有個君子國,人人隱忍謙讓,好處全讓給別人,其中有個老太太懷孕八十余年仍未生育,不得已剖腹產,發現里面有兩個白胡子老公公,為了謙讓對方,仍在一個勁地說“您先請”。

但是,仔細分析一下,齊僖公和魯隱公的君子行為,其實是有原因的:借此鞏固相互之間的同盟關系自然是一層考慮,更重要的是因為鞭長莫及。

許國是一個小國,地處今天的河南省中南部,與鄭國接壤,離山東的齊、魯兩國甚遠,而且中間還隔著好幾個國家。對于齊國和魯國來說,即便得到許國,也是一塊飛地,還不如送給鄭國做人情。這與當年寤生將郜、防兩城送給魯國是同一個道理。

問題是,兩位國君這么一推讓,本來對許國垂涎三尺的寤生倒是真的不好意思起來了。

但是沒有什么事情難得倒他。幾天之后,他派人找到了許莊公的弟弟新臣和許國大夫百里,將他們帶到齊僖公和魯隱公面前,說:“這次的事情,是因為上天降禍于許國,連鬼神都對許君不滿意,所以借寡人之手來懲罰他。寡人只不過是在替天行道,你們能夠體諒嗎?”

百里想,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誰敢不“體諒”啊?當下點點頭說:“體諒。”

“寡人其實是個苦命人啊!”寤生話鋒一轉,“想想看,寡人連自己的父老兄弟尚不能相安,又怎敢因這件事沾沾自喜,自以為有功?寡人有個同胞弟弟,卻不能跟他友愛相處,他的后人至今流落四方,寄人籬下,讓寡人既傷心又無奈。”

齊僖公和魯隱公心里犯了一個嘀咕,這是在提哪茬呢?但是新臣和百里聽了,卻不寒而栗。這分明是在說,我可是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下得了手,別提你們這些許國的亡國奴了!

“必須聲明的是,寡人絲毫沒有長期占領許國的意愿。百里你是許國的老臣了,就有勞你輔佐新臣,安撫許國的民眾吧!”寤生接著說。

此言一出,在場的幾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且慢,還有下文:“許國現在這個樣子,單憑你的力量是不夠的,所以寡人已經決定了,派大夫公孫獲幫助你們鎮守許國。這是寡人的一片好意,請你們千萬不要拒絕。”

瞧您說的,這還有拒絕的余地嗎?

“當然,好事也不能無休止地做。寡人百年之后,如果上天原諒了許國,公孫獲的使命也就結束了,自當還政于許君。但是寡人還有個不情之請,果真到了那一天,但凡我鄭國有所請求,煩請你們紆尊降貴,將我們當作一家人,聽從我們的安排。除此之外,不要讓別的國家插手,與我鄭國爭奪這片土地,好嗎?”話說得很客氣,但意思一點也不含糊,公孫獲駐軍許國,一直要到寤生死了之后才能撤走。而且,撤軍不代表放任自流,許國還是得聽從鄭國的安排,服從鄭國的領導,不能有三心二意。

“如果這點小小的請求你們都不答應,那我的子孫后代就有危險了,他們一旦自顧不暇,就更管不了許國的先祖。寡人讓你們居住在這里,不僅僅是為了許國,也是為了鞏固鄭國的邊疆啊!”這是威脅,如果不答應鄭國提出的條件,許國的先祖就無人祭祀,那就意味著許國徹底亡國了。

百里趕緊拉著新臣朝寤生下拜,表示接受。

寤生令百里和新臣居住在許城東部,而令公孫獲駐守許城西部,并且囑咐公孫獲:“不要在許城搞任何形式的基礎建設,我死之后就趕緊撤離,不要留戀。”

公孫獲表示不解。

他不無傷感地解釋道:“我的祖先桓公從王畿東遷到這片土地上,在這里興建城池,開創了自己的事業。然而,周朝畢竟已經衰落,我們這些周朝的子孫正在一天一天失去自己的地位。而許國,是四岳的后裔,上天既然已經厭棄了周人,我又憑借什么和許國相爭呢?”

說罷,還煞有介事地擦了擦眼睛。

林語堂曾經說,中國的哲人是這樣一種人:“睜著一只眼,閉著一只眼,看穿了他周遭所發生的事情和他自己努力的徒然,可是還保留著充分的現實感去走完人生的道路。他很少幻滅,因為他沒有虛幻的憧憬,很少失望,因為他從來沒有懷著過度的希望。他的精神就是這樣解放了的。”

這也許是寤生的精神世界的貼切寫照。

《左傳》對于鄭莊公的行為,也給予了正面評價,然而都是陳詞濫調:“在對待許國這件事上,鄭伯是符合禮法的。所謂禮法,是用來治理國家、安定社會、維護秩序的,是有利于后代的。許國不遵守禮法,鄭國就討伐它,低頭認錯了就放它一馬。鄭伯這真是以德服人,量力而行啊!”

我只能說,寤生那兩座城沒白給魯國。

穎考叔的死讓寤生感到非常傷心。他讓部隊殺雞殺狗,詛咒射死穎考叔的人。《左傳》一針見血地指出,這種掩耳盜鈴式的舉動毫無意義,于政治和法治均無益處。

主站蜘蛛池模板: 信丰县| 新津县| 龙里县| 正定县| 灯塔市| 孙吴县| 台北市| 西城区| 镇坪县| 安龙县| 乐陵市| 东山县| 莎车县| 德保县| 西宁市| 封丘县| 孙吴县| 大足县| 安塞县| 夹江县| 陈巴尔虎旗| 潞城市| 茂名市| 博罗县| 合阳县| 张北县| 龙井市| 固始县| 错那县| 绍兴市| 铜鼓县| 修武县| 濮阳市| 永修县| 泌阳县| 壤塘县| 古浪县| 抚顺市| 沁水县| 新龙县| 惠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