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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沙郡年記(2)

現在,我們的鋸子進入了19世紀70年代,這是威斯康星州瘋狂種植小麥的時代。在1879年的某個星期一的早晨,麥中的長蝽、蠐螬、銹病,及土壤肥力耗盡,最終讓威斯康星州的農場主意識到他們在這場以犧牲土地為代價的種植小麥的競賽中根本無力戰勝西部原始大草原。我猜測,我們的農場也在那場競爭扮演了角色。而從這棵橡樹的正北面吹來的風沙正是當年過度種植小麥的后果。

也是在1879年,威斯康星州第一次開始養殖鯉魚。偃麥草也第一次從歐洲被偷運進來。1879年10月27日,六只遠道而來的草原榛雞落到麥迪遜市的德國衛理公會教堂屋頂上,靜靜地注視著這座成長中的城市。11月8日,有報道稱,麥迪遜的市場里堆滿了鴨子,每只售價10美分。

1878年,一個來自索克流域的獵鹿人預言說,狩獵人的數量以后會比鹿還多。

1877年9月10日,在馬斯基戈湖畔,有一對兄弟僅在一天里就獵殺了二百一十只藍翅鴨。

1876年,是有記錄以來最潮濕的一年,降雨量達到五十英寸。由于雨量過多,造成這一年草原榛雞的數量大大減少。

1875年,四個獵人在此地以東一個郡外的約克草原上獵殺了一百五十三只草原榛雞;同年,美國漁業委員會在這棵橡樹以南十英里之外的魔鬼湖中放養了大西洋鮭魚。

1874年,首批由工廠制造的帶刺鐵絲網被釘入了橡樹。但愿我們正在鋸的這棵樹中沒有埋下此類人工制品。

1873年,一家芝加哥公司收購了兩萬五千只草原榛雞,并在市場上銷售。這年,在芝加哥一個地方就銷售了六十萬只草原榛雞,價格是每打3.25美元。

1872年,在西南方兩個郡之外,威斯康星州的最后一只野生火雞遭到獵殺。

我們可以這樣認為,19世紀70年代這十年間,隨著拓荒者種植小麥的熱情的消退,拓荒者嗜血獵捕的行為也結束了。

1871年,在向我這棵橡樹的西北方延伸五十英里的三角地帶內,有1·36億只鴿子筑巢。有的鴿子可能就把巢筑在了我的這棵橡樹上。因為那時它可能只是二十英尺高的茂盛小樹。不幸的是,大量的鴿巢引來了大批的獵鴿人,他們拿著網、獵槍和鹽磚來捕殺鴿子。一列列火車載滿即將成為肉餅的鴿子,不斷駛向從南到東的每個城市。這次大規模的筑巢是鴿子在威斯康星州的最后一次,此后在其他州幾乎也沒有再出現過類似的規模。

這一年還有其他一些事件被記錄下來。帕斯蒂戈的大火燒光了幾個郡的森林和草原,土壤變成焦土。而芝加哥的大火據說是一頭奶牛發脾氣時造成的,一蹄泛起沖天火。

1870年,草原田鼠演繹了它們的帝國大戰役。在這個年輕州郡剛剛開辟的果園里,它們吃光了所有的果樹,然后死去。可是它們并沒有吃我這棵橡樹,那時候它的樹皮對這些田鼠來說已經太過于厚,也太過于硬了。

也是在1870年,一名市場獵人在《美國運動家》雜志上炫耀說,在芝加哥附近,僅一個季度他就獵殺了近六千只鴨子。

“休息!”我們又停下來休息。

現在,我們的鋸子鋸到了19世紀60年代。那時,成千上萬的人為了解決以下問題而前赴后繼:人與人組成的群體是不是可以輕易走向瓦解?他們解決了這個問題,但無論是那時的人們,還是如今的我們都沒有意識到同樣的解答也可以應用于人與土地之間的和諧共處之中。

這十年間,人們對更廣泛的問題有了深入的研究。1867年,英克里斯·八·拉帕姆說服州園藝協會提供獎金來獎勵植樹造林;1866年,威斯康星州的最后一頭麋鹿死在獵槍之下。鋸子鋸到了1865年,這是我們的這棵橡樹長出髓心的一年。這一年,約翰!繆爾要向他兄弟買一塊地,用來保護野花,因為野花在繆爾青年時期對他后來的研究興趣養成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繆爾的兄弟在我這棵橡樹以東三十英里外有一座家庭農場,他雖然沒有出讓這塊土地,卻無法阻止繆爾的這個想法一一1865年產生了威斯康星州歷史上最早的人們對自然、自由的敬畏之心和對野生生靈的悲憫情懷。

我們已經鋸到了樹干中心,此時,鋸子在橡樹的歷史年輪上回轉方向,在重溫了那些年代之后,鋸子又向外切近樹的邊緣。最后,巨大的樹干顫抖了一下,鋸縫突然變寬,鋸子被快速拉出,鋸木人立刻向后跳到安全的地方。所有的人齊聲高喊“順山倒咯!”我的橡樹開始傾斜,嘎吱作響,最后隨著一聲轟響倒下,它身下的土地正是賦予它生命的那條移民古道。

現在我們開始制作木材了,一段段的木料被一根根地豎起來,大錘在叮叮當當地打著鋼楔。一會兒,帶著濃郁芳香的上等橡木便被整齊地堆放在路邊。

對歷史學家來說,鋸子、楔子和斧頭的不同功能蘊含著深刻的寓意。

鋸子須按順序一年一年橫切過每個年代。鋸齒會從每個年代間抽出細小的碎末,碎末一堆堆積起來,伐木者稱它為“鋸木屑”,歷史學家則稱它為“史料”。伐木者和歷史學家都要依據外在的、依稀可見的樣本來判斷其內在的特質。直至鋸子完全橫切過樹的全部年輪,當樹倒下后,我們才能目睹整個世紀的全貌。樹木倒下后,它所承載的繽紛史實也逐一得到了證實。

與鋸子不同的是,當楔子打入木頭時會出現一個放射狀口子。口子可能會讓你在一刻間縱覽歷史,也可能會讓你一無所獲,這取決于選擇楔入點的技術。(如果沒有十足把握,最好讓樹風干一年,直到它自己出現裂縫。許多匆忙敲進樹干的楔子都會選錯楔入點,最后只能陷進木頭里生銹。〕

而斧子呢,只能以某個角度向各個年代斜砍,而且砍到的基本是樹干外圍的近期年輪。它的特殊功能是砍掉樹杈,在這方面鋸子和楔子就派不上用場了。

對優質橡木和繽紛歷史來說,這三樣東西是不可或缺的。

在我被這些思緒縈繞時,身邊的水壺唱起歌來,上等橡木在白色的灰燼上燒成火紅的木炭。當春天到來時,我會把這些灰燼歸還給沙丘腳下的果園,它們將再次回到我的身邊,也許到了那個時候它們會變成紅蘋果,或是變成十月松鼠的進取精神。那個肥碩的松鼠正在努力地種植著橡果,盡管它自己并不清楚這樣做到底為什么。

三月:大雁歸來

俗話說,“孤燕不是夏,獨柳不成春”。但當一群大雁沖破三月融雪的天際時,春天就實實在在地來了。

一只對著融雪歡唱春歌的北美紅雀若是發現自己搞錯了,就能回歸冬日的寂靜來彌補錯誤。一只花鼠走出洞穴,想要沐浴一下久違的陽光,可偏偏遇上了暴風雪,便能再回到洞里繼續冬眠。但對一只滿懷希望遷徙的大雁來說,在黑暗中歷經長達兩百多英里的路程尋找一個融開冰洞的湖面,是以生命為賭注的出行,因此是不能輕易言退的,而與之相伴的就是它們破釜沉舟的堅定信念。

如果你不曉得抬頭仰望天空,不曉得傾聽大雁的鳴叫,你會覺得三月的早晨是如此地單調乏味。我曾認識一位佩戴標志的、很有教養的女士。她跟我說,她從來沒注意到過大雁會從頭上飛過,也從未聽到過雁鳴。可是那些大雁卻會一年兩次向她那個隔音很好的屋頂宣告季節的變換更迭。難道教育是人們用認知能力與身邊毫無價值的瑣碎事物交換的過程嗎?如果大雁也這樣做的話,那么它很快就會變成一堆羽毛了。

向我們農場宣告季節更迭的大雁知道很多事情,甚至包括威斯康星州的法規。十一月南飛的大雁從我們頭上高傲地迅速飛過,遠遠地望著它們喜愛的沙洲和沼澤,不發出一聲鳴叫。大雁的飛行目標是農場以南二十英里外的一個大湖。人們向來用“飛得向烏鴉一樣”來形容鳥兒筆直飛行的方式,但對大雁的直線飛行方式,如果用這句諺語來形容猶覺不夠。抵達目標之后,大雁白天會在湖面上徜徉,晚上才會到剛剛收割的玉米地里偷吃殘株上的玉米粒。十一月的大雁知道,從黎明到傍晚,每個沼澤和池塘附近都有令人恐怖的、守候著它們的獵槍。

與之相比,三月的大雁則不同了。盡管被大號鉛彈打壞的羽翼能證明它們整個冬天都處在被獵殺的狀態,但它們清楚春天休戰期從現在開始了。它們沿著蜿蜒的河道低空飛行,掠過沒有了獵槍的小島,像久違的老友一樣和沙丘低語。它們低空穿梭在沼澤和草地上方,與每個剛融化的水洼和池塘親切地打著招呼。最后,在我們的沼澤上試探性地打了幾個盤旋之后,張開翅膀,放低黑色的雙腳,靜靜地滑翔到池塘上。在遠山的映襯下,大雁尾部的羽毛顯得格外潔白。這些大駕光臨的貴客一落到水面,就一邊大聲鳴叫著,一邊拍打著水花,抖落掉脆弱香蒲上的最后一點冬意。我們的大雁又回家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希望自己是一只麝鼠,可以在沼澤深處津津有味地觀賞這一切。

首批到達這里的大雁會歡天喜地地鳴叫著,對每一群遷徙而來的大雁發出邀請。幾天后,沼澤地里就到處都是大雁的身影了。在我們的農場上,我們根據兩種標準來衡量春天是否富足:一是看我們種了多少棵松樹;二是看遷居于此的大雁有多少。后者的最高紀錄發生在1946年4月11日,當時此地的大雁總數為六百四十二只。

和秋天一樣,春天的大雁也會去玉米地覓食,但不是夜晚偷偷摸摸地出行,而是大白天鬧鬧騰騰、嘰嘰喳喳地啄食玉米粒,然后再興高采烈地飛回來。它們每次出發前都要進行一番有關食物味道的大辯論;而每次返回時,辯論的聲音就更大了。歸來的大雁一旦感覺到徹底放松,就不再試探性地在我們的沼澤上空盤旋了,它們會像飄搖的楓葉般,忽而左,忽而右地滑翔于空中。有時會叉開雙腳沖向地面那些歡呼跳躍的伙伴們。我猜想,接下來的絮絮叨叨一定和晚餐的質量有關。它們現在吃到的,是那些在冬天被大雪覆蓋了的,因此沒有被覓食的烏鴉、棉尾兔、田鼠和雉雞發現的殘留的玉米粒。

一個清楚的事實是,大雁覓食所選擇的玉米地從前通常都是大草原。沒有人知道,這種對大草原玉米的偏好是因為它的營養價值高還是源于雁群自大草原時代起一代接一代傳承下來的古老傳統。又或許這只是由于一個簡單的事實一一草原玉米地通常比較廣闊。如果我懂得它們每天在前往玉米地前后那震耳欲聾的爭論,就會很快知道它們為什么偏愛大草原上的玉米了。但是我聽不懂,因此一切都還是迷。不過這樣也不錯,假使我能洞悉大雁的一切,這世界將會變得多么無趣啊!

在觀察春雁的日常活動時,我們發現了很多飛來飛去不斷鳴叫的孤雁。它們的叫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憂傷與哀愁。因此我們推斷它們或是

在為失去伴侶而憂傷,或是在尋找失散的孩子。然而,有經驗的鳥類學家認為,對鳥類行為的主觀臆斷并不靠譜,因此,長期以來我對此類問題始終保持開放的心態。

大約有六年的時間,我和我的學生一直研究構成雁群的雁只的數量。之后我們意外地發現了造成孤雁的原因。根據數學分析的結果表明,構成雁群的雁只數目通常是6或6的倍數,這絕不是單純的巧合。換句話說,雁群是由一個家庭或數個家庭構成的,而春天出現的孤雁可能正如我們之前的設想,是冬季獵殺時失去親人的幸存者,正在徒勞地尋找逝去的親人。現在我可以敞開悲憫之心和那些哀鳴的孤雁一同哀傷了。

乏味的數學能夠證實愛鳥者的感傷情懷,這種情況并不多見。

四月的夜晚,天氣變得溫暖和煦,我們喜歡坐在戶外聆聽雁群在沼澤上的集會。集會開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靜靜的,只能聽到沙錐鳥拍打翅膀的聲音,遠處的一只貓頭鷹在一聲一聲地咕咕叫著,間或還能聽到某只秧雞在用鼻音發出多情的咯咯聲。忽然,一聲雁鳴劃破寂靜的夜空,沼澤里立刻發出嘈雜與喧囂的回聲一有用翅膀拍水的,有用腳蹼作漿劃水的,有的大雁用頭在水中破浪前行,還有那些看熱鬧的大雁為各自的團隊吶喊助威。最終,隨著一聲低沉的、號令般的雁鳴,嘈雜與喧鬧瞬間平息下來,只有雁兒間那永遠停不下來的竊竊私語。每當這時我又會希望自己是一只麝鼠。

當銀蓮花盛開的時候,我們的雁群集會就開始減少了。在五月來臨前,我們的沼澤就又成了一片僅有綠草的濕地,能帶給它生機的只剩下紅翅黑鸝和秧雞了。

具有諷剌意味的是,在人類歷史上,直到1943年一些大國才在“開羅會議”上發現“聯合國家”的意義。然而,世間的大雁早就有了這種觀念。每年三月它們都以生命為賭注來實踐這一基本真理。

自然界之初,和諧統一的整體主要表現在冰原這個整體。然后隨之而來的是三月雪融的一致性,然后是全球大雁一起向北遷移。自更新世以來,每年三月,雁群就會吹起聯合的號角從中國海到西伯利亞大草原,從幼發拉底河到伏爾加河,從尼恩到摩爾曼斯克,從林肯郡到斯匹次卑爾根群島。自更新世以來,每年三月,雁群都如此集結,從柯里塔克到拉布拉多,從瑪塔慕斯基特到昂加瓦灣,從霍斯舒湖到哈得孫灣,從艾佛利島到巴芬島,從潘漢德爾到馬更些,從薩克拉門托河到育空河。

雁群的這種跨國往來,使伊利諾斯州的玉米殘粒穿越云層到了北極苔原,與那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六月陽光結合,哺育了大地上的乳雁。在那里,大雁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享受陽光帶來的食物,在冬日的溫暖里感懷夏日的寂寞。而在這個過程中,大地也收獲了“無本之利”首從晦暗天際間飄落在三月沼澤上的荒野詩篇。

四月:潮水襲來

自然界的邏輯有時是類似的,正如大河多流經繁華都市,春天的洪水也會把偏遠廉價的農場圍困起來。我們的農場就屬于后者。我們四月到這兒來,有時就被困住了。

即使不是刻意為之,人們也能根據天氣預報推測北方的雪什么時候融化,還有多少天洪水會肆虐上游的城市。這樣,到了星期日的傍晚,有些本該回城里上班的人就回不去了。然而泛濫的河水為其破壞周一早上的“約會”而傾訴著的同情,聽起來是那么溫柔!大雁在目睹一片又一片玉米地變成一個個的湖泊時,發出低沉而高傲的叫聲。每隔一百碼就有一只新來的大雁用力舞動著翅膀,奮力率領它們的梯隊在早晨巡視這新的水世界。

大雁對潮水的熱情很微妙,這很容易被那些不懂雁語的人所忽視。但鯉魚對潮水的熱情是顯而易見的。涌來的潮水剛剛淹沒草根,鯉魚就都趕來了。它們竄來竄去,東翻西找,就像被放逐到草原上的豬一樣。

它們晃動著紅色的尾巴和黃色的肚皮,漫游在馬車車轍里和牛徑上,穿梭在蘆葦和灌木叢中,急于了解這個對它們來說正在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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