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部、群藝部、資料室的工作安排完了，《文化開發報》在全縣鄉鎮企業大會上正在發行中……文化館館長郝占仁在自己的辦公室，點燃了一支五朵金花牌卷煙，裊裊青煙在面前飄升著。

此刻，郝占仁內心非常自豪和滿足。據他了解，全省范圍內縣級文化館館長三十歲出頭的沒有幾個，多數都在四十歲以上。就海城縣文化館來說，另外三位副館長，兩個四十五歲，中級職稱；一個五十二歲，副高職稱，這樣一個班子，對于郝占仁這個“班長”來說是不容易統領的，助手們職稱比他高，資格比他老，年齡比他大，閱歷比他深，社會交際比他廣，人脈比他穩固。但是，郝占仁干得非常起勁，因為文化局局長蘇玉杰了解他、信任他、支持他，認為他有能力、有魄力當好文化館館長，所以，一年前將他這個文聯副秘書長、《天馬湖》文學副主編提拔為文化館館長。郝占仁沒有辜負蘇局長的厚望，在館內大膽改革，建章立制，強化管理，使文化館的作風紀律、工作業績出現了新的局面，積極工作、積極進取的氛圍已經蔚然成風。

鈴鈴鈴……辦公桌右角的銀灰色電話響了，郝占仁拿起電話：“您好，我是文化館郝占仁。”

“我就找你！郝占仁，你干的叫什么事兒！馬上停止發行《文化開發報》！已經發出的全部給我收回來！”

郝占仁一愣：“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李文！”

李文，這不是上個月剛擔任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的李部長嗎？怎么這么生氣？

“李部長，您在哪里？我馬上去見您！當面聆聽您的指示。”郝占仁感覺《文化開發報》肯定出了錯誤，而且是無法糾正的錯誤、不可原諒的錯誤，不然，李部長不會這么生氣，不會這樣下達強硬指令。

“你把沒有發出的報紙馬上全部給我封存！不許再發了！”李文部長停頓一下，口氣略有緩和，“你讓我怎么跟陳書記交代？我同學剛才當眾諷刺我，李文你行啊，怎么剛當上常委、宣傳部長就跑到書記前面了？你讓我把臉往哪擱？！”

“報紙出錯，與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千錯萬錯，全是我的錯，文化館主辦的報紙，我是館長兼主編，一切責任我來承擔！”郝占仁拿著電話一邊說著、一邊快速瀏覽最新《文化開發報》，一版頭條，自己筆名發表的全縣文化工作會議新聞，主標題下面領導排名果然出錯，縣委常委、宣傳部長李文名字排在最前面，主管文化的陳副書記姓名排在了后面……郝占仁大腦“轟”的一下爆炸一般，額頭霎時冒出了豆大汗珠……怎么會這樣？“部長，我知道錯在哪里了，頭條新聞是我寫的，用筆名發的，報紙出錯、新聞出錯，全是我一個人的責任！與其他任何人無關！我馬上去您辦公室！當面接受處理。”

“會場報紙剛發完，”執行副主編白星因為剛剛完成一項工作而開心，興奮地來到館長辦公室匯報工作，說，“今天各鄉鎮都……”

“別說了，報紙出大錯了！”郝占仁撂下電話，指點報紙領導排名，“這一行文字怎么回事？誰添加的？我原稿按照會議議程寫的，標題下沒有這個領導排名啊！”

“哦，發印之前大劉臨時添上的，”白星解釋說，“大劉說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出席文化工作會議很重要，突出了一下，在標題下添加了領導名字。”

“扯淡！就這一行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郝占仁匆忙間甩下一句話：“報紙暫時不要再發了，我馬上去見李文部長，回頭再說！”

郝占仁擔任縣文化館長之初，感覺文化輿論陣地建設十分薄弱，于是，主持創辦了《文化開發報》，并聘請文學好友、在農村放羊的白星來擔任執行副主編。郝占仁館長兼主編，想手把手地教會白星編報紙，讓他發揮寫作特長，走出農村，改變命運。（郝占仁認為，地方小報，就是為了促進工作，營造文化氛圍，培養人才，推舉人才。）報紙是由文化館申請主辦，經縣、市新聞出版局批準的四開四版小報，不定期出版，在全縣黨政機關內部贈閱發行，以此促進各行各業的文化建設與繁榮發展。一年來，報紙發揮了積極的橋梁和紐帶作用，促進了文化工作在社會各領域的廣泛、深入開展，已經營造了良好的文化氛圍。

“李部長，您是說領導排名的錯誤吧？”郝占仁跑步來到宣傳部長辦公室，氣喘吁吁地說，“都是我的錯！你想怎么處理我都能接受。”

“我是宣傳部長，把我名字排在陳書記前面，這是嚴重的政治錯誤，就是陳書記不說什么，我也沒法交代，”李文部長見郝占仁上門請罪，語氣柔和了些許，“報紙一發出，社會影響也糟糕。這要是在早先，你我都得完蛋！”

“是是，是是是……”郝占仁說，“我去找陳書記道歉，接受處理，任憑發落。”這個時候，郝占仁覺得，就是館長不當，報紙不辦也要知錯認錯，絕不推卸責任。很有點好漢做事好漢當的味道。

“你去吧。”李文部長說，“看看陳書記啥意見。”

一個院子，同一排房子，沒有一分鐘，郝占仁來到了陳書記辦公室：“陳書記，《文化開發報》出現了嚴重錯誤，李文部長嚴厲地批評了我，我向您道歉來了，您想怎么處理，我完全接受。”

陳書記，女，五十左右歲，曾經是主管文化工作的副縣長，《文化開發報》創刊時她還給予了有力的鼓勵和支持，不僅應邀題詞，還親自邀請一把手縣長書寫了報名。當然，作為曾經的主管領導，對這位年輕的文化館館長印象也不錯。她微笑著說：“嗯，郝館長啊，我看到報紙了，沒關系的，我不會計較這些，以后注意就是了，李文部長那里我去說，不要做任何處理。”

……

一個月以后，文化局主管副局長冀軍找郝占仁談話，十分平靜地、輕描淡寫地說：“《文化開發報》就別辦了。”郝占仁完全理解冀軍局長談話背景和含義，媒體新聞出錯，就是上級領導不批評，主管部門也該有個態度，且郝占仁是軍人出身，服從上級命令是天職，《文化開發報》自此停刊。

兩個月以后，郝占仁因工作需要被免去文化館館長職務，調到劇場擔任經理。

與文化館長相比較，雖然屬于平級使用，其實，劇場經理是一個邊緣化的崗位。此時，郝占仁才三十二歲就被安排在這樣的崗位，意味著他再無發展前途可言。

他的人生才剛剛接近“黃金期”，就遭遇此“劫難”，如同初次飛出巢穴的雛鷹，尚未展翅高翔就被暴風驟雨擊落在屋檐下，落湯小雞兒一般……

郝占仁在走上劇場經理崗位之后，不得不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回憶自己走過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