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占仁你來一下！”新來的文聯專職副主席蔣文民鐵青著臉說。

一九九零年九月，海城縣文教局撤銷，組建教育委員會和文化局，縣文聯與文化局合署辦公，一套班子、兩塊牌子，即：蘇玉杰文聯主席、文化局長一肩挑；冀軍任文化局副局長兼文聯副主席；李秀才被任命為文化股股長，兼文聯秘書長，搬進了文化股辦公室。縣里為加強文聯領導力量，增補一名專職副主席蔣文民，主抓文聯常務工作。郝占仁被任命為文聯副秘書長，主持文聯辦公室和《天馬湖》文學季刊編輯部工作。

“好的，馬上！”郝占仁對這位新來的、滿頭白發的、五十八歲的蔣副主席是格外敬重的，因為按照年齡，可以是自己的父輩，尊重長輩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你寫的這是什么？”蔣文民把剛剛發表郝占仁《不正常》小說的《浪潮》雜志往他面前一摔，“你這是向黨進攻，向政府進攻！我們黨政機關都這樣了嗎？工商局長帶頭吃喝，公安派出所所長扣留老百姓的錢款吃喝，村干部分配救濟款不公被傻子打傷住進醫院，黨政機關哪還有好人啦？！”

“這？”郝占仁一下子愣住了，他解釋說：“蔣主席，這是小說。”

“我知道是小說！”蔣文民根本不容郝占仁解釋，“小說也不能把我們黨的干部、政府部門的干部寫成一堆無原則的酒囊飯袋！再有，教師為了考取文憑不好好教學生，你怎么不抓一些各方面的先進典型去創作啊？”

“是是，這篇小說是個例，今后注意。”郝占仁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過了，自己的作品“新寫實”，真是缺少正面典型，《不正常》小說里，除了一個文學刊物副主編兢兢業業、一心撲在工作上，有點正面典型價值外，其他人物幾乎都站立不起來，多是有不正之風的表現。

“搞文學創作，是個很危險的工作，可能因為一篇文章、一部作品就毀了你一生的政治前途。”十年前，師醫院陳洪運院長的話在郝占仁耳邊隆隆作響，雷鳴一般。那時，他在陳院長身邊當文書，院長想讓他這個農村兵學司機，將來有個鐵飯碗，他不學；讓他學麻醉，當個麻醉師，也可以高收入，他不干，就是喜歡文學創作，總覺得自己能在文學創作方面有發展、有前途。結果，今天卻在創作上出了問題，而且是嚴重問題。郝占仁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你的創作心態有問題，看社會的角度有問題，社會主流總還是好的，”蔣文民態度緩和些許，聲音低了些，“你為什么就不能多看看社會主流？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很多，怎么就不能抓一些好的典型作為素材進行自己的創作？”

是啊，自己到地方已經一年多了，親自編輯出版了六期《天馬湖》文學季刊了，六十多萬字啊，不是一直在跟作者溝通、強調：“要有尋求美的眼光，要用光明照亮黑暗嗎？要用美去感化丑嗎？怎么到自己創作的時候就缺少美的發現和表現了呢？”

郝占仁開始反思自己創作的選材、立意。選材有問題，立意在哪里？《不正常》小說，到底想告訴讀者什么？小說僅僅是揭示問題、警示社會嗎？他一時真的有些懵了。但是，蔣副主席的話，老院長的話，還是讓郝占仁猛然驚醒：文學創作絕對不是兒戲，不是娛樂，它能反映一個人的價值取向、文學觀、世界觀，這必須嚴謹對待，一個寫作者，一定要有責任感，對讀者負責，對社會負責，對歷史負責。當編輯能夠保持尋覓美、選擇美、弘揚美；自己搞創作，更應該注重刻畫美、表現美、彰顯美。

現實生活不是缺少美，是缺少發現美的眼光。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