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悅帶著穆文影走進了廠房,穆文沖已經換上了膠皮衣服,有些不舒服,正低頭整理。
“哥!你還真要親自體驗啊?”
穆文沖抬起頭,淺淺地笑了下:“我喜歡嘗試這些。”其實,這樣做的目的有幾個,一是如果真的可以一舉拿下品牌的代理,自然要對這個品牌的一切了若指掌;二是目前為止還沒有與品牌的老板進行正式的會談,這么做肯定會給自己加分;三是源于辛悅的一句話,國內也有很多葡萄基地,但是出口與進口的對比太令人愕然。雖然知曉做為經銷商和制造商所得利潤巨大的差別,但還是忍不住有想做個葡萄酒制造商的念頭產生。尤其是站在葡萄園中,領略一派田園風情,不知好過商場上機關算盡多少倍。
“悅,我也想嘗試一下呢,你一定做過那些吧?要給我指點啊。”穆文影做出一副可愛象。
辛悅驀然就想起四年前,穆文影追到這里時的場景,迅速搖了搖頭,甩掉那些回憶。
穆文影則是以為她在拒絕,幽幽地嘆了口氣:“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們都還是6年前,初來乍到卻心高氣傲的女生該多好。”
“只可惜人生沒有如果。”辛悅也嘆息了,陷入思緒。真是敵不過這種如果的假設,甚至從小就是用這般假設指引著方向。而4年前的變故,一下讓她現實起來,人生中再沒有如果。
穆文沖有些詫異,直覺讓他感到她們兩個人之間不止是同學和好友的關系,似乎還有種更微妙的關系。只是這些都與他無關,他只需要拿下這個代理權即可回去交差,也可以因這個工作經常來到這里,見到裴淑文,這就足夠了。
卡特走了過來,對辛悅說:“都準備好了嗎?我們過去吧。”
辛悅看向卡特,眼底有些痛楚,也有絲迷茫。卡特有些不安,急切地問:“你怎么了?”
辛悅還來不及回答,倒是穆文影先和卡特打起了招呼:“嗨,卡特,還記得我嗎?”
卡特打量了一下她,有絲印象,記得她曾在辛悅剛來這里的時候來過幾次,好像還不歡而散過。只好應付地點了點頭,就又看向辛悅。
“我們快過去吧,威廉要大展身手呢。”辛悅徹底從思緒中回轉過來,
穆文沖一進到車間,就立即被卡特指派了將需要破碎的葡萄從車上搬下來,并倒入機器槽中的工作。
穆文影和卡特聊了起來,而且顯然她是有備而來的,對釀酒的過程也了解不少。辛悅看她們相談甚歡,于是走近穆文沖,有些擔憂:“這一箱大概是60斤,你做得來嗎?”
“曲曲60斤算得了什么?”穆文沖毫不在乎地搬運起來。
記得當時的廉南岳就怎么都不肯來酒廠,他說他有潔癖,可是有潔癖的人,又怎么會做出感情上不潔的事情呢?
突然穆文沖一個趔趄,辛悅連忙伸手幫助,甚至用身體幫他抵住了就要飛出去的裝滿葡萄的箱子。
一串掛在箱外的葡萄,恰巧被擠在辛悅的胸前,淡紅色的汁液立即在雪白的襯衫上暈染開來。
穆文沖站定,重新提好箱子,可是看到辛悅的狼狽,有些慚愧:“一時對膠鞋與地面的摩擦沒有掌握好,害你的衣服都臟了。”
“沒關系,釀酒本來就是這樣。”辛悅笑著化解了穆文沖的尷尬,索性幫他一起做了起來。
從車上卸下上百箱的葡萄,統統倒入機器槽中,然后卡特打開了開關。
“這是第一道工序,就是粉碎葡萄并剔除莖葉,也就是書中會寫到的破碎或是粉碎的工序。”辛悅講解著。
穆文沖活動著有些酸麻的手臂,點著頭。穆文影則是說:“粉碎會更好些,總覺得破碎有些太過凄涼。”
凄涼?破碎?辛悅皺眉,她又懂得什么是真的凄涼。
“我覺得還是破碎這個詞更準確。”穆文沖看著運轉著的機器,在他的心里,破碎還好,粉碎才更凄涼,因為再沒有機會。
當機器停止轉動的時候,卡特遞給穆文沖一個刷子:“要把槽里的根莖清理干凈,還要做好消毒,一會兒又有新的葡萄送來了。”
穆文沖探頭看了一眼機器槽,有些奇怪:“那些葡萄哪里去了?怎么這里剩下的都是梗和葉子。”
“它們都已進入旁邊的壓榨機了。快點輕掃吧,我已經看到有新的葡萄送進來了。”辛悅幫忙打開了機器槽的側門,穆文沖跳了進去,將眾多根莖掃了出去,并接過高壓水管開始沖洗:“光這樣就可以了嗎?不是說還要消毒?”
“這水里已經加了消毒的粉劑。”這次是穆文影插的話,說完又轉頭和卡特繼續聊了起來。
辛悅淡淡一笑:“出來吧,把你踩過的地方也好好沖洗一下,我們該去做下一道工序了。”
穆文沖從機器槽里出來,真是久不運動,胳膊明顯感到酸痛。
終于沖洗干凈了機器槽,穆文沖低頭看向自己,有些明了為什么辛悅會說釀酒是個機器臟又極其累的活了。但這只是開始,還不知道后面會怎樣。
“剛才你問葡萄都去了哪里,現在你可能夠知曉答案了。”辛悅指向旁邊的機器:“都到了這里,這個是發酵酒缸,保持一定的低溫,也叫‘冷卻浸泡’。一般會放上六到八天,有時候時間會長些,這就需要釀酒師的判斷了。”
“清掃的時候,我沒有看到葡萄皮,難道葡萄汁和葡萄皮要混在一起發酵?”穆文沖提出疑問。
“這是釀制紅葡萄所需要的,而且葡萄皮里的單寧會讓葡萄酒的味道更豐富,甚至有人說是單寧決定了酒的風味、結構與質地呢。當然,并不是說單寧含量越高,葡萄酒就越好。一杯好的葡萄酒,應該是酒精、酸以及單寧相互協調和平衡的結果。
單寧的主要作用就是為葡萄酒建立‘骨架’,使酒體結構穩定、堅實豐滿;有效地聚合穩定色素物質,為葡萄酒賦予完美和富有活力的顏色;和酒液中的其它物質發生反應,生成新的物質,增加葡萄酒的復雜性。”辛悅如數家珍地說著。
“感覺單寧就是紅葡萄酒的靈魂一般。”穆文沖點頭:“以前也經常會從侍酒師那里聽到什么‘單寧如同天鵝絨般柔順細致’的語言,卻總是感覺他在自我陶醉中。”
辛悅被逗笑了:“國內也有侍酒師了嗎?”
“應該是吧。”
“當然有了,國內的發展早已不是6年前的樣子了。否則就算是代理了頂級的紅酒回去,沒有侍酒師給予專業的推介,簡直是一種悲哀。”穆文影忍不住插話。
看來她和卡特聊天不過是障眼法,辛悅沒有再說下去。
卡特則是又拿了一個形狀奇怪的東西過來,遞給穆文沖:“現在需要給發酵中的葡萄酒打氣了。”
穆文沖打量著手里的“武器”,粗壯的原木手柄,下面是原木的木板,看著就像一個把東西壓扁的東西,實在猜不出與給葡萄酒打氣有什么關聯。
“這個其實和攪棍差不多,但是由于葡萄酒發酵的時候,糖分轉化成酒精,同時也會生成二氧化碳,葡萄皮就會被推向酒缸的上端,形成一個帽子。這樣會影響酒液吸收單寧,也會影響酒的發酵,所以要把這些葡萄皮壓回酒液中。一天會做很多次,而且隨著發酵過程的進行,這活會越來越困難的。你來試試昨天剛開始發酵的吧!”辛悅耐心地講解著。
“這個要怎么做?”
“要爬到酒缸上面去,把蓋子打開,然后用力將葡萄皮壓下去,然后打散。”辛悅指著酒缸旁的梯子,又有些擔憂:“做這個工作一定要小心的,不能吸入大量的二氧化碳,否則你會頭暈目眩,那可不是醉酒。而且,萬一掉進酒缸里,你也不會漂起來,而是會沉底。”
“這么恐怖?”穆文沖皺著眉,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梯子,打開頂上的蓋子,認真地攪拌起來。
“認真工作的男人真是性感。”穆文影對正擔憂地注視著穆文沖的辛悅說。
冷不防的一句,分不清目的,辛悅轉頭看向穆文影。
穆文影淡笑:“你剛才認真講解的樣子也很有魅力,你真的沒有想過離開這里,回到都市中,做一番事業嗎?就算你在法國沒有拿到文憑,但是以你的能力和經驗,依舊可以撐起一片天的。總好過你在這里,弄得像個村婦。”
前面的話真誠無比,卻又不忘在后面加上奚落,這就是穆文影,辛悅笑得無奈:“這么想讓我離開這里,難道你要為我安排工作不成?”
“未嘗不可,其實更是求賢若渴。”穆文影回答。
“你這樣做真是讓我困惑,如果我們只是同學的關系,也許我會感激你……”辛悅搖了搖頭,很多話就如心事一樣,哽在那里,說不出來了。
穆文沖從酒缸上下來,對卡特說:“我做好了,你要檢查一下嗎?”
卡特接過工具,爬上梯子,驗看一番。跳下來的時候,拍著穆文沖的肩:“做得很棒。”
“接下來要做什么?”穆文沖意猶未盡。
“今年的酒才剛剛入酒缸發酵,要過兩天你才能領略下一步了。”卡特笑了。
“白葡萄酒和紅葡萄酒都一樣嗎?”
“不一樣的,過一會兒會有霞多麗葡萄送進來,到時你就可以知道了。”卡特說著將鏈接破碎機器的管子從酒缸上卸下,換上新的管子,鏈接在旁邊的機器上,然后走到破碎機前,按下了開關。翻看了一下單子:“今天有10噸霞多麗,看來從今天起終于要起量了。”
“霞多麗和黑皮諾一樣都是葡萄的品種,但是霞多麗是釀制白葡萄酒最好的葡萄,原產地亦是勃艮第。”辛悅適時地解釋,讓穆文沖頻頻點頭。
機器不知疲倦地將葡萄和根莖分離出來,辛悅說:“除了粉碎的工序,后面與紅葡萄酒可是完全不同了。”
果然,通過剛才接好的管子,那些葡萄進入了一個大的機器。
“這個是壓榨機,因為白葡萄酒是不需要葡萄皮的,所以需要通過壓榨機來取汁、分離。”卡特說完看向辛悅,接下來更麻煩的解釋,讓他用英文就很難表達清楚了。
辛悅領會,穆文沖卻擺手說:“壓榨機我能理解,就是將葡萄汁擠出來嘍。”
“并不是這么簡單的。”辛悅搖頭:“你看,現在壓榨機并沒有啟動,但是壓榨機下面的收集器里已經開始有汁液流出了。這些是葡萄母液的‘自然流汁’,是每一批白葡萄中質量最好的葡萄汁。當葡萄經過破碎后,就成了漿狀的葡萄母液,不斷進入壓榨機時,自身的重量就可以自然地擠出這些最好的葡萄汁。通過收集器下面的管子進入酒缸中,成為這一批白葡萄酒中特級的。”
穆文沖挑眉:“那剩下需要壓榨機工作的則是低一個等級的葡萄酒了吧。”
“沒錯。”
“原來是在釀制的開始就已經分出了等級。”穆文沖點頭。
“這也沒有什么大驚小怪啊,人不也是如此,剛出生則已經因為家庭不同而分了等級。”穆文影更是感概。
辛悅心頭一緊,她明白這又是穆文影的有意為之,可是她說的這句沒有半點錯誤。雖然處處主張人人平等,可是不平之事卻是從出生就已注定了。就算如她曾經那樣勤奮地讀書,得到深造的機會,可是當準備踏入社會、踏入商場,等級之分立現。沒有錢、沒有后臺,就很難實現夢想,會需要更多的努力和時間,但有時甚至連機會都沒有。
穆文沖倒是對這話沒有什么特別的感受,因為從小就過得富足,所以不以為有什么刺耳。但還是覺得有些別扭,他看向辛悅,果然,她的表情變得凝重又憂傷。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隱隱地想給予安慰。
于是他問:“如果說紅葡萄酒是通過葡萄皮上色,那白葡萄酒基本上都是棕黃色的,這又是怎么弄的?你看現在流出來的汁液都是白色的啊?”
辛悅在心底嘆了口氣,從新展開笑顏:“只要經過氧化就會變成那個顏色,所以壓榨機出來的汁液并不是立即進入酒缸,而是在收集器里停留片刻,再進入酒缸。”
“原來如此,看來外界的作用也很重要。”穆文沖一語雙關。
辛悅聽了飛快地掃過穆文沖的眸,他的眼神很是溫暖,她的笑容真誠起來。
穆文影剛想說什么,手機震動起來,連忙打開,是廉南岳發來的短信,她的唇角上揚,一副甜蜜的笑顏。
一陣細密地疼痛,辛悅轉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