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眠,清晨,辛悅就索性起來了,來到屋子外面,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甜香。
昨天晚上穆文沖并沒有打來電話,看來今日不必去接他過來,正好可以和老板提出更換人的要求。只要是和廉南岳會扯上關系的人,她都不想再見,當然除了盧卡斯。
深深地吸了一口寧靜的空氣,原來心里不平靜,哪里都不是平靜的地方。
盧卡斯起來后,病懨懨的,狠狠地哭鬧了一頓,弄得辛悅一陣煩躁,卻又有苦難言,急得眼淚就涌了出來。
見狀,盧卡斯止住了哭鬧,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撫上辛悅的臉:“媽媽,誰欺負你了?”
一陣辛酸,辛悅連忙抹去眼淚:“媽媽擔心你,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了呢?”
盧卡斯搖頭,乖乖地走向洗手間。
門上傳來的敲門聲,辛悅走過去,是蒂安娜,她聽見了盧卡斯的哭鬧聲:“盧卡斯昨天被基恩欺負了,所以會有些不安全感,別太介意。當年卡特的父親去世時,卡特也時不時的哭鬧,那是孩子莫名的恐慌造成的,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孩子的錯?!?
辛悅的眼圈又紅了,這怎么不是她的錯呢?記得盧卡斯剛出生的時候,很多時候都是她和盧卡斯哭作一團,要是沒有蒂安娜的幫忙,她嚴重懷疑自己能不能熬過來。
“謝謝你,蒂安娜?!毙翋傉埶哌M客廳,端了杯咖啡給她。
“我覺得你有心事?!钡侔材冉舆^咖啡,慢慢攪拌著。
辛悅調整了一下心情,才說:“昨天我接的客戶和他是一個家族企業的,他本來也是要來這里的,后來又決定去波爾多了。”
辛悅口中的他,蒂安娜明白,一定是4年前和辛悅一同租住在這里的那個帥小伙,只是她更明白,他帶給辛悅的傷害有多大。
“你還是很在意他,對嗎?”
沒法否認,辛悅沉默著。
“孩子,你現在是在這里,你需要的只是為自己打算,別去在意那些過往。把這次相遇當作是最普通的一次商務會談就是了,而且,他不是沒有來嗎?”
是啊,他沒有來,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慶幸,可是穆文沖來了,早就聽穆文影說過,她們的穆氏企業做得很成功,早已占領了皮革進出口領域的頭牌。那么代理頂級葡萄酒的項目也是易如反掌,那么她們勢必會有日后的交集,不愿、不想有牽扯。
突然,想起穆文影曾說過,她的爺爺是個很有手段的管理者,讓她的爸爸和叔叔形成的是競爭的局面……
對,是競爭對手,穆文沖是她的堂哥,是穆文影與廉南岳的競爭對手!辛悅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敢再想下去了。
穆文沖在清晨起來,與裴淑文一起去市場,購買了很多新鮮的蔬菜,這種感覺非常溫馨,又有些傷感。
裴淑文并不主動問家鄉的情況,更是不問家里的任何事,只是關心穆文沖:“還沒有結婚的打算嗎?”
“要碰上合適的人才好?!蹦挛臎_淡淡地笑。
“是啊,這是唯一不能,也絕對不可以將就的事。”裴淑文有感而發:“那個鐘小姐怎么樣?聽說年初剛從美國回來。”
穆文沖沉默了,原來母親一直在關心著他的一切。鐘小姐?家族屬意的結婚對象,想來就是一陣煩悶。自古就有商家之間的聯姻,和政治聯姻如出一轍,就像大伯與大伯母那樣整日不是爭吵就是冷戰,卻又因為商家的利益,無法割舍,毫無情趣可言??墒撬譄o法理解,像父母這般恩愛,又沒有利益紛爭的婚姻為什么還是悲劇收場?也許正是因為沒有帶來利益的原因吧。
“你今天不去酒園嗎?”裴淑文換了話題。
“我想后天再去。”
“其實路程很近,你可以每天過去,再回來,就像當年你上下學那樣,我可以去路邊等你回家。”
“真的嗎?”穆文沖的心里一陣暖意,時光似乎并沒有走遠,在裴淑文面前,他還是那個淘氣的男孩。
裴淑文點頭:“去吧,別耽誤了工作?!?
“對于代理葡萄酒,你有什么建議?”
“你聽辛悅的就好了,她可是專家。開我的車去吧,別辛苦辛悅接送你?!?
“應該如此。”穆文沖點頭。
與裴淑文回到餐館,卸下蔬菜,穆文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沿著N74國家公路往南,很快就會到達夜丘的沃恩·羅曼尼村,羅曼尼·康帝酒園是最有名的,很容易找到的。開車小心些,回來的時候給我電話。”
“好,那我出發了?!蹦挛臎_啟動了引擎。
太陽對勃艮第特別恩寵,藍天深邃似海,陽光燦爛如金,綿綿無盡的葡萄園在廣闊的坡地上綿延起伏。
打開車窗,任由和煦的秋風吹拂發絲,伸出手在窗外,除了陽光,似乎還有可以觸摸得到的甜美氣息,真是個迷人的地方。
不到一個小時,穆文沖已經將車停在了把車停到鎮中心的教堂前,撥通了辛悅的電話,似乎是第一時間內,她就接聽了。
“我已經到了教堂前,今天的行程是怎樣的呢?”穆文沖的心情很好,語帶笑意。
“稍等片刻,我這就過去。”掛了電話,辛悅的心跳卻愈發快了。剛才已經接到緹蘭的電話,知道穆文沖已經在路上了。她拼命壓抑住內心的糾結,是要像蒂安娜說的那樣,只是去完成工作呢,還是依照自己突然的想法,展開報復?
暫時無法得到答案,辛悅只能將盧卡斯再次拜托給蒂安娜。
蒂安娜語重心長:“快樂地去工作吧,這里有我呢?!?
盧卡斯也揚起小臉:“我會乖的?!?
辛悅點頭,走了出去。
從家到廣場的距離并不是很遠,只是每個腳步似乎都在衡量著,取舍著,所以走著有些疲憊。
遠遠地看到了挺拔的穆文沖靠在車門上,眺望著葡萄園。他穿著桃紅色的T恤,白色的休閑褲,鮮艷又干凈,活潑又帶著儒雅,辛悅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出色的男人。
走到近前,辛悅露出笑容,壓抑住心中的惡念,從容地招呼著他:“威廉,我們先去葡萄園吧,我說過,你要了解葡萄酒,一定要從那里開始的?!?
“一路上都是葡萄園,景色很美。”穆文沖由衷地贊嘆。
“當然,勃艮第很多葡萄園有著千年的歷史呢,你這一路走來,亦是延續古人的足跡?!毙翋偨又脑?,指向旁邊的一片葡萄園說:“雖然這片葡萄園,才只有4英畝大,卻是葡萄酒業界公認最好的黑皮諾葡萄的產地。Domaine de la Romanée-Conti,在葡萄酒界都用它的簡稱——DRC。葡萄酒觀察家雜志曾用了整整27頁三篇文章來講述DRC,封面標題是‘地球上的天堂——全世界黑品諾的基準點’。從這里就不難看出為什么Romanée-Conti會是酒中之王了!”
“我以為只是物以稀為貴,我看過資料,這里的酒平均每年只能生產400箱,差不多6000瓶而已。”
“你說的不錯,但不完全對,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原因?!毙翋傸c頭:“看過電影《杯酒人生》嗎?”
“很巧,剛看過?!闭且驗檫@個影片,讓敏感的父親察覺到了葡萄酒的價值。只是在他看來,這個影片想要表達的并不只是酒。
“酒中蘊藏著人物的性格和品性,很好的一部影片??戳怂?,我也對黑皮諾葡萄酒有了濃厚的興趣。這瑰麗而香醇的液體,著實是一把雙刃劍,它讓人沉醉,醉到不能自拔自甘墮落萎靡不振;但也讓人癡迷,癡迷于她的芬芳馥郁百轉千回。”
“我更喜歡其中的一句對白:‘我喜歡去想葡萄生長時,陽光如何照耀,下雨時,我喜歡去想那些種葡萄采葡萄的人,如果是陳年的酒,那些人是否故去,我喜歡看酒不斷地改變,如果我今天開一瓶酒,嘗起來一定和任何一天都不一樣,因為一瓶酒也有生命的,隨時在改變,變得更深沉,直到它的巔峰狀態!’
不過要做起比較,影片里的黑皮諾葡萄酒是美國產的,和這里的黑皮諾葡萄酒還是大有區別的。”
“區別很大嗎?”穆文沖問。
“還是要從葡萄說起,黑皮諾葡萄是最好的釀酒葡萄之一,同時被稱為葡萄品種中之皇后,但是栽植難,脆弱,皮薄,碰上好年頭酒質極上品,碰不好又極差,有個性且早熟。不像Cabernet可種于任何地方,甚至不須特別照顧便能長的很好。
作為黑皮諾原產地的勃艮第,這里生長的黑皮諾葡萄酒通常有一種紫羅蘭和漿果的香氣,而且還會有些許的泥土味道,口感非常細膩、柔滑,酸度較高,十分爽口。而來自美國的黑皮諾葡萄酒則有紅櫻桃和蕃石榴的果味,多了絲甜美,卻少了份高雅。
固然有釀造技術的差別,但是還有一份最大區別,就體現在了葡萄酒的價格上?!?
很快就走進了位于教堂后面的葡萄園,這一片正是昨天剛剛采摘過的,葡萄藤上雖然沒有了沉甸甸的葡萄,但依舊述說著很多故事。
辛悅說:“羅曼尼·康帝葡萄園是法國最古老的葡萄園之一,這里最早可以追溯到11個世紀之前。現在的這些葡萄藤是經歷了1945年,莊園的葡萄老藤毀滅性打擊后,重新從兄弟酒園拉塔希引入葡萄樹。當然,拉塔希酒園的葡萄本身也是根瘤蚜蟲災害后從我們酒園里引種過去的,這樣的方式很好地保證了羅曼尼·康帝酒園葡萄樹的純正‘血統’。即便如此,這樣算來,這些葡萄藤也有60多歲了!
說起法國的葡萄酒,更多的人知道的是波爾多,但是羅曼尼·康帝光憑一己之力就足以將勃艮第產區提升到與波爾多并駕齊驅的地位。”
“這里的葡萄已經成熟被采摘了嗎?”穆文沖凝視著古老的葡萄藤。
“因為陽光照射的原因,每一片葡萄成熟的時間都不一樣,要在它的成熟度剛剛好的時候采摘才能做出優質的酒來。坡頂和坡底的葡萄成熟時間有的可以相差10天,要拿捏好成熟度都是那些有多年經驗的釀酒師才能做得到的,不過今年,酒園來了一個頂有名的園藝師,將葡萄照顧得很好。”
辛悅在葡萄園里給穆文沖講解了很多關于羅曼尼·康帝酒園的故事,讓他受益匪淺。怪不得父親只聯系了這個酒園,看來志在必得。只是如此昂貴又千金難求的酒,別說是代理,買得一瓶便已是難得了。
于是穆文沖開始向辛悅了解起購買事宜:“如果我想代理這樣頂級的葡萄酒,產品如此之少又很難買到,該如何營銷呢?”
“這里采取搭售的銷售方式,買一箱12瓶同屬康帝酒園其它園區的酒,才能獲得一瓶羅曼尼·康帝的購買機會。你該知道酒園也釀制李其堡這樣的高級葡萄酒。
雖然我不知道現在國內的營銷手段如何,但是我覺得,只有像這種有歷史,有故事,又具品質的品牌產品,推廣起來才更容易。畢竟羅曼尼·康帝是酒園的招牌葡萄酒,屬于收藏者的鎮宅或鎮窖之寶,而其它園區的酒才是銷售流通的商品?!?
穆文沖點了點頭:“我很想去酒廠參觀一下。”
“當然要去,不過現在已經是中午了,還是先去吃飯,然后再去酒廠。”
“你這么一說我才感到真的有些餓了。”穆文沖露出干凈的笑容。
吃過勃艮第的美食,品過頂級的紅酒,穆文沖又參觀了秉承古老釀制方法的工廠,告辭的時候,已是黃昏。
辛悅看著他的車消失在道路的盡頭,輕輕地嘆氣了。
“你的臉上和眼中,都寫著目的,何必如此?這不像你?!本坳柕穆曇魪谋澈髠鱽?,辛悅嚇了一跳,立即回眸。
“本就傾軋的商場,何必再覆上你的算計?這不值得,也不該去嘗試。葡萄酒是帶有生命和智慧的,它容不得半點摻假,更容不得報復。你應該明白葡萄酒已經是血液的顏色,卻散發著馨香的原因。”君邵陽言盡于此。他太了解那種感受,只是不經意地擦肩而過,便覺察出辛悅與平日的不同。
辛悅凝眉,卻沒有任何反駁的言語,有的話無法說出口,有的話也只能是越描越黑。但君邵陽的話語沉沉地砸在了她的心上,再望向他的眼底,痛楚一絲絲地表露。也許只有經歷過處心積慮報復的人,才會了解那種痛苦,也會敏銳洞察到這種心機吧。
默默地向家的方向走去,盧卡斯在夕陽中,露出向日葵般的笑容,搖擺著跑了過來,令辛悅陰霾的心情透出了一絲亮光。往事何必再提呢?就算不甘心,就算有萬般委屈,又能追回什么呢?也許連句對不起都等不到。算了吧,一定是廉南岳的消息一下出現在自己面前,打亂了表面平靜的心湖。
抱起盧卡斯,卻赫然看見穆文影站在家門口,一種復雜得難以言說的心情開始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