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電臺,“滋啦滋啦”音頻催眠,江南有些困,她歪了歪頭。
想起什么,又伸手在后座摸了半天,拽出兩個護頸枕,遞給陳之影一個。
“你自己套一下。”
陳之影拿了,單手給自己套上護頸枕。
“10月我有個會議要開。會離開東申幾天。”陳之影先開了口。
“去哪玩?”江南縮在副駕,全然無平時氣勢,此刻像只柔軟小貓。
“帝都。”
“你可以抽空去帝都博物館看看,我上次去,走馬觀花都看了兩天。”
文明歷史一悠長,就會有數不盡的文物財富,綿延的歷史中,可為后人觀摩的機會就多。
古老的文明,古老的國度,現在卻是全新的姿態。
一切都是新的,但塵封的歷史也在閃著光輝。
古老而又新生,在這片土地上居然和諧共生。
“幾年前去只逛了一天,略有遺憾。”
“以前推薦你看的《我在故宮修文物》,內容還是比較豐富的。”江南伸了伸懶腰。
不得不承認,江南在審美和品鑒方面極有天賦,陳之影空了想找點影視劇或者書籍打發時,只要找江南就好。
“確實,那部紀錄片我空了就會看。”
“最近在看《人生一串》。”
“我看了第一集,第二集跳過。”
江南撇了撇嘴,“真脆弱。”
陳之影也不同她爭論,“你之前說文案寫的不錯,拍攝鏡頭近距離也很過癮,我特意看了。”
“觀后感是……”
“深夜不宜。”
他并不愛吃宵夜,以及燒烤類,當然,如果是偶爾,陳之影也會放縱一下自己。
江南印象里,他就極少同他們廝混,初三后有了晚自習,放學后加餐,陳之影都克制的像個苦行僧。
于是宵夜時間,從來都是江南、夏葉、向衛、江岸圍坐一圈點著餛飩或是砂鍋,陳之影一人坐在一角背單詞。
“陳‘學神’當真名不虛傳,自律的像機器人,采訪一下‘學神’,只有十多歲的你,當年是怎么做到的?”江南一本正經假裝舉著話筒。
陳之影側目看了看她,沒有任何情緒的說:“只要想著可能會變胖,你大概也能少吃幾口!”
禽獸!江南皮笑肉不笑的暗暗腹誹。
畢業后,過年過節回港城,江南還是會叫上夏葉他們一起去學校對面解饞。
陳之影偶爾也會點一些砂鍋米線之類。
“可是!對面那家大媽炒的牛肉炒面,真的很好吃啊!”江南飯量不大,但每次牛肉炒面都能吃一大盤!
“嗯,味道不錯。”
初三時幾人還是在學校食堂吃。
可選的菜并不多,但勝在便宜,大家也逐漸了解彼此口味,陳之影不挑食,唯獨不喜辣,江南不吃香菇香菜,夏葉不吃芹菜……
一起成長,一起走過懵懂,少年人逐漸長大,終于,先后邁入青春期。
自從知道江南家非常遠后,陳之影有意無意中午不再回家,或是家里有事,或是節約時間。
空曠的教室,只有一兩位同學在趴著睡覺,陳之影會利用午休時給江南講題。
少女轉過身,反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板凳“咯噔咯噔”響。
偶爾聽的認真,會湊近,拿著筆在演算紙上寫著公式,然后遞給對面的陳之影。
春季的溫熱,夏季的悶熱,秋季的涼爽,冬季的嚴寒。
偶爾陳之影會先午休,睡醒后再去衛生間洗洗臉清醒,水滴順著少年陳之影的棱角,在下巴處匯合,滴落水池。
陳之影看著鏡中時不時變化的身體,摸了摸自己喉結,終于在變聲期后成為了全校注目的“帥哥學神”。
聲音比以前沉了很多,像個成年人一樣穩重。
“陳之影,頭發又長了呢。”少女仍舊像從前,肆無忌憚量了量他發絲。
少年卻心猿意馬起來。
多年后,一起開車回家,陳之影覺得,興許在江南眼中,他還是過去的“少年”,和“男人”這個詞并無多少聯系,也許,該讓她認識下,他早已不是從前的“他”了。
江南間或玩著手機,怕暈車,但,不玩手機,她又不知該從哪打開話題。
面對陳之影,即便心里一直說,沒什么事,我們是平等的,卻又總是小心翼翼。
“回家,要帶行李回東申嗎?”
“沒什么特別要帶的,東申都可以買到。”
他就是這樣,話多話少全由著他,別人沒什么機會決定。
江南想了半天,他離開的兩年,包括更久之前長久的在國外,好像話題都在漸漸消失。
他們疲于生活,他疲于研究畢業。
走向人生不同的道路,再不會為了一道數學題爭個面紅耳赤,也不會為了一道歷史問答爭得引經據典。
所有人,無論過去,都逐漸平凡及乏味起來。
每天都想著翹班,每天都想著賺錢、還貸、相親結婚、生兒育女。
同學里未婚的、單身的,早已寥寥無幾,想到這里,江南確實頭疼起來。
節假日以為這長久假期,同時也意味著,要接受家里人盤問。
她已28,再過2個月,就29了,隔壁王大媽家女兒和她同歲,孩子都已打了醬油。
“孩子不必太優秀,連個家都沒有,年紀越大越難找。”
“好男人早就被人搶光了。”
諸如此類的“友好”提醒。
城市間有距離是好事,起碼,江南能物理隔絕嘮叨。
正惆悵,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母親大人。
“陳之影,”
“嗯?”
“你們研究腦神經,有沒有母女心電感應之類的……”
陳之影瞥了一眼江南手機屏幕,“你接就是了。”
“喂——媽~信號不好,呵呵呵。”
“在開車回家路上啦。”
“對,帶著舒克和貝塔……”
“不是我一個人開車,跟我——同學一起,現在他在開車。”
“你認識啊,陳之影,剛回國。”
“……你別難為人家了,人家還得回家休息……我也要休息……明天沒空,不去……不見……累!”
車廂里,陳之影暫停電臺,安靜讓江南電話,但同時,江南媽媽的話也透過聽筒格外清晰。
“南南啊,你都多大了,每次都要我說,相親見個面沒什么不好,李阿姨家的侄子也在東申,多個人多條路嘛。”
“我又不是八爪魚,那么多腿,走那么多路干嘛?”江南無奈。
江南媽媽急了,“你這孩子怎么不聽勸,你看看人家孫子孫女都能走路了,我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是吧!”
又繼續連環訓斥,“你看看你同學,人家是留學回來才耽誤,你呢?哎對了,你同學,有對象嗎?”
“有,四五個壯漢。”
“……我怎么記得你同學,陳之影是男生,以前你們班第一名……你后排那個……”
“我到服務區休息,掛了。”
總算找個借口掛了電話,但片刻后,江南才反應過來,車廂里極靜,她和她媽媽的對話,可能全程直播給了陳之影。
江南偷偷瞄了眼陳之影,面色如常,并無怒色,那……應該是沒聽到。
為了緩解尷尬,江南打開音樂,手機藍牙自動連接。
“那個……”江南拖長音調,不知道自己負荊請罪算不算自投羅網。
“服務區是不是快到了?”她現在只想到外面換換氣,平復下心情。
“嗯。”
當人面說人家,這是正大光明罵人,江南覺得自己行為有失風度,但主動道歉,迎來的,可能是陳之影劈頭蓋臉的惡毒。
他的惡毒,五步蛇都自愧不如,藍環章魚都想上岸身亡的程度。
車輛平穩駛入服務區,剛好有車位,陳之影剛停車,江南就解了安全帶打算開門,卻聽到車門落鎖聲。
她背后直冒冷汗,畢竟心虛,不用回頭也知道陳之影此時在盯著她。
愈發覺得后背冒冷氣。
不敢回頭,不敢回身。
“江南,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見她沒動作,陳之影:“所以你給我解釋一下,‘四五個壯漢’是說你自己呢,還是說別人呢?嗯?”
尾音上翹,意味分明。
江南慢慢轉身,一臉諂媚。
“形勢所迫,迫不得已。”
“江南,我覺得,你對我,有點誤解。”陳之影在昏暗車廂中微微低著頭,抬眸時,眼中被過往車輛燈光照亮雙眸。
寧靜如森林的雙眸中,折射出原始野性。
他解開自己安全帶,仰頭,抬手,將自己頭發倒梳向后腦勺,模樣疏離又帶著點欲。
他有點頭疼。
“怎么說呢……”他斟酌字句,想提醒江南。
“什么怎么說?”江南全身僵硬,如此狹小空間里,陳之影整個人狀態像是徹底放松,不再矜持,顯得他有幾分矜貴,卻令江南如臨大敵。
江南不自覺吞了吞口水。
“希望你明白一件事,”陳之影放下手,輕柔捋了捋發絲,又回到“順毛”模樣,添了幾分少年氣。
“明白什么?”她掌心濕了一片。
“我啊,是個男人這件事,希望你明白。而且——”
他往江南面前湊了湊,微微笑了。
“我是個取向傳統的男人,以及——”
“我對你來說,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安全。”
是笑著,但又不僅是笑。
江南突然明白,所謂“正人君子”,興許,只是她對陳之影的誤解。
前6年是正人君子,但后來的10年,他已不再完全是“少年陳之影”,他現在是“男人陳之影”。
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微妙,江南因窘態逐漸紅了耳根。
以及陳之影的那句:我對你來說,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