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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告別

啊尚看著我手臂上那條猙獰的疤痕,憐惜地問:“還疼嗎?”他看著我,目光中一半憐愛,一半深情。自從那日我在延春閣中醒來,他便是這樣看著我,把我摟入懷中輕聲安慰:“沒事了,我來了。有我在誰也不能再傷害你了!”然后又向我解釋英小王爺的家族雖已沒落,可是在朝中還是很有勢力,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是萬萬不能輕易動他的。這血雨腥風的權利爭斗我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也不想參與其中。我能活著就很開心了。

養傷的那段日子我都住在延春閣里,他怕我悶就從浣衣局把星眸叫來照顧我。星眸很好,只是年紀太小有些貪玩,總是覺得這樣好奇,那也新鮮的,多半的時間找不到她人。還是青芫穩妥,照顧得我無微不至,還為我縫了好多手套。我的傷好了之后,她就回永寧殿繼續伺候嫻妃了。嫻妃并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牽連,想來這和她身后強大的母家不無關系吧。

我抽回了手,又把手套戴好,自從那件事之后,我這手套就沒有脫下來過。

“這手套的布料看著有些粗糙,改明個我送你些上好的織金云絹做的手套,最是輕薄透氣,夏天帶著最合適不過了!”

我和他并排坐在房門前的臺階上,看著院子里一個個吐著白煙翻滾著的茶壺。身體好的差不多后,我被安排在了御前的茶水房,每天就負責把這幾個碩大的茶壺給燒開,并且一直保持要有開水用。看著這么多的水壺咕嚕嚕地翻滾著,我笑道:“我總算知道什么叫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他只是看著我笑,拿起茶碗呷了口茶,這個茶碗是他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這里到處都是他的東西了,茶碗,木屐,折扇,棋盤……他有時候還會留下來陪我吃飯,每當這個時就是我大快朵頤的時候了,每次吃飯他都會帶好吃的新奇的飯菜過來。

他喝完茶把茶碗遞給了我說:“小桃子給朕斟茶!要七成熱的水喲。”我看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茶碗,雙手撐地把身子向后一移,看著他笑道:“不好意思,我呢只管燒水,不管泡茶,你若不喜歡,到別處喝去。”他也不生氣,他也調整成和我一樣的姿勢看著我說:“當真不斟?”我點頭,“當真!”

他正襟危坐,打開紙扇邊搖邊嘆息:“哎呀,看來我真的沒有福氣去欽德郡的溢陵去看看了。”聽他說完我騰地站起身來,他說的地名正是我的家鄉,我圓睜著雙目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他繼續云淡風輕地說:“虧我還特意把去嵐河行宮的路程給改了一下,我本來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水土才能養出這么……這么清新脫俗,風華絕代的一顆奇葩桃子。”

我滿心期待地問:“可否帶我同去?”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把我伺候滿意了。”他話還沒有說完,我竟鬼使神差般地親了他的臉頰一下。他也沒料到我會親他,微微一驚,然后又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還咂了咂嘴,似乎并不滿意。

十多年沒有回故鄉了,這是一次極好的機會我不能輕易放棄,于是我顧不了許多,樓住他的脖子,親他的嘴。他雙手突然摟住我的腰,我跌入他的懷中,他沖邪魅一笑喘著粗氣說道:“這是你先惹我的!”說完開始恨恨地虐我的唇。

到了溢陵渡船就不能繼續開了。啊尚讓我自己先行上岸回家去探視,他因為有公務要忙不能陪我同去,便排了他最信賴的御前的許侍衛陪我同去。還美其名曰保護我,其實我知道他是怕我一去不回頭,排人來監視我的。

上了岸我才知道原來今年春季的旱災這么嚴重!碼頭上到處都是逃荒到此處的難民,他們面黃肌瘦,衣不蔽體。這也是啊尚特意來此地的原因吧。許侍衛跟在我的身邊,繼續往前走,我看見路邊有個形如枯槁的婦人,她目光呆滯,眼神空洞地望著某處,懷里抱著一個瘦弱的嬰兒,嬰兒叼著她干癟的女乃頭,用力地吮吸,可是什么都沒有吮到,于是張開嘴大聲地哭泣,哭了幾聲又開始吮吸。我終是不忍心,便從包里掏出干糧要送給她,許侍衛攔住了我勸道:“賑災救民的事情皇上已經在辦了,姑娘這樣救人能救幾個?況且,我們此次出來最好不要太過招搖。”

我管不了那么許多,甩開他的手道:“能救幾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救她,她和她的孩子都可能會死。”見我執意如此,許侍衛也不再阻攔,他從他的褡褳里掏出了自己的干糧遞給了我。

我們繼續趕路,許侍衛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扭頭看他,見他生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甚是好看。加上七尺的身高,精壯的體格自是有一股俠客的威風與氣度。

日頭越發毒了起來,我們在一處樹蔭下休息。我從包中拿出一盒肉干遞到許侍衛面前,笑著問他要不要嘗嘗。他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不知道從何處跑來一個光腳少年,他一把搶過食盒撒腿就跑。許侍衛起身就要追,我一把拉住他說:“算了,都是這饑荒鬧得。”

他劍眉倒立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沒有人能在我面前作惡并且能逃脫!。“說完也跑了出去。我無奈只好拿起包裹緊緊跟在他們后面。那少年應該是從碼頭跟過來的,他對地形極其熟悉,即使武功高超的許侍衛一時間也攆不上他。終于他們在一個狹窄骯臟的街道口停了下來。

我趕到的時候,許侍衛正站在街口,一動不動盯著街道的另一邊。而少年則站在街道另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目光堅毅地看著我們這邊。少年的身后有個老婦人,食盒此時正在這個老婦人手中。我剛想要上去,少年便充滿敵意地要推我,他的手還沒有落下就被許侍衛給抓住了。那老婦人有氣無力地道:“浩兒,這又是你拿了別人的吧?還不趕快還給人家!“接著又對我說:”這位夫人對不起了,這食盒還……還給您…咳咳咳……“一陣咳嗽過后又接著說:”都怪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一直病著也不死,這孩子是擔心我,偷了別人的東西來孝敬我,我也知道不該慣著他這壞毛病,可是……唉……對不住了!這食盒還給您。“老婆婆顫巍巍地要把食盒遞給我,我沒有接,只是在她身旁坐下。那少年怒目圓睜,充滿敵意地瞪著我,緊握著雙拳,似乎隨時要和我拼命一樣。

我把食盒放在一旁,又從包里翻出一包藕粉,遞給少年說:“去找個碗,用熱水把藕粉沖開,讓婆婆吃。婆婆餓了好幾天,一下子吃這些肉干恐怕不好消化,這藕粉溫和能養胃。“少年微微一愣,然后接過藕粉,去找熱水沖泡去了。

老婆婆拉住我的手說:“這位夫人心地善良,又生得這么漂亮,一定是菩薩下凡吧。“我臉一紅,不知該說些什么。正在這時,少年端來了沖好的藕粉,老人剛剛捧到手里還沒有來得及喝,碗就被兩個穿著怪異的人給打翻了。他們穿著月白色長袍,長袍背心處繡著一朵紅色蓮花,頭發沒有束起,全都披散在肩頭。其中一個趾高氣揚地罵道:“死老太婆,有錢買吃的,沒錢交會費啊!再不交拆了你的這破棚子,拉你孫孫去做苦力!”

那少年緊握著拳頭想沖上去卻被老婆婆拽住,婆婆趕緊打圓場:“交,交,等明個把錢湊齊了就交,二位會友不要生氣。”

“再給你一天的時間,明天不交,你們倆就滾蛋!走!”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老婆婆抱著少年痛哭流涕。

三、

從皇宮出來的時候把自己這些年積攢的細軟和一些上好的布料和衣物全都帶在了身上,這些是要帶給家里人的。見那老婦人實在可憐,我就包了些銀兩贈予他們祖孫兩人。我不知道那些囂張蠻橫的人是什么來頭,后來我才知道那些穿著繡著紅蓮白袍的人是紅蓮會的。我還要問,可是許侍衛卻再也不肯告訴我更多。

我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近鄉情更怯”了,越離家近腳步就越沉重,一路上目睹了各種旱災的慘烈,生怕自己生長的村子也變得破敗凋零。好在這里災情并不嚴重,百姓也還安好。

離著老遠就看見有三間嶄新的大瓦房矗立在一群低矮破敗的茅檐之間,有鄉親告訴我們那就是我的哥哥牧青家。大瓦房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了,我卻停下了腳步,許侍衛看出了我的心思,說:“要不我先進去打聽一下?”我還沒有說話,就見從院子里跑出來一個胖乎乎圓滾滾的小人兒,他一手拿著一個番薯,一手拿著雞腿開心地從我們面前跑過。

“舟舟?”我試著喚他。他停下腳步,揚起胖乎乎的小臉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把腦袋一歪問:“你是誰啊?”我蹲下身子與他平視,捏捏他胖乎乎的臉說:“我是姑姑啊。”

“是皇宮里的姑姑嗎?”他的眼睛閃著光激動地問。我點點頭,他便拉起我的手,和我一起回到了家中。

阿爸正在喂牛,見到我放下手中的飼料,接過我手中的包裹,歡喜的笑著,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大聲喊著娘親的名字。娘親正在廚房忙碌,聽說我來了趕緊出來,一見到我她的淚水就開始流。我摟住她的腰不肯撒手,哥哥也出來了,歡喜的不行。

“走進屋,進屋!”哥哥拉著我和娘親的手一起進了他新蓋的大瓦房里。瓦房外邊看著漂亮,里面更漂亮,大大的窗戶,锃白發亮的墻壁,還有新買的家具。看來他們的日子過得非常舒適。這樣我也不枉我在宮里受那些罪。

我們在一起聊了嘮了一會兒家常,哥哥張羅著殺雞宰鴨子,爸爸起身要去鎮上買酒,媽媽也挽起袖子要給我做頓好吃的。正在這個時候,院子里來了位身材瘦削的婦人。她穿著艷麗,化著濃艷的妝,見家里這么熱鬧,她開口笑道:“這位是哪里來的貴客?我怎么不認識。”

哥哥趕緊給我介紹:“你不認識也不奇怪,你還沒進門呢她就進宮了。快來見見,這是咱家的妹子牧雪。牧雪,還不快給你嫂子問安!”我起身便拜,嫂子趕緊過來拉我,“都是一家人,快別拜了。”她一轉身看見阿爺正在準備殺雞,她便趕緊說道:“阿爺,這雞明天再宰。這天馬上就要黑了,明天中午再殺,到時候讓你哥哥去鎮子上買壇最好的女兒紅來。可好?”一邊說一邊把我拉進了屋里。

娘親為我鋪好了床,一臉無奈又為難地看了看床鋪又看了看我,拉住我的手說:“自從我們搬進新屋子,這里許久沒有人住了。要不,我再給你加床被子?”我搖搖頭,“沒事兒,以前我們不也是住這樣的房子嗎?”

“可是……”娘親欲言又止,轉過頭去默默擦著眼淚。我趕緊抱住娘親,哄她回去睡覺,免得在這里陪我徒增傷心。

送走娘親,我到隔壁去看了一下許大人。他盤腿坐在土炕上,手拿著寶劍雙手抱在胸前,正在閉目養神。想他本是京城的世家子弟,竟然也要住在這破敗的茅草房里,他何曾受過這等委屈?我非常內疚地向他道歉:“對不起啊許大人,是我連累你了!實在是委屈大人了。”他睜開眼睛看了看我淡淡地說:“姑娘不覺得委屈,在下就不覺得委屈。”

四、

許大人和啊常走在我們的身后,啊尚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面。走到了一座六孔石橋旁我來了興致對啊尚說:“前邊有家賣酒釀圓子的特別好吃,我們去嘗嘗吧。”他看著我笑也不說話,任由我牽著走進了路旁的小吃店。

體型微胖的老板娘給我們端出甜甜的酒釀團子后,我便悄聲問她:“這店鋪的老板可還姓王?”老板娘被問的一頭霧水,還是很和藹地沖我點點頭道:“十幾年的老店了,鄉里鄉親都知道的。我是這家的媳婦,估計姑娘沒有見過我。”我沖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眼睛還是止不住的向店里探尋。

啊尚看出異樣用折扇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道:“誒,尋覓什么呢?”我向他身邊湊了湊,悄聲告訴他:“我小時候來鎮上賣柴,偏巧碰上下大雨,這家店的老板不僅讓我在這里避雨,還請我吃了好吃的酒釀,最后高價買了我的柴。所以我特別感激他。”啊尚聽完好像看穿了我還藏著心事,搖搖扇子道:“然后呢?”我臉一紅羞澀地說:“我的那碗酒釀是店老板家的少爺端上來的,當時那少爺長得眉清目秀,特別是一雙修長的手指讓我記憶猶新,我想著這次回來,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他一面。”

聽我說完啊尚冷哼一聲,似乎不高興了。我也不理他,低頭吃自己的圓子,正在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高高胖胖的中年男人,那人一進門來就叫娘子,老板娘出來,兩人有說有笑。一見這人,啊尚來了興致,拿折扇捅了我一下,戲謔道:“快看,那是你的翩翩少年郎吧?”

我托著腮仔細看了看,眉眼之間似乎還和記憶中的一樣,只是胖了也老了。歲月向來不肯饒人,想來自己也是如此吧。啊尚又捅了我一下慫恿我道:“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我沖他扯了扯嘴角苦笑道:“算了,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人家兩口子了。”

出了小店,啊尚牽著我的手走在小鎮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小路沿河而修,河岸種著一排柳樹,翠綠的柳枝垂在河面上,宛如梳妝的少女。小河里升起的淡淡霧氣,輕輕落照在柳枝上,看上去如煙似霧。看著小路兩旁熟悉的景色,我不由得嘆了口氣。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笑道:“還有想去的地方嗎?我陪你一起去。”我搖搖頭說:“沒有了,只是想起你在我家說的話,這么美麗的地方我真的不能再回來了嗎?”

一大早嫂嫂領我去見了隔壁村子的張屠夫。張屠夫大概四十歲,個頭不高一身橫肉,臉色黝黑,細細的眼睛底下有道長長的傷疤橫貫了整張臉。他走起路來右腳還有點跛,他看見我色瞇瞇地笑著,露出了一嘴的黃牙。

中午吃飯的時候嫂嫂在飯桌上突然問我覺得張屠夫怎么樣。問得我不明所以,只能含糊其辭說還可以吧。這下嫂嫂更開心了,“你覺得好就行!他去年死了老婆,沒有孩子。我都跟他說好了,你進門就當家,”聽完她的話我更懵了,疑惑的看向哥哥。哥哥解釋道:“這不你來信說你白露之后能回來么,你嫂子就給你尋了戶人家。”

“可是,我暫時還不能回來,這次也只是回家看看。”我趕緊解釋道。聽完我的話,嫂嫂臉上的笑容立馬就消失了,她把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子上,陰著一張臉對哥哥說:“怎么說不能回來就不能回來了?我都收了人家的禮金了,你說怎么辦吧?”哥哥看看我,又看看嫂嫂為難地說:“小雪在宮里不也是身不由己嘛。要不……就把錢退了?”

一說退錢,嫂嫂立馬不干了!她一拍桌子,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哥哥罵道:“我嫁給你這么些跟著你年吃了多少苦!要不是我把從娘家帶來的嫁妝都賣了,你能蓋得起這三間大瓦房?她再宮里給我什么好處了?現在又來拖累我們?退錢?我們拿什么退?”哥哥被說得漲紅了臉,低頭無語。娘親和阿爺想勸解幾句,張張了嘴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屋子一下子變得冰冷窒息。

這時許大人突然站起來問:“多少銀子?我出!”嫂嫂雙手抱在胸前,輕抬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許大人,冷笑一聲,沖他伸出三根手指。許大人把手中的寶劍往桌子上一放說:“出門沒有帶那么多銀子,這把寶劍是名師所鑄,劍鞘上鑲著寶石,至少值三百兩,你拿去吧。”嫂嫂聽完輕蔑地翻了個白眼,冷笑道:“我說的是三千兩!”

嫂嫂說完,哥哥立刻站起來,雙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勁晃了晃,說:“秀芬,你……你……”娘親聽完,在一旁默默擦淚,阿爺也跟著唉聲嘆氣。

正在這時,從院子外一前一后走進來兩個人,他們身材修長,穿著織金的綢緞長袍,邁著方步不疾不徐的走了進來。啊尚一見我就戲謔道:“我剛剛在外邊都聽見了,想不到你還挺值錢的。”我被他羞臊的臉通紅,剛想反駁幾句他卻叫了聲啊常,常公公立刻從懷里拿出一沓銀票,又從里面數出三千兩遞到了嫂嫂手里。

嫂嫂接過銀票立刻心花怒放地數了起來,數完了她滿臉堆笑,“這錢我不要,我得給人家一個交待不是。都是鄉里鄉親的,改明個見了沒法說個話。”她一邊說一邊把錢揣進了自己的懷里。

啊尚在我的身旁坐下,許大人和常公公垂手站在他的身后,他細瞇著眼睛搖著紙扇聽嫂嫂說完,他不著任何情緒地問道:“一個屠夫得殺多少頭豬才能賺夠三千兩?”音調不高,卻自有一種威嚴在里面。嫂嫂張了張嘴也沒說出什么道理來。啊尚沒再理她,他捏了捏我的手道:“你聽見了嗎?這些都跟你沒有關系。”他一邊說一邊用扇子劃過這房間的輪廓,“那么委屈自己了,值嗎?”我低下頭,任淚水不爭氣地淌成小溪。

他嘆了口氣道:“是跟我回京城還是留下來你自己決定,可一旦跟我回去就不能再回來了。我給你一刻鐘時間考慮,我在外邊等你的答案。”說完,他便起身走出了院子。常公公和許大人也跟著他離開了,只剩下我獨自坐在那里默默流淚。

還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家里連個完整的凳子都沒有。我經常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赤著腳在山野間跑來跑去,那時候也不覺得苦。可最一遇到雨天我們就遭殃了,往往外邊大下屋里小下,鍋碗瓢盆全部都用來接水了,聽著叮叮咚咚的聲音成宿都不能入睡。所以長久以來我一直覺得自己家里仍舊是那個樣子,在宮里節衣縮食為得就是能讓他們的生活有點改善。現在我看到這么多年的犧牲是值得的,心愿也算了啦。

于是我起身對著父母跪下,拜了又拜,方起身離去。剛走幾步,娘親上前拉住我的手說:“牧雪,你真這么狠心撒手不管嗎?你侄兒還那么小你真的要舍我們而去嗎?”我看到娘親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對我侄兒未來的憂慮卻沒有一絲對我的歉意。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摘下了手套露出兩道長長的丑陋猙獰的傷疤。她看見傷疤的那一刻拉著我的手顫抖了一下,接著松開了手。

廚房里的灶膛里的火燒得正旺,紅紅的火光映紅了廚師們的臉,他們手中的炒鍋與鍋鏟一起舞動,上下翻飛。食材才在高溫的作用下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讓人忍不住垂涎欲滴。有個穿黃衫的小童匆匆跑來對我施禮,然后說:“姑姑,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開宴了,您先準備著。”說完他就匆匆地走了。

這里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明日我們就要啟程回避暑的行宮,這次夜宴是為了犒勞在這次賑災和鏟除蓮花教的行動中中勤勉盡責的官員。他知道我不喜歡熱鬧,就任由我擅自做主到廚房來監工。

在廚房工作最大的好處是不會餓肚子。我拿了一節黃瓜走到大廚身邊,一邊吃一邊問他:“半個時辰之后開宴,不會耽誤吧!”廚師用搭在肩頭的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珠,沖我一樂說:“姑姑放心,絕對誤不了!”我沖他點點頭道:“甚好,甚好!”我的話音剛落,就聽見當啷一聲脆響接著是一個侍女的尖叫。我還來不及回頭看,就覺得脖子上一涼,低頭一看,一把鋼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拿鋼刀的人惡狠狠地說:“別動,再動宰了你!”

大廚見狀立刻丟了手中的鍋鏟從案板上操起一把菜刀要和他們拼命,可是過了不到兩個照面就被賊人給踹倒了。這伙兒賊人全部穿著黑衣,黑紗罩面只露著兩只眼睛。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見他們的背心都繡著一朵紅色的蓮花。

蓮花教?他們的基地不是被鏟除了嗎?怎么還會有漏網之魚?看來這些亡命之徒是窮途末路破罐子破摔了。廚房里的所有人被他們逼到一個角落,他們當中一個身材瘦小的人可能是他們的頭兒,從懷里掏出幾包藥粉,把它們交到了其它黑衣人手里。黑衣人把藥粉灑在了已經做好的食物上。

見事情辦完,那身材瘦小的黑衣人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從左邊劃到右邊。然后那些黑衣人把提著刀沖我們走來。有的侍女嚇得開始啜泣,有的直徑暈死了過去。我趕緊站起來說:“你們不能殺我們!若我們死了,他們肯定會懷疑這飯菜的安全性,誰還會吃。”黑衣人完全不聽我的話,他一把薅住我的衣領高高舉起了鋼刀。

我閉眼等死的時候,有個女子的聲音突然說:“等一下,讓她說完。”我睜開眼睛,看見那個身材瘦小的黑衣女子向我走來,一邊走一邊說:“你若說的好,我便放了他們,不然全部殺死。”

“再過一會兒就開宴了,你們可以換上他們的衣服扮成宮娥太監隨我一起把食物送到宴席之上,看著他們吃掉你們親手端上的毒藥豈不快哉?”她低下頭思考著什么,似乎被我說動了,又似乎沒有。突然她抬起頭來,沖他的手下比了個手勢,黑衣人們立刻行動了起來。

他們把侍女和太監們綁進了柴房,并且換上了他們的衣服。正當一切按照我說的進行的時候突然灶膛前一陣騷亂,兩個黑衣人用腳踢打著地上的一個人。那個人光頭,一身白衣,腰間系著圍裙,那是我們的大廚。我趕緊過攔住黑衣人,又把大廚給扶起來。大廚的眼睛已經被打成了紫青色,鼻血也順著嘴唇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他種種的朝地上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說:“死我是不會幫他們做飯的。”我拍拍他的肩膀,沖他使擠了擠眼睛小聲說:“相信我,不會有事的。”然后故意提高音量繼續說:“柴房里的所有人都需要你的配合,你也不希望他們為此送命吧。”他沒有說話,只是拾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擦了一下鼻子下的血,又把毛巾搭在肩頭,接著走到灶膛前極不情愿的操起鍋鏟來。

我低頭走在前面,那伙兒賊人魚貫而行跟在我的身后。我之所以這樣提議全都是為了保護廚房那些宮人們的權宜之計,同時我也相信即便我帶他們進入宴席,他們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一來宴席之上,戒備森嚴,又有重兵把守,二來皇上若不先動筷子,大臣們是不敢先先箸的。只要我能把手中的這碟醉魚送到啊尚案幾上,并告訴他這菜有毒,那么一切就都盡在掌握了。

大廳里燈火輝煌,絲竹聲響,幾個舞姬在大廳中央翩翩起舞。各位大臣分坐兩旁,啊尚高高坐在大廳的正上方。此時我已經聽不見絲竹的響聲,也看不清大廳里都是些什么人了,我的心里、眼里只有啊尚,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一步步走近,終于來到他的身旁。

他看見我來了,似乎有點吃驚,微笑著拉住我的手,似乎說了些什么,可是我已經聽不見了,我只是小聲重復道:“莫吃!有毒!莫吃!有毒!”啊尚張了張嘴,似乎問了些什么,就在這時,一支弩箭呼嘯著直奔啊尚射來。啊尚抱住我撲倒在地躲過箭弩,接著大廳亂作一團,歌姬們的尖叫聲,杯盤落地聲,還有兵器擊打和廝殺聲……

啊尚抱著我,輕聲安慰著讓我不要怕,在他溫暖寬厚的懷抱里我漸漸恢復了平靜。突然,我看見那個瘦小的女人提著一柄短劍沖著啊尚的背心刺來。我來不及多想,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啊尚,擋在了他的前邊。冰冷的劍刺進了我的胸膛,血一下子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和地毯,我最后看到的是了旋轉的天花板,和啊尚模糊的臉……

我醒來是在第二天的午后,我一睜眼便看見斜陽掛在岸邊的柳樹枝上,岸邊的柳樹卻在慢慢的移動著。窗戶開著,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在我的被子上印上了窗棱的形狀。我試著想要坐起來,卻感覺到胸前一陣劇痛,只得又乖乖躺下。

這時啊尚剛好進來,他緊走幾步來到我的床前,“別動,小心傷口裂開!”語氣里關懷大于責備。我從被子里伸出手,他立刻輕輕握住,生怕牽動我的傷口。“都解決了嗎?”我問。他點點頭,又吻了一下我的手道:“愛妃替朕受苦了,等到了行宮再好好獎賞你!”

他說事情都解決了,而且他看上去也沒事,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頓時覺得昏沉沉的想要睡覺。在夢里他像我看過的戲曲里的皇帝一樣,怪聲怪氣地又喚我愛妃,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也把那句愛妃當成一句玩笑話,可這并不是他的玩笑話,他甚至連圣旨都下來!

燭火跳動了一下,發出噼啪的響聲,我拿起剪刀,把燃過的燭芯剪掉,又用簪子撥了撥,這下屋子里更加明亮了。人們都說等下觀美人,一點兒也沒錯。燭光下的啊尚顯得特別好看,棱角分明的臉龐,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透著堅毅,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微低垂著,神色凝重地看著手中的折子。他突然抬起頭來看向我,我心虛的移開目光,結果羞紅的臉頰卻出賣了自己的心思。

“看我作甚?”

“誰看你了,自作多情!”

他笑了笑,放下筆拉起我的手望著我的眼睛深情地說:“我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么樣了?”我被他看得心砰砰直跳,我想抽回手躲避他的目光,可是手卻被他抓的更緊了。他不允許我逃避。我支支吾吾地說:“你知道我在宮里住了十幾年了,實在不想在待在里面了。”

聽我說完他臉上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我以為你是不想嫁給我呢!這個好辦,只要你愿意,隨時可以出宮。”

“聽上去是不錯,可是終究是不方便。不如直接嫁給住在宮外的人好。”

聽我說完他臉色一沉,十分不悅地說,“你要嫁誰?”

這個時候,啊常和許侍衛一同走了進來,似乎有事要回稟。待他們說完,我笑著問啊常:“常公公,你在宮外可有外宅啊?”是啊常被我問得一愣,他看了看啊尚那陰云密布的臉立刻跪倒在地,“老奴惶恐!老奴不敢!”

“不敢還不快滾出去!”啊尚聲音低沉不怒自威。啊常慌慌張張站起來,連滾帶爬的“滾”了出去。一向儒雅風度翩翩的常公公也有這么慌張狼狽的時刻。見啊常出去了,我把目光投向了許侍衛,還沒等我開口,許侍衛對我一躬到底說:“在下已有心儀之人,心中再也容不下她人,請姑娘自重。”說完邁著方步走了出去。

“誒,這人真奇怪,我有問他有心儀的人了嗎?”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阿尚從身后把我橫抱起來,輕輕咬住了我的耳朵,然后再我耳邊用低啞的聲音說道:“你這個小淘氣,看我怎么收拾你!”說完,抱著我向床邊走去。

許多年以后,我常常回想起這個夜晚,想起他對我的承諾,和我所做的選擇。我也會悄悄問自己,真的選對了嗎?有沒有后悔過?雖然我只陪他走過了短短的六年,但我想,我從來都沒有后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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