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次的晝夜交替,當我又一次從睡夢中醒來時,早已不知是幾點,只覺得肚中饑餓,欲扒拉倆口昨夜的剩飯,突然間想起來今日得去外祖母那一趟,看眼時鐘,也只是早上8:40,早餐正好可以去鎮上解決。
起先覺得這個點,必定會有喧鬧的市集,但出人意料的是,除了營生的伙計們,就很難看見什么人影了。我在油膩的木桌上細細嚼著紫米飯團,搭著豆漿,望著霧蒙蒙的天,我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何要去外祖母家,也許單純就是為了探望她老人家吧。
臨行前,我又向著街對面的鋪子要了一份大餅油條,隱隱覺得路上會很長,不多吃點會委屈自己的肚子。買好后才反應過來從鎮上到外祖母家步行頂多二十分鐘,怎么可能會餓呢?我九成八是太久沒好好吃早飯,把腦子也餓糊涂了。
我雙手捧著早點,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大腦下意識地開起了小差,一個迷糊,就踏上了另一條道路,一條與前往外祖母家截然不同的道路。
當我回過神時,周遭早已是萬物具變,身邊復古的洋樓林立,道路上上世紀的甲殼蟲飛馳而過。這里,太過獨特,以至于讓我覺得自己是誤入了附近新建的影視基地。
我無奈嘆氣,不得不找起了原先過來的路,我不禁有點驚嘆于自己多買份早點的先見之明了。
我低頭沿著人行道行走,沒過多久,立馬收住了腳步,看著腳下布滿青苔的大理石板,一絲不安闖進了我的大腦。我警覺地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誤入了一座荒廢的莊園。
我小心翼翼向前摸索,以便更清晰地了解莊園的布局。看著拐角口前一段塌陷的長廊,以及西北方向被掩埋的水潭,我想我大致能夠繪出莊園的平面圖了。
若以水潭所處的廣場為正中心,那它的正北方向是座約十米高的哥特式建筑,在這幢建筑的后面似乎還有些什么,但以我目前的視角來說,看不太真切。而在水潭的東側,則建造了一座鐘樓以及倆層高巴洛克長樓,透過一樓的落地窗,我能清楚地看見其內的各色藝術收藏品,陽光在水晶燈的折射下,將長樓映照的金碧輝煌,與堆滿碎石廢渣的廣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莊園。
我坐在水潭東南方向的硫青長廊上,而且是長廊的頂上,我始終想不通自己是何時攀上了約有三米多高的頂部。我倚在一旁的欄桿上,背靠著大本鐘,望著水潭正南方洶涌的江水,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在我右手邊,通往水潭西邊高聳青山的長廊早已坍圮了一半。似乎除了“己”字形的長廊外,根本不存在別的入口進入莊園。究竟是誰出巨資修建了這樣一座封閉且布局古怪的莊園呢?我越琢磨越覺得這里簡直就是一座墳墓,突然,關于莊園主人的猜想在我腦海中跳出,但我立刻把這個荒唐的想法拋之腦后。可再次望著這座莊園的角角落落,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爬滿全身,使我不得不重視那個想法——也許這個莊園的主人——就是我的祖父!
為了佐證這個想法,我試著回憶起這個存在我記憶中的角色。之所以僅存在我的記憶之中,是因為自從我稍大點后,就再也未見過我的祖父一眼,至今為止,約有二十來年了。我的祖父年輕時曾是當地頗有勢力的軍閥頭子,性格孤僻傲物,做事不擇手段,迫于淫威,大部分人對他都是敢怒不敢言。一次特殊的事件后,我的父親與其徹底決裂,再也未曾見過一面。從那時起,我就再未見過我的祖父。可奇怪的是,在我僅有的部分記憶中,祖父并未有過絲毫暴虐行徑,只是總是板著臉,如雷的嗓門嚇哭過我好幾次。長大后,我也曾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的人詢問祖父的消息,無外乎是個殺人不眨眼,不通情理的魔鬼,其他的信息便一概不知了。
我起身跳了跳,舒緩坐麻的雙腿,未曾想,這引起了長廊的二次坍塌,原先就殘破不堪的大理石板,由我的腳下向四周如河道般漫延出無數條粗長的裂縫,在最邊緣的大理石塊頃刻間墜落。但好奇心使得我將逃跑的想法置之不顧,小跑著向著前方塌陷的地方小跑而去,沒有片刻猶豫,似乎有比生命還寶貴的東西在呼喚著我的到來。
此刻的我站在裂縫密集之處,腳下松散的石板,似乎在警告我,只要我挪動半步,就可能會陷入無盡的深淵。我回頭望去,所看見的,遠超死亡帶給我的震撼!
那鐘樓內,竟有以為老者,端坐在輪椅之上,他臉龐瘦削,雙眸微凝,目光似鷹隼般直勾勾地盯著我,讓我不敢動彈半分。祖父!縱使數十年未見,我的直覺仍無比肯定地給出了這個答案。
他睜開雙眼,敵意消散殆盡,轉而是滿目慈祥。他向我揮了揮手,示意我過去。我很難將眼前的人與他人口中的祖父相提并論,他是如此和藹,讓我下意識地便聽從了他的吩咐,。
起先,長廊頂部是無法直達祖父所處的房間的,但是由于房屋的倒塌,那些廢墟竟在倆者之間搭成了平整劃一的寬大臺階,這不由得不讓我懷疑是否是有人刻意為之。
不費吹灰之力,我便來到了祖父身邊,不發一言,我本應有一堆問題,例如您是我的祖父嗎?您為何獨身在此?這里具體又是在哪?可我只是在輪椅一旁默默地佇立著,就像是一名恪盡職守的近衛軍。
“好久不見了,帶我出去走走吧!”陽光灑進房間,他的要求在此刻顯得如此合理。不過在這廢墟中,又有什么值得看的呢?懷揣著疑問,我還是按照祖父的囑托,小心翼翼地將他推到了廢石階上。
“你時常會感到困惑吧!因為你腦海中的結論會與你所親歷的結果完全相悖。就像……你眼前的我。”他的話像狂風般推開我塵封已久的心門,欲將其內重重籠罩的陰霾驅散。我回神,發現衣袖輕飄,是真的有風經過,原先一片荒蕪的廣場竟冒出一片接一片的綠意。我低頭看向祖父,他仍是笑著,他看向我,但似乎又在觀望著更遠處。
“你看。人的記憶可以被遺忘,自然可以被重塑。但某些深深扎根與你內心的感受是外界無論如何也剝奪不了的。當你重拾起被遺忘的它們,你的每塊肌肉,每條血管,每次心跳都會不約而同地發出歡呼,那是你命定的緣分,是你先前每次的呼與吸,將它們深深烙印在你的靈魂深處,哪怕你忘卻了一切,但只要有一個契機,它們就會被全面喚醒。憑此,就算你深陷命運的汪洋,也不會輕易迷失。”我沉思,但捉摸不出所以然。
“所以當你看不透某些事情而困惑不已的時候,為何不堅信現在的自己呢?”
“現在,比混沌的記憶更有意義。要憐惜眼前人,而非過去,是這樣嗎?”
祖父大笑:“自己去琢磨吧!”說罷,只聽得轟隆一聲,莊園竟突然開始塌陷,我正想推著祖父逃離,卻被祖父一把拉住,在他大得離奇的力量下,倆個人隨著四碎的石塊一同墜入深淵。
“喂!不要命啦!像白癡一樣地站在馬路中央!”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此刻的自己竟站在馬路中央。絲毫不在意司機的咒罵,連去外祖母家的事也被我棄之腦后,我的內心只有那座莊園,以及祖父故弄玄虛的話。我四處亂竄,可就像命運故意安排的那樣,直至夜幕降臨,我也沒有找到通往那座莊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