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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行者(一)

  • 藤川短篇故事集
  • 滕川先生
  • 3168字
  • 2021-12-16 06:58:39

遠處的大山呈現著暗紅,樹木早已枯透,兩年等不來一場雨的草地已經光禿禿,剩下整片黃土。空氣被不停的加熱,伴隨著偶爾路過的風形成一陣陣熱浪,席卷著這片土地。

天上盤旋著幾只山鷹,它們時而懸著不動,時而打轉,它們在等待著,等天空下的那個黑點倒下。

天空下,一棵大樹早已干透,樹冠分枝蕩然無存,剩一節筆直的樹桿在風中屹立不倒。樹的陰涼面坐著一個男人,他害怕大樹一靠就倒,于是他支著竹杖前傾上身休息著。

他抬頭望了望山鷹,它們打著轉,從幾公里外一路跟隨過來;他望了望遠處的山,綿延起伏,一座比一座高;再望望山下的平地,這塊地一直延伸到腳下,延伸到后方——他在平地的正中央。

男人罵了一句,又趕下頭休息。他深知要保存體力,不能因為情緒而白白浪費掉珍貴的精力,更不能因為出太多的汗而脫水死去。

他摸了摸腰間的水壺,打開蓋子往嘴里倒著。一滴,兩滴,沒了。

他把瓶子扔一旁,繼續摸著腰間。良久,才從布袋里掏出半張可憐的餅,他笑了,咬了一口又將餅放回去。相比起來他比餅還要可憐。

他干嚼著,摸了摸腰間的半個麻袋,他拍了拍,生怕丟了,麻袋里是他畢生的積蓄:一堆金鏈、幾踏紙幣。

他頭天早上出發的,到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中午,還剩大半的路程。而現在水壺空空如也,吃的也所剩不多。

他責罵著,明明出發的時候帶足了水跟吃的,明明才走了不到一半,這可如何是好?

“真不是東西!”

他回想著前一天路過一棵樹下時,把水分給那個快死的人喝著,誰知那人猛喝幾口就死了,想到這他后悔而無奈。

要是不給他喝的話,他還能剩半壺水,要是一狠心裝沒看見,那他在不缺水的情況下現在已經到了寒城,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

男人越想越氣,他撿起泥塊往遠處扔。

泥塊一觸地就散了,隨一陣風吹了回來,撲在男人的臉上,身上,他吃了口灰塵。

他望著這無人的荒野,開始焦躁起來。他真想一頭磕死在這棵老樹下,可那老樹比他死的透,稍稍往后再靠點就倒。

他不得不想別的辦法,不一會兒他干脆撿起一塊泥,往腦門上砸,在一陣熱浪中他又吃了第二口泥。

男人暴跳如雷,他似乎為了死來了精神,而前一分鐘他還覺得自己是個將死之人,害怕著要曝尸荒野了呢。

他掃視著,準備找塊石頭終結自己。環顧一周,他將屁股挪開,找到一塊巴掌大的石塊。

男人將石塊舉起,大叫一聲,沒有猶豫的往頭上砸去。

石塊在腦門開了個口子后碎成幾塊散落一地。

一陣暈眩跟疼痛讓他恢復了理智,他摸著從腦門流下的血,開始害怕起來。

他把上衣脫下,翻找著稍稍干凈的一角來擦著傷口,他用手試探性的摸著口子的長度,每摸一下心就如同被針扎一下。

還好傷口不大!

男人擦拭著傷口,抬頭望望山鷹,開始害怕起來。諷刺的是前一分鐘他還是求死之人,而現在卻恐懼得不行,一股莫名其妙的求生欲涌上心頭。

“不能死!”他自語著,一想到死后要被那些山鷹啄食他就更害怕,或許還沒死透它們就已經開始享受他這副瘦弱的軀體。

他摸了摸肚子,嗯有點肉!可不能便宜這群鳥,哪怕是留給豺狼,也比它們的折磨來得痛快。

男人慢慢的疲憊下來,嘴里干燥,一陣苦味。他一動不動,打著瞌睡,他支著上身,在一陣陣的熱浪中很快睡過去。

他夢見一口涼泉,跳下去在里面游著,貪婪的喝著;水中漂著好幾個桃兒啊,它們又紅又大,漂在他身邊,他大口大口的咬著,這遲來的滿足啊!他爬上岸在大樹底躺下,看著遠處散落的花,它們漫天飛舞,鋪滿整片天空。他看見女兒從遠處跑來,依靠在他的大腿,她那白皙的手啊,肉嘟嘟的充滿彈性,他撫摸著她的頭發,一絲一縷,千絲萬縷。她是如此的可愛、淘氣,她跑開,他追著,他們往遠處的桃林跑去,他把她抱過頭頂,在林里奔跑。他們跑過桃林,跑過一座座大山,一片片樹林,從白天跑到晚上,看著滿天的星星。又從晚上到白天,看著滿山的雛菊。忽來一陣寒意,天空飄雪,女兒伴著雪花飛走,他狂奔著卻怎么也追不上,他踩到一處水潭,腳踏一片空虛,他看著她,越來越遠,她往遠方的天邊飄去,他大叫……

男人驚醒過來,嚇跑了一只正在舔他腳的野狗。這條狗很瘦,在男人叫出一聲后便跑開,它沒走遠,找一塊地躺了下來。

此時已是下午,太陽快下山了。

男人望了望它,笑了下。

“怎么!你也要吃我嗎?來啊!”

他站了起來,掄起竹竿。

野狗沒有理睬他,而是伸出舌頭喘氣。顯然這片天空下還有比他更餓更不怕死的存在。

他抬頭望望天上,那群山鷹早就落在了遠處高高的石堆上打著盹兒,看來它們跟野狗有著一樣的想法!

男人破口大罵,拄著竹竿繼續趕路。

他往前沒走多遠,野狗就起身跟著,他停下狗也停下,他走狗也走。他撿起一塊石頭扔去,在空中劃過一道短小的弧線就掉在了地上,野狗也就遠遠的看著他扔。

男人氣得不行,沒走幾步就轉過頭一陣罵。而每次狗都伸著舌頭聽他罵,不叫也不鬧。沒走多遠,山鷹也開始起飛,盤旋在天邊,一聲聲的叫著。

太陽很快下山,月亮也出來了。

白夜里,兩個影子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穿梭在崎嶇的山間小路,在這廣闊無垠的天地間顯得格外渺小。

在經過一口枯井時,男人停了下來。

他趴著身,望向井里,里面沒有反光,顯然是沒水。他坐在井邊,野狗在遠處的石頭邊,他們打量著彼此。

男人想著趁其不注意時,能不能上前去終結了它,可滿身的疲憊有讓他打消念頭。

他干脆找個平一點的地兒躺下,拿井邊的石墩當枕頭,他將剩余的半個餅掏出來滿足的啃著。他把褲腳往下拉了拉,把衣服圍在脖子上,吃完大餅后便早早睡去。

男人沒睡多久,野狗就踉踉蹌蹌的向他走來,動作遲緩而無力。

它朝他腳靠近,輕輕地撕咬褲子,男人踢了一腳,坐起身來破口大罵。

狗往后退了幾步,躺在地上不動。男人假裝睡著,注意著它的動靜。

見狗沒了動靜,男人又靠在井邊開始睡去。

于是出現了這樣的場景,當男人睡著時,野狗就爬起來舔他的臉跟腳,舔著一切暴露在外面的皮膚。當男人醒來還沒來得及開口罵,野狗就去一邊趴下。

這兩個僅存的生命在消耗著彼此的生命。他伴隨一陣陣的舔舐醒來,它伴隨一陣陣的饑餓醒來,他醒了它就去睡,而他睡著了它就又故技重施,像是商量好了一起瓜分這個冷清的夜。

男人從起初的叫罵,到后來哼哼兩聲,再到最后干脆任由它舔。

半夜,野狗舔了幾下,見男人沒反應,于是它嘗試咬他的耳朵。

現在是男人伴著疼痛感醒來,他一醒來就不耐煩的打上它一拳,或者掄起竹竿打上一棍,它呢,等男人還沒打上來就撤去一邊,等上半個鐘頭,等男人熬不住疲憊睡得很死時又去啃他耳朵。

男人時而痛醒時而睡去,在昏昏沉沉中不斷的醒來不斷的睡去,而野狗則在饑餓中醒來,在打罵中睡去。

男人開始感覺到身體的麻木,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他感覺到什么東西啃著自己的腳趾,他在一陣陣暈眩中睡去。

當他用最后的理性強迫自己醒來時,卻發現于事無補,他醒不來了。身體不聽使喚,手腳也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重重地定在大地上。

他的大腦也開始麻木起來,他感覺著自己輕飄飄的身體傳來細微的疼痛,一點點被啃噬,感覺著殘留在意志里的最后一絲麻木,一點點消逝。

最后,他的手緊握著那只錢袋一動不動,他在遙遠的國度與他日思夜想的女兒再次相見。

月光下,野狗啃食著男人,它無力的咬著,很快吃掉兩只耳朵。由于臉上太過平滑它沒太多的力氣去咬,于是它舔舐著男人的腳,開始啃起腳趾。

沒過多久,野狗再也沒有力氣去進食。它雙眼無光,喘著粗氣,它開始感受著一陣陣的腹痛,哼唧幾聲。它感受從身體傳出來的微妙信號,耷拉著頭,唾液從嘴里流出,粘液從鼻腔不斷往下流著。它身體前后搖晃著,好像在下一秒就要死去。

在一陣野鳥聲中,它終于重重的倒了下去。

天地間,一陣血腥的風從山谷吹來,順便帶來一群小小的來客。

幾只老鼠聞著腥味趕過來,它們相互追逐,嘶嘶亂叫。它們從野狗吃剩的耳朵開始,爭搶著,相互廝打著。大地下,石頭間,樹桿里,越來越多的老鼠組成龐大的軍隊,它們攆著想要前來分羹的山鷹,以及路過的幾只野狗。

男人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淪為老鼠的盤中餐,在這四下無人的天邊被它們分食著,一點點掏空,而那只一路跟隨他的野狗,也正遭受著男人所遭受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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