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子是巷南王家姑娘,身板嬌小,扎倆馬尾,常在巷子跳皮筋。
她非常害羞,笑起來有倆酒窩,討人喜歡!
芳子家有頭老水牛,偶爾看見她牽著牛從巷南走來,去北邊的坡上吃草。
老牛性子溫和,走起來左右扭扭,步態悠閑。
我與胖娃說下回再撞見就借她的牛撓撓,像撓大黃那樣。
“人家可答應嗎?”
胖娃將信將疑,覺得行不通。
我與他說“你只要多贏點彈珠,你把它們交給我就可以了。”
后來的幾天我拿著他給的彈珠回去,找些舊毛線來,把幾根放一撮,把它們放里面開始編織起來。
胖娃時不時來我家,偶爾參合進來一起編,他手工比較笨拙編得不好,索性撇開坐一旁讓我編。
“等中元節我做個木船給你吧!只要你能把這些串串都給我。”
“成!”
胖娃會做木制品,他心靈手巧能做出各種新花樣,當然這些都是跟我爹學來的。
爹倒希望我繼承這門手藝,時長教我把玩各種銑刀。他語重心長,可我一點也聽不進,見我爛泥扶不上墻,只好作罷,把厚望都寄予胖娃。
胖娃心領神會,一招一式的學著。他進步很大,不久就能做出各種好玩的東西,有飛天的木鳥,下水的木船,有抽起來響亮的陀螺,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但也只是圖個新鮮,要不了多久他又開始搗鼓起彈珠來。他家里有個盆,裝滿他贏來的各種玻璃球。
幾日后我把編好的球串交給胖娃,他擰著它們在陽光下晃來晃去。
金色的顏色最艷,能發出好幾種光。他將一根系在書包上,走哪都能引來一大群人。以致他放學都不敢離我太遠,生怕哪個樹林里蹦出個壞學生給搶了去。
“她會喜歡它們嗎?”他擰著一串白色透亮的問。
“會的。”
對此我勢在必得,甚至幻想著把球串送她時她不好意思的樣子——或許咱倆就可以順理成章撓她的水牛!
我們合計了下,芳子每周三都要去放牛。于是在第三個周三,我倆早早來到小巷打彈珠。
此時的櫻花掉了快大半,那些不經風的就被吹落一地,那些堅強的便留在枝上,開始結出小小的櫻桃。
我們玩得起勁,你來我往很是投入,有時為了多贏一個兩個珠子我還跟胖娃耍賴。他讓著我,故意放水。
也可能他心不在這,他每打一局就問“芳子好久來啊!水牛呢?”
沒一會又問“牛好久來啊!芳子呢?”
太陽慢慢朝西邊去,一道光透過院墻的縫隙灑在東墻上,從最底端往上一點點延伸。
片刻,芳子出現在巷南,水牛在她身后邁著穩重的步子。每走一步,肚腩就左右扭。
我倆收起彈珠,往巷邊靠,遠遠的準備迎接這“一老一小”。
芳子看向我們,又很快低下頭。她大概是害羞的緣故吧,不敢一直看我倆。
于是她手里的繩子交換著,一會繃直一會放松,繩子一端是從老牛鼻子打了孔穿出去的,于是老牛一會伸頭一會縮頸,避免繩子緊繃時帶來的疼痛。
芳子慢了下來,顯然她察覺到了我倆的異常。
我與胖娃面對面背靠著墻,他手里拽著球串,光偷偷從墻縫里灑在串上,閃閃發光。
到底還是讓芳子看見了,她離我們越來越近,眼睛沒離開球串。
她停住了。
“干嘛?”她問。
“啊……是這樣的,你看啊,這個是川送給你的……”
他手抖的將球串遞上去,又說“你是去放牛啊,給我們摸摸可行?”
芳子不敢說話,呆呆的站著,她看看球串,看看我;胖娃也保持著遞出去的姿勢,不知怎么辦;老牛在后面駐足觀望,耳朵一直在打蚊子。
我們怕她不肯,她可能怕收了我們東西不太好吧,于是大家都不知道要說什么,就這樣站著。
突然她說話了“摸就摸嘛,但這個我不能要。”
“真的?”我問。
“真的!”
沒有猶豫,也無征兆,胖娃突然跳起來朝水牛跑去,他一把摟住老牛脖子使勁撓著,整個人都快吊了起來。
老牛倒退幾步就停了——繩子還在芳子手里,它怕痛。
看來他是真的喜歡老牛啊!
我也顧不得趕緊跑去抱牛。
我倆像是撿到了寶,我摸牛臉,摸鼻子;胖娃撓脖子,撓膀子;他在牛身上揪掉一顆顆虱子。這牛還長這玩意兒,難怪它喜歡讓人撓!他把它們放地上踩,嘎嘣脆!我也跟著揪。
我倆沉浸在一陣喜悅里,墻縫里的光撒在牛身上格外刺眼。
當我們回頭看芳子時,才注意到她一直笑。她叉著腰說:“你們家沒養水牛嗎?”
“沒種田呢!誰養水牛,”我說“我們村喂馬砍柴,種薯種豆就是唯獨沒有水牛。”
誰知芳子說這牛只是用來生崽賣牛的“你看它肚子,再過久要生了呢!”
原來水牛都有崽了。
聽到這胖娃突然轉過頭來,問牛多少錢一斤。
“七八塊吧,小牛能賣幾百塊呢!”芳子說著,一邊打量老牛肚子,“看樣子這胎可能要重些!”
“什么?七八塊!”胖娃不敢摸牛了,他退一邊遠遠的。
七八塊?這一斤肉都快夠書本錢了!不光他買不起,我家也買不起。
我倆看著對方,瞬間沒了精神。
芳子說,老牛以前兩三年生次崽,她娘生她時可全靠這老牛賣崽來維持呢,現在牛老了,四五年才生一次,這胎是她記事來的第一胎。
后來我跟胖娃遇到芳子,只是隨便摸摸老牛便走,生怕摸多了依賴上。芳子也很是好心,一到周三我倆就在巷北拐角等著,有時她也會先到。
一來二去她也接受了我們的好意。胖娃給我很多漂亮的彈珠,我就把它們編成一串串送給芳子,金光閃閃很是好看;胖娃還給她做了些木娃娃。
除此之外,芳子趁爹娘不在時悄悄帶我們去牛圈。第一次去是一個周日,她爹娘去集市賣菜,我們就偷偷約定好早上去。
她家院子大,院墻有個池子,里面全是荷花,荷花下有金魚,游來游去的特別好看。荷花池邊上還有個小池,里面全是烏龜。
“看!王八!”
我一說是王八她就笑“我還不知道有這個名字呢!他們一直說的是烏龜。”
我們第一次來時就被震驚了,原來芳子家竟有這么多我倆沒見過的東西!
牛圈就在不遠處,圈門是鐵的,有鎖。她去屋里拿來鑰匙,打開讓我倆趕緊進去,讓鄰居看見就不好了。
牛圈很臭,蚊子多,咬得慌。老牛在角落躺著吃草,可能是肚子太大的緣故吧它并沒起身。
我倆慢慢走過去,它也接受了。
我們摸著它,幫它找虱子,撓癢癢。
這時它就歪著頭閉著眼,讓我倆盡情的撓。
胖娃一撓起來就笑得合不攏嘴,他說“要是咱也有這樣一頭該多好哈!”他和我想的一樣,可咱家沒稻田,養不著水牛啊,能喂馬砍柴已經很不錯了。
雖這樣想,但馬的性子比較爆,會踢人會咬人。不到萬不得已大人也不會讓我們接觸,平日里只是上山割割草。
自從芳子讓我們偷偷來看牛后,我們關系變得甚好。她雖跟我倆不同班但并不妨礙一起抽陀螺,躲貓貓。
甚至我倆教她打彈珠,她則教我們跳皮筋。
她打得不好,拿球姿勢跟我們不一樣;她跟我們打時就贏,跟別人打就輸,每次都輸每天都輸;她輸完就來找我跟胖娃要,對此我們習以為常。
她教我倆跳皮筋時就會一直笑我們跳不好。在學校我們可不興去跳,那樣會被別人說成“假姑娘”。于是我們放學就去巷子跳。
剛開始腿腳不聽使喚,我跟胖娃跳著跳著就摔地上,這時她就笑,見她笑我倆也笑。
后來我們唆使她一起去偷李子、打野雞。有時她會被蛇嚇哭,要么被馬蜂蟄哭。遭遇馬蜂時我倆就上前去“救她”。我們拿枝條驅打著讓她先跑,但她跑得慢沒跑幾步就摔,然后倒地就哭。于是最后我們仨都被蟄,手上臉上全是泡,沒幾天不會好。
芳子比較“大氣”不會哭太久,她哭好時看我倆被蟄胖的臉就會笑,她一笑臉上又開始疼,于是她笑一會哭一會,最后干脆一邊哭一邊笑。
芳子在書包上掛了好幾串我編的球珠,閃閃發光格外好看。逢人就炫耀,告訴人家這是我們編的。于是別人就送我們更好看的彈珠讓我們幫忙。
一段時間我跟胖娃都忙不過來。我們收到了各種各樣的彈珠,有金色的、純白的、黑亮黑亮的,還有超大的拿在手上很重的。
我們把它們編完還給人家,作為回報他們也送我們各種各樣的東西,還有的幫我倆寫作業。有了這樣的“優待”,被老師發現時請家長是在所難免的。
芳子家條件好經常給我倆送吃的,有糖、餅干、水果;我倆送她更多玻璃串,送烤洋芋,或者去山上摘滿天星,摘野菊送她。送花時她就假裝害羞,實則笑我倆被馬蜂蟄。
她家養烏龜我們送苞米籽;她家養金魚我們送苞米籽;她家養有倉鼠,我倆還送苞米籽,這時她就說“倉鼠還小啃不動這些苞米,我都喂它吃花生,胡蘿卜,瓜子……”
巷子里的櫻桃一天天大,偷偷的變著色。從青到黃,到紅,它們熟了。
突然間來了好多摘櫻桃的人。有的是城里來的誰家的親戚,有的是花了錢來爬樹的。一時間巷里好生熱鬧。
我與胖娃不喜熱鬧,于是一段時間都避開巷子走。我們與芳子見的時間也少了起來,她爹娘管的厲害,不讓她到處跑。
一天,芳子給我倆送了櫻桃,她說“我娘這幾天就要生了,等她生完孩子我再跟你們去玩吧!”
“我們可以去找野兔!”
“好!打著了你們拿去賣,我讓我爹去買。”
“你爹要是不買呢?”
“那就賣給別人唄!”
在巷北,她把櫻桃給我倆,交代完買野兔的事情后就轉身走了,她時不時回過頭來沖我倆笑。她書包后面的玻璃串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格外耀眼!
我跟胖娃商量著,決定提前打好兔子就告訴她。
可是第二天,芳子再也沒來上課,從那以后都沒來過。
后來我們把整個山都跑遍也沒見著兔子,好像野兔跟芳子一樣突然消失,再也沒出現過。
胖娃難過時經常叫喚“我的水牛啊,芳子啊,你們啥時候再回來啊?”
這時我就安慰他“別想了,大黃不在是因為老頭搬家了,水牛不見了嘛肯定是芳子家搬走了!”
無論他怎么嚷怎么叫,無論我倆怎么猜怎么想,芳子家的院門始終都沒再打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