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意志的價值

在寫這本書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在思考，任正非能夠一次次挺過經營危機，驅動華為健康、快速地發展了30多年，他的意志肯定非常強大，那么他的意志是如何一步步增強的？是否有路徑可尋？

關于這個問題，不僅我在華為工作時經常思考，離開后想到的時候更多。2009年，我辭職離開華為，開始創業。與在華為公司工作時迥然不同，在創業過程中，我時常要面對企業興衰存亡的壓力，也見識了一些人性中的不堪，受益于在華為就職期間學習國學的經歷，加上一點機遇，我傳播中華傳統文化，用文化服務社會、服務企業經營的想法被激發了。

這個心念一動，竟然天遂人愿，我的事業有了新的機緣。2015年，我創立了深圳豐德修邦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先是自辦國學文化傳播機構，然后又負責運作包括深圳鳳凰書院在內的三家書院，組織過兩百多場專題講座、系列課程和國學活動，內容涉及國學、哲學、藝術、人文、科學等多個領域。

事業所在，也是興趣所致，在運作書院的過程中，大部分中西哲學講座，我都盡可能認真聆聽，并利用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便利，向專家請教各類問題。遇到專家時間不湊巧的時候，我也會講解自己精心研修的國學知識和企業經營管理的經驗。

2020年，受新冠疫情等因素的影響，我負責的國學文化傳播機構、書院無法正常營業，這讓我產生了利用這段閑余時光寫點什么的念頭。思考了很久，發現自己想寫的東西很多，千頭萬緒，卻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反躬自問，如果一定要寫點什么，那么應該從我經歷過的企業經營管理實踐，以及自己長期感興趣，也多次講過的國學開始。想清楚這一點后，就沒有再費心去思考，我腦子里很快就閃現“企業經營的興衰存亡”這個主題。

坦白地講，這個主題閃過之后，我的內心掙扎過多次，擔心自己寫不好，極力想找一個更容易的話題，但我百般構思，思路無論跑得有多遠，總是很快就被拉了回來。

“企業經營的興衰存亡”一直是大家熱議的話題。離開華為之后，這個問題也日日困擾著我，讓我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正因如此，我愿意把它分享給企業界的同道和國學界的朋友。

在華為工作期間，我們總是能聽到任正非在很多場合不厭其煩地談及華為的興衰存亡，感覺他是刻意用這種方式，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擔心華為的生存狀況，讓全公司的人像他那樣居安思危。現在想想，“企業經營的興衰存亡”這個主題之所以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不僅是因為我直面過創業的挑戰，更是因為早在20多年前我的思想就被任正非這個“狠角色”雕琢過，我想，大部分在華為工作過的人對此都會感同身受。

身為曾經的華為人的最大優勢在于直接感受過任正非用意志驅動經營邏輯，引領華為這家高科技企業邁向世界一流。

任正非的文章，實在、客觀、坦誠，思想具有哲學深度，很有感染力，我一直很喜歡拜讀，離開華為這么久了，現在讀來仍覺其經營思想入木三分。

2000年，任正非接受美國合益集團（Hay Group）訪談——當時合益集團正在給華為提供人力資源管理變革服務。任正非在訪談中說道：

企業能否活下去，取決于我們自己，而不是別人。活不下去，也不是因為別人不讓我們活，而是自己沒活好。能活下去，不是茍且偷生，不是簡單地活下去。一個企業要想活下去并非易事，企業要始終健康地活下去更難。因為它每時每刻都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面對企業內部復雜的人際關系，面對變幻莫測的外部環境。企業必須在發展的過程中，在不斷地改進和提高的過程中才能活下去。^[1]

在我的記憶中，華為經營得越順利，任正非越要談“活下去”這類關系企業興衰存亡的問題，譬如“華為的旗幟到底能打多久”“泰坦尼克號也是在一片歡呼聲中出的海”“失敗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大家要準備迎接”等，用這些問題給華為人降降溫、醒醒腦。

回望華為的發展歷程，在任正非“活下去”的強烈意志驅動下，華為人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挺過了困境（如1992年研發投入過急、過大致使資金鏈瀕臨斷裂，員工工資拖欠半年之久），熬過了絕境（如1998年因開辦內部職工銀行被人舉報涉嫌非法集資），度過了窘境（如2002年“IT冬天”里外部銷售增長嚴重下滑、內部高管骨干大批出走）。

華為公司在向死而生的歷程中，終于闖出了一條亮眼的生存之道，攻入了“無人地帶”，成了年產值近萬億元的世界知名品牌企業。與此同時，為了應對難以預料的經營風險，華為早在2012年就開始打造自己的挪亞方舟——2012實驗室。這個明智之舉讓華為后來在應對災難時多了一些從容和保障。

2020年3月31日，華為2019年年報發布。華為公司輪值董事長徐直軍表示，2020年是華為公司最艱難的一年，“2020年我們力爭活下來，希望明年還能發布年報”。2021年3月31日，華為發布的2020年年報顯示，華為實現年銷售收入8914億元，增長了3.8%，華為艱難地活了下來。2021年4月12日，在華為于深圳總部召開的第18屆全球分析師大會上，徐直軍表示，2021年華為的目標還是活下來。

華為如何應對？以往靠任正非“活下去”的頑強意志所驅動的經營邏輯，其所證實的企業興衰存亡之道，能否幫助華為挺過這場危機，現在成了很多人關注的熱點，更牽動著我們這些曾經的華為人的心。

市面上不乏與華為經營管理有關的書籍和文章，且數量與日俱增，視角也是五花八門，但在我看來，任正非的意志對華為的興衰存亡影響最大，且對經營邏輯的驅動最為明顯，這是最不應該被忽略的，有必要對其進行系統梳理和表述。

作為華為公司關鍵發展歷程的親歷者、見證者，位卑未敢忘“責任”，我愿意“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闡釋在華為公司的發展歷程中，任正非的意志是如何驅動經營邏輯，帶領華為闖過一道道生死關隘走向強大的。我希望能拋磚引玉，為眾多中國企業健康、長久地“活下去”提供一點啟發。

當然，經過30多年潛移默化的影響，任正非的意志已經逐步轉化為華為公司集體的經營意志，二者早已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那么，任正非的意志到底是如何驅動華為的經營邏輯的？

受華為經營實踐的啟發，我認為經營邏輯包括經營中不可或缺的五個主要環節，即意志、思想、能力、工具和成就，它們組成了閉合循環（見圖0-1）。本書重點闡述經營邏輯的這五個主要環節之間到底存在怎樣的關系，它們是如何組成這種閉合循環的，其中，經營意志又是如何發揮驅動作用的。

在介紹之前，有必要對經營邏輯的適用范圍進行界定，并簡單定義該邏輯中意志、思想、能力、工具和成就五個概念。

本書所述的經營邏輯，指的是用以反映企業經營的法則，即企業經營發展的普遍性規律，不一定適用于經營之外的其他領域。

經營意志，是指企業領導者或集體的真實自我，表現為在企業生存和發展過程中為實現目標而呈現的心理狀態，包括企業生命成長的欲求和動機等，是企業發展驅動力的源頭；經營思想，是指企業領導者或集體在企業經營中采用的各種思路的集合，包括戰略思路、產品思路、銷售思路、組織思路等；經營能力，是指企業經營所需的技能、才干或本領，主要包括戰略能力、產品能力、銷售能力、組織能力等；經營工具，是指企業經營所需的方法、流程、IT系統等，具體體現為戰略工具、產品工具、銷售工具、組織工具等；經營成就，是指企業通過經營實踐所創造和產生的效益，包括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體現在物質和精神多個層面。在華為的經營實踐中，經營思想、經營能力和經營工具又構成了企業的核心競爭力，這一點在本書有詳細表述。

為了便于理解經營邏輯各環節之間的關系，我們有必要暫時回到企業經營的起始階段，以避免成熟企業中錯綜復雜的經營之“道、法、術、器”遮蔽了經營邏輯的本來面目。為了確保認知在邏輯上更加嚴謹，我們將立足常識、縝密推理，從五個層面進行闡釋。

第一，志向樹立。從常識來說，一個人下定決心創辦企業，通常源于起心動念，發現了自己生存或生命的欲求，相信創辦企業才是自己實現某些欲求的最佳途徑，并且愿意付諸行動。這些欲求是創始人的初始志向，即企業初始經營意志的展現。

第二，思路假設。在初始志向的驅動下，為了實現企業生存和發展的目標，企業創始人就企業經營所需的戰略思路、產品思路、銷售思路和組織思路等進行假設，這些假設組成了企業初始的、主要的經營思想，以指導企業實現快速發展。

第三，執行增強。為了實現企業生存和發展的目標，經營思想形成之后，企業創始人運用并調適經營思路，目的明確地指導企業打造與思路相契合的戰略能力、產品能力、銷售能力和組織能力等主要的經營能力，以增強企業的執行力。

第四，效能放大。為了實現企業生存和發展的目標，具備經營能力之后，企業創始人尋找或打造與現有經營能力相契合的戰略工具、產品工具、銷售工具和組織工具等主要的經營工具，旨在提升經營能力，有效放大效能。

第五，成果強化。企業創始人運用經營思想、經營能力和經營工具構建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創造企業的經營成就，從而實現企業生存和發展的目標。經營成就的組成、大小及分配，又會影響企業創始人的經營意志，促使組織和個體做出優化調整，以強化成就的價值。

以上由經營意志、經營思想、經營能力、經營工具和經營成就組成的經營邏輯，表現為一個閉合循環，其次序相對穩定，前一個環節影響、驅動后一個環節。在企業實際的經營活動中，五個環節次序的偶然變動或重疊也時有發生，但這種變化是非普遍性的、不穩定的。

采用與初始階段相同的辦法可以推理出，這一經營邏輯在企業發展的每個階段（如每年）都在運行，在企業整個生命周期中循環往復，支撐著企業的經營發展。

在企業發展的每個階段，經營邏輯都需要引導企業積極調整自我，以較好地適應國內外經濟發展形勢，確保企業經營能夠與時俱進。

基于以上經營邏輯做出的推理，經營意志不僅是經營邏輯的起點，為企業經營提供原動力，還是經營邏輯中其他環節運行的驅動力。如果缺乏經營意志的驅動，企業創始人大多懶于或疏于經營思考，通常難以產生十分有效的經營思想；如果企業創始人經營意志薄弱，就不可能有足夠的驅動力，去持續推進企業經營能力的提升，不斷推進有關經營工具打造的企業管理變革；如果企業創始人的經營意志不夠頑強，在隨時可能出現的經營困境面前，容易消極恐懼、慌亂無措，想要持續取得理想的經營成就幾乎沒有可能。簡言之，經營意志就像一根傳送帶，把經營意志、思想、能力、工具和成就串聯在一起，形成一個持續向前滾動的閉合經營循環，且傳送帶的驅動力決定著經營循環的運轉成效。

本書將結合華為公司的發展實例、任正非的經營思想、中西方哲理三個方面的素材，通過相互借鑒、交叉印證等方式展開論述，以此揭示華為是如何闖過一道道生死關隘，飛速發展30多年的，并探尋其取得的令世人矚目的驕人成就背后，華為及任正非的意志作用何在。

任正非與華為集體的意志，以及由此驅動的經營邏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因才學有限，本書的表述大多為我個人的心得及體悟，懇請大家多多指正。

[1]引自《活下去是企業的硬道理》，是2000年任正非接受美國合益集團高級顧問維基·賴特（Vicky Wright）訪談的文字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