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臨證六十年驗案解析
- 羅國鈞
- 3253字
- 2021-12-17 23:12:51
案7.發熱、頭痛、腎功能損害(流行性出血熱)
[案例]
毛某某,男,46歲。1985年1月8日初診。
主訴:
發熱、頭痛約8天。患者于上月底感覺受涼,當晚全身不適,次日發冷發熱,體溫在38.6~39.5℃,全身關節酸痛,頭痛,夜間汗出,眼眶痛,腰部酸痛,胸痛氣緊,有時心悸,食欲明顯減退,每日僅吃50~100g,大便三日未行。病后無咳嗽、吐痰及腹痛等。曾按流行性感冒治療,輸注青霉素、慶大霉素等,但輸后發生眩暈、視物旋轉、耳鳴、不敢睜眼等不適癥狀,停用慶大霉素。后發現尿常規有紅細胞、白細胞、蛋白及管型,改按腎炎治療,但病情未見好轉,遂邀余會診。刻下:發熱,頭痛,頸部酸痛,眼眶痛,臉紅,煩熱及前胸皮膚潮紅,并見彌漫性瘀點,口黏而苦,納呆,便秘。腎區有明顯壓痛及叩痛。體溫38.5~39.2℃,血壓110/80mmHg,血象白細胞143 500/mm 3,中性粒細胞75%,淋巴細胞23%,單核細胞2%,血小板9.6萬,血沉4mm/h,肝功能正常。尿檢:白細胞4~6/HP,紅細胞1~2/HP,蛋白(++),顆粒管型0~2/HP。脈弦滑稍數,苔白膩。并囑抽血送外院做血清學檢查,以明確診斷。
中醫辨證:
疫毒侵襲,濕熱內蘊。治以清熱解毒,祛濕涼血。
擬方:
生石膏 30g,知母 6g,金銀花 20g,連翹 20g,丹皮 12g,丹參 15g,茯苓15g,蒼術9g,藿香9g,佩蘭9g,葛根15g,甘草6g。水煎服。 2劑。每日1劑,早晚分服。
1月11日:服上方后,效果顯著,病情大為減輕。當晚安睡一夜,體溫降至正常。口黏口苦減輕,食欲好轉,已能進食,大便通,小便清,腰不痛,精神好,已能下地。脈弦勁有力,苔薄膩。檢查腎區無壓痛及叩痛。尿蛋白(-),紅細胞(-),白細胞(-),管型(-),均屬正常。流行性出血熱熒光抗體1∶320(陽性),遂確診流行性出血熱無疑。依病情變化,改方為:
金銀花15g,連翹20g,萹蓄9g,瞿麥9g,木通6g,黃芩9g,麥芽30g,焦山楂12g,神曲12g,滑石 15g,當歸9g,牛膝9g,川斷12g,甘草6g。 水煎服。 4 劑。
1月16日:目前精神好,食欲佳,口不苦,大便稍干,小便正常,偶感頭暈。脈弦滑,苔白滑。
照1月11日方去萹蓄、瞿麥、木通。改連翹15g,加茯苓12g,白術9g。水煎服。6劑。
1月25日:前日曾頭痛,持續2天,近日好轉。現訴眼困頭脹,腰不痛,精神及食欲良好,“三紅癥”明顯減輕。尿檢:白細胞4~5/HP,余(-)。脈滑,苔白膩。鑒于濕邪又重,改方為:
陳皮 9g,蒼術 9g,厚樸 6g,藿香 9g,金銀花 20g,連翹 20g,黃芩 9g,夏枯草12g,萹蓄 9g,瞿麥 9g,川斷 12g,牛膝 9g,菊花 9g,甘草 6g。 水煎服。6 劑。
2月1日:一般情況良好,“三紅癥”消失,精神佳,氣色好,體重增,偶感輕微腰困,尿檢正常,僅有一次可見少許紅白細胞。脈滑,苔白膩。復查熒光試驗抗體效價1∶80,遂改為下方以善其后:
藿香 9g,佩蘭 9g,茯苓12g,蒼術9g,陳皮9g,厚樸 6g,白蔻仁6g,滑石15g,神曲 12g,麥芽 30g,萹蓄 9g,瞿麥 9g,川斷 12g,狗脊 12g,甘草 3g。
本例經1月、3個月、半年、1年之隨訪觀察,腎功能正常,未曾復發。
[解析]
本例以發熱、頭痛、皮膚出血及腎功能損害為特點,經血清學檢查為陽性,故確診為流行性出血熱。中醫學無此病名,類似于中醫的“暑瘟”“伏暑”或“冬溫時疫”等范疇。
流行性出血熱是由蟲媒病毒引起的一種急性傳染病。鼠類為主要傳染源。每年5~7月及10~12月為流行高潮。中醫學認為本病為感受濕熱疫毒所致,具有溫病的一般規律,發病急驟,傳變迅速。當疫毒侵襲肺衛,迅速傳氣入營,出現熱燔陽明,氣營兩燔之候,并可引發斑疹、吐血、衄血等。若邪傷氣陰,陽氣衰竭,可導致厥逆,表現為低血壓、休克。邪熱內盛,津液虧耗,熱結膀胱,腎水枯竭,可致少尿。若傷及腎氣,津液不藏,又可出現多尿。爾后逐漸轉入恢復。在整個病程中,變化多端,變癥叢生,甚至熱毒逆傳動風,可見神昏、痙厥、抽搐等。
本病以高熱、休克、出血、腎臟損害、電解質紊亂等為主要表現,典型病程可分為發熱期、低血壓休克期、少尿期、多尿期和恢復期。其發病機制則依病程有所不同。大體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前三期,即發熱期、低血壓休克期和少尿期,其病機為濕熱疫毒所致的邪實階段。這一階段病情重篤,容易發生各種并發癥。第二階段為邪實正虛。在發熱期常有“三痛癥”“三紅癥”的特殊表現,這對診斷有所幫助。所謂“三痛癥”即頭痛、眼眶痛、腰痛。“三紅癥”即面部、頸部及上胸部皮膚潮紅。因顏面潮紅,結膜充血呈醉酒樣面容。本例即有如此之表現。隨著病情發展,可進入低血壓休克期及少尿期,呈現厥逆或少尿之象,此乃邪熱內閉,陰液耗傷,陰虧陽竭的危象。多尿期為熱毒已退,正氣漸復,腎氣不固所致。恢復期則以腎虛為主,特別是腎陰虛較為突出。
由于邪正相搏,熱灼氣分,故而發熱,出現“三痛”。熱毒亢盛,傳入營血,熱傷血絡,故而出現“三紅”。脈弦滑數,苔白膩為濕熱內盛之象。故治以清熱解毒、利濕涼血之法。方中石膏、知母清熱瀉火,尤善清氣分實熱;金銀花、連翹清熱解毒;丹皮、丹參清熱涼血而散瘀;藿香、佩蘭化濕;茯苓、蒼術燥濕;葛根解肌清熱。諸藥合用共奏清熱利濕、瀉火解毒、涼血化瘀之效用。患者服后大為見效,體溫正常,諸癥好轉。爾后,依證調方,但仍以金銀花、連翹、黃芩清熱解毒;萹蓄、瞿麥、木通、滑石利濕清熱為主,配牛膝、續斷以補腎;麥芽、山楂、神曲、甘草健脾和中。在整個治療過程中以清熱解毒、利濕為主線,輔以補腎之法,使病情得以及時控制,迅即痊愈。
[感悟]
流行性出血熱是一種急性傳染病,屬于中醫學的溫病范疇。其病情多較嚴重,發展過程也較復雜多樣。故需嚴密觀察病情,及時掌握證候變化,以便恰當應對。在整個病程中應注意以下幾點。
1.抓主證,辨階段,明病機。
流行性出血熱是以發熱、休克、出血、腎損害為主證,故當針對主證進行辨析。發熱是濕熱疫毒與正氣相搏的結果,但邪襲衛表時間很短,濕熱疫毒逗留氣分則為時較長,進而深入營血。故往往衛氣營血交互并見,而非典型的發展順序,常見衛氣同病或氣營兩燔。就整個病程而言,發熱期是屬病之早期階段。熱毒亢盛是病證的主要環節,或兼有濕郁,或夾有血瘀,因而清熱解毒或佐以祛濕,或佐以涼血活血化瘀是治療的基本大法。若出現厥逆之象,是屬低血壓休克期,其病機為熱毒內閉或陰虧陽竭,氣陰兩傷,治以補氣生津為主。若小便短少,澀滯不暢,則屬少尿期,其病機為陰虛熱結,治當滋陰利水,輔以通瀉、活血之法;若頭昏腰酸、口干、尿頻、尿量增多,則屬多尿期,其病機為疫毒已退,腎氣不固,正氣漸復,治當補益腎陰為主。在前三期病情重篤,常相互重迭,不易截然劃分,最容易發生并發癥,如心力衰竭、肺部感染、水電解質紊亂等。如能認準病情,分清階段,就便于及時處理,控制其發展,可能在發熱期予以截斷,就不一定發展至低血壓休克期、少尿期或多尿期,而直接轉入恢復期。本例的治療過程就是如此。
2.病證結合,注意與其他疑似病相鑒別。
流行性出血熱來勢兇猛,病情多變,臨床上既要重視證的辨析,還要與病相聯系,特別是要重視與類似疾病的鑒別。發病早期主要和流行性感冒、敗血癥、傷寒、急性腎炎等相區別,以免誤診誤治,貽誤病情,甚至造成不良后果。本例初期即誤診為流感,按感冒施治無甚效果。爾后發現腎功能損害又按腎炎治療,結果仍然無效,走了彎路,貽誤了病情。最后才明確診斷,病證結合,對癥下藥,迅即控制病情,得以痊愈。
3.隨證應變,辨證施治。
由于本病病情重,變證多,治療時應隨證應變。在清熱解毒治法的基礎上,應依病情的不同階段、不同癥狀辨證施治,采取多治則的方法更能收到最佳效果。如氣營兩燔時,可采取下法以達到瀉熱、攻實、逐水以及急下存陰的目的。若出現動風、神昏、厥逆之象,應及早應用清心開竅、息風救逆之法;若屬津虧陰傷,當用補腎滋陰之劑。而活血化瘀法又是本病不可忽視的重要治則之一。因為出血現象是流行性出血熱的重要特點,從早期“三紅癥”的明顯充血,到黏膜下出血、衄血、咯血、嘔血、尿血、便血等都可能在病程中發生,中醫理論認為“瘀血不去,血不歸經”,所以活血化瘀要及早應用,如丹皮、赤芍、生地、丹參、白茅根等,這和西醫DIC(彌散性血管內凝血)的理論是完全符合的。臨床上亦有不少報道,活血化瘀法可用于出血熱的各期患者,效果是肯定而確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