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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證候相關概念的歷史源流

一、證候相關術語及其概念源起
證候的相關概念是伴隨著中醫學對人體認識的由淺入深而產生和發展的。作為中醫學理論和學術發展中的獨特概念,歷代醫家對證候的定義和認識各異,古今文獻對證候概念內涵、外延的相關記載亦不統一,厘清證候相關概念及其演變過程是保證中醫證候現代研究沿著正確方向發展的最基本條件。
(一)證候及其相關術語的文字學本義
在中醫學對疾病認識的發展過程中產生了諸多的概念表述,如證、證、癥、征、候、證候等。要正確理解證候的概念,首先應了解相關術語文字的沿革及含義的演變,從而理解其現代的含義。
1.證
“證”字在《說文解字》的釋義為“告也,從言,登聲”;《玉篇》中釋為“驗也”;《增韻》中為“候也、質也”。在《后漢書》和《宋書》中分別有“采前世成事,以為證驗”“探摘是非,各標證據”的記載,可見“證”的最初本義為證據、證驗。在1915年《中華大字典》中載有“證”字的八項含義,其中一項即為“病證也”,明確了“證”作為病象的含義。事實上,“證”也是歷代用以表述疾病狀態的規范字,在歷代中醫典籍中一直用“證”而不用“証”。
2.證(証)
“證”與“証”在古代為形義皆不同的兩個字。“証”字最初并無病象之含義。在《說文解字》中釋義為“諫也,從言正聲”,“諫”字為“証也”,二者互訓,可見“証”字原義應為證明、作證之義。至清代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中稱“証”為“證”的俗字,“今俗以証為證驗字,遂改《呂覽》之証為證”,故此古代的“證”字又演變成了“証”字。至1964年《簡化字總表》將“證”字簡化為“證”字,于是“證”由“証”演變成了“證”而代表疾病的證據、征象之義,并逐漸被醫家提煉、演繹為中醫藥學的特有概念。此外,“證”字還作為“癥”的古體字和“病”的同義字,“癥”字未出現前皆寫作“證”。
3.癥
“癥”字據考是元代才出現的“證”的俗體字,1915年《中華大字典》中釋“癥,俗證字”,其所引原始文獻為元代鄭德輝《倩女離魂》中“癥候”一詞。最早以“癥”指示疾病者是明代萬歷進士謝肇淛的《五雜俎·物部》“人有陰癥寒疾者”。明代吳有性《溫疫論》指出“病證之‘證’,后人省文作‘証’,嗣后省‘言’加‘疒’為‘癥’”,表明證、證、癥三字的演變。后明清許多醫學著述以“癥”命名,如《癥治答難》《脈癥治方》《雜癥匯考》等,出現以“癥”代“證”或“癥”“證”并用的趨勢。說明“癥”乃古“證(證)”字之本義,特指與病變有關的證據、證明。1964年《簡化字總表》中將“癥”變為與“證”并存的規范字,在中醫學中用于表示癥狀和體征。
4.征(徵)
征為“徵”的簡化字。《廣韻》中釋“徵”為“證也,明也”;《禮記·中庸》中“雖善無徵,無徵不信”和《康熙字典》中“徵,或為證”的釋義說明“徵”字與“證”字有相通之處,在中醫學典籍中具有證驗、象征之義。
5.候
“候”字在《說文解字》釋為“伺望也”,表示“候人道路,迎送賓客之官”之義;《康熙字典》釋為“又氣候、證候”;而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凡覷伺皆曰候,因之以時為候”,可見“候”字包含觀察的過程、觀察的現象及時候等義。在中醫學中,《素問·五運行大論》曰:“夫候之所始,道之所生,不可不通也。”用“候”表示所獲知的各種表現,即如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論》中“候”皆可作“疾病征象”之義,這里的候與證并沒有明確的區分,都表示病變的表現。因此,中醫文獻中常將證與候連在一起合稱證候,指疾病的癥狀。
6.證候
證候即“證”和“候”的合稱,是中醫學專有的概念術語。中醫典籍中可見較早地將證與候連稱的是晉代王叔和整理的《傷寒論》,“今搜采仲景舊論,錄其證候,診脈聲色,對病真方有神驗者,擬防世急也”,在《脈經》中證候一詞也多有應用,如“聲色證候,靡不賅備”;晉代葛洪的《肘后方》序言中亦有“故備論證候,使曉然不滯”。此時的證候應最接近證、候二字的原義,為疾病及其變化的表現。因此,1947年首版《辭海》中解釋說:“證者,謂之體內病狀發現于外,如事物之有對證也。候者,病之轉變,隨乎時期,如傷寒證,舊說七日為一候是也。合言之,則曰證候。”
7.證型
證型是中醫所特有的概念,即證候類型的簡稱。證候的分型雖由來已久,但證型作為一個專業術語在古代并未被提及。證型從證候概念中逐漸分離為一個新名詞應該始于20世紀50年代,尤其是在近年來病證結合的研究模式產生之后在臨床和科研上被廣泛使用。證型是將現代的證候概念中疾病當前階段的病位、病性等本質概括成的一個規范表述,是一種診斷名稱,而臨床中較為常見的、典型的、規范的證候分類,則可稱其為證型。
(二)中醫學對證候及其相關概念的歷史認識
中醫學在兩千多年的發展過程中經過不斷的實踐而形成了獨特的辨證論治體系,產生了六經辨證、八綱辨證、臟腑辨證、氣血辨證、三焦辨證等多種辨證綱領,并發展了相應的治則、治法、方藥,而貫穿其中的關鍵核心一直是證候。長期以來,歷代醫家在不同社會歷史條件下對證候有著不同深度和廣度的認識,形成了證候概念產生和發展的軌跡。隨著中醫學理論體系的發展,對證候概念和內涵的認識不斷趨于規范和深入,但時至今日仍沒有形成完全統一的共識。有研究者從近20年的文獻資料中查出證候概念的相關表述有30余條,涉及證候的訓詁、證候原始考證及各家對證候概念的發揮等。現對證候概念的不同認識及其演變軌跡作一梳理。
1.癥狀說
證候二字起初是分論的,而證字最初用于醫籍中的本義多指現代所謂的癥狀而言。在《列子·周穆王》中載“其父之魯,過陳,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證”,此處的“證”即是告之的病情,也就是癥狀。而《黃帝內經》中分別用到“證”“候”二字也均指癥狀之義,如《素問·至真要大論》中“氣有高下,病有遠近,證有中外,治有輕重,適其至所為故也”,以及《素問·五運行大論》中“夫候之所始,道之所生,不可不通也”。《難經·十六難》中說:“假令得肝脈,其外證:善潔,面青,善怒;其內證:齊左有動氣,按之牢若痛……有是者肝也,無是者非也。”這里“外證”“內證”均指疾病所表現出的臨床癥狀。至漢代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中所用證字頗多,而其含義則有不同,有時指疾病的癥狀,如“陽明病外證云何”“結胸證悉具”等;有時指一類癥狀,如桂枝湯證、柴胡湯證等。隨著對證候合用及對“證”的認識發展,證候逐漸從癥狀表現向疾病整體表現的方向發展,尤其是現代醫學“癥狀”的概念引入,使證候與“癥狀”脫離開來。
2.疾病說
中醫學有關疾病的命名,經常以證來表示某種或某類疾病,如“痹病”“血證”“喘證”“痿證”“厥證”等。如《傷寒來蘇集》中認為六經辨證“非專為傷寒一證立法也”,這里的“證”即傷寒一類的疾病。而古代文獻中常用“病證”一詞,可見當時對候、證候、病的表述并沒有明確區分,證有時也是病。這種對病、證、候和證候之間缺乏明確區分的情況一直延續至唐代。宋·王碩《易簡方》曰:“六淫外感,七情內賊,停寒蘊熱,痰飲積氣,交互為患,證候多端。亦有證同而病異,證異而病同者,尤難概舉。”這里已將病、證分開來說。隨著后續證候概念內涵和外延的不斷豐富,病與證的區分逐漸明顯,尤其是現代醫學疾病概念的產生,使中醫學的“證”更加獨立于現代醫學的“病”,從而也產生了針對病證關系與病證結合概念的討論。
3.癥狀群說
關于“證”在中醫古籍中的含義可能因為不同的語境而具有不同的含義,如《傷寒雜病論》中“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兩個“證”字的含義明顯不同,后面的“證”字應該已不是單一的癥狀或體征,而是特定癥狀組合的形式。在《傷寒雜病論》中所列各方基本都有與之相應的癥狀組合,而這些癥狀組合即反映了疾病的本質。如“往來寒熱,胸脅苦滿,嘿嘿不欲飲食,心煩喜嘔,或胸中煩而不嘔……小柴胡湯主之”中所列癥狀組合即小柴胡湯的“證”。有學者推測是人們發現某些癥狀、體征和脈舌可同時發生在疾病中,而證候就是用來概括這一群癥狀體征的,而這一群癥狀、體征一定不是簡單地組合,而是有聯系的。也有學者直接將證候表述為“在天、地、人、病的綜合影響下出現的機體反應表現于外的癥候群”。事實上癥狀組合和病機是有機的統一體,是外在表現形式和內在本質的關系,對證候的理解一定要深入到疾病的本質層面。單純從癥狀群的角度去認識證候仍沒有抓住其概念的真正內涵,更不能等同于現代醫學中所謂的“綜合征”。
4.病機說
隨著中醫學理論體系的發展,證候的概念內涵逐漸從疾病征象中得到升華,走向認識疾病根源和本質的層面。早在《黃帝內經》中就認識到病機的問題。《素問·至真要大論》中提出“謹候氣宜,無失病機”“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有者求之,無者求之”,并歸納了病機十九條,執簡馭繁。《傷寒雜病論》中很多“證”字即是病機與癥狀組合的有機統一,如“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這里前面的“證”是臨床表現,后面的“證”則更接近于病機的辨識或診斷的結論。陳無擇在《三因方·尿血證治》中云:“病者小便出血,多因心腎氣結所致,或因憂勞、房室過度,此乃得之虛寒……不可專以血得熱為淖溢為說。”這里所說的“尿血證”,既包含了“血尿”的癥狀,又有“憂勞、房室過度”“心腎氣結、血熱”的病因、病機內容,其內涵有了更深層次的內容。同樣,劉完素在《宣明論方》中對煎厥證的論述“煎厥證,主熱。陽氣,煩勞積于夏,令人煎厥,目盲不可視,耳閉不可聽……”,也將癥狀和病機有機地結合。病機和證候是中醫學中的兩個核心概念,而現在看來,雖然二者有著緊密的聯系,但絕不是同一概念,不能混為一談。
5.病理本質說
在機體病機和相應癥狀概括基礎上,人們更進一步認識到證候不僅僅與疾病相關聯,而且是包含體質、精神、環境、時空等多種因素在內的綜合表現或狀態,由此將證候的內涵進一步延伸到人體病理變化總體特征和疾病本質的層次上,這也是目前關于證候概念最被廣為接受的觀點。明代初期的《萬氏婦人科·調經章》對月經不調的治療提出:“大抵調治之法,熱則清之,冷則溫之,虛則補之,滯則行之,滑則固之,下陷則舉之……隨其證而用之,鮮有不效者矣。”顯然,“隨其證而用之”之“證”當指熱、冷、虛、滯、滑、下陷等病理診斷結論而言。孫一奎《赤水玄珠》“凡例”中指出:“是書專以明證為主,蓋醫難以認證,不難于用藥。凡證不拘大小輕重,俱有寒熱虛實表里氣血八個字,茍能于此八個字認得真切,豈必無古方可循?”等等諸多論述中的“證”均指“陰陽表里寒熱虛實”之類,即關于疾病病因、病位、病性等的病理概括。
從直觀的癥狀到客觀的體征,從癥狀組合到病機狀態,證候概念的形成和發展過程是中醫學對疾病認識的不斷深入的過程。自20世紀50年代至今,中醫學術界對辨證論治和證候展開了廣泛討論,關于證候的內涵認識也趨于統一,即證候是機體在某一時間段內病理變化本質的反映。正如王永炎院士等對證候的概括:“證候是一種有機整合的功能態,又是人體生理病理的整體反應狀態,具有內實外虛、動態時空、多維界面的特征。”
除此之外,現代醫家還從不同的角度提出了對證候的認識,如證據說、反應狀態說、癥候群說、綜合概括說等。這些關于證候概念的“各家學說”雖然沒有達成共識,但無疑是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對證候內涵進行的探索和闡釋,推動了對證候概念、內涵及其本質認識的深化。
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確立現代中醫學的證候概念和辨證論治體系以來,針對證候的認識和研究逐漸走向規范化、現代化。至1984年,《中醫基礎理論》(第5版)教材中對“證”所做的定義為:“證,是機體在疾病發展過程中某一階段的病理概括。由于它包括了病變的部位、原因、性質以及邪正關系,反映出疾病過程中某一階段的病理變化的本質,因而它比癥狀更全面、更深刻、更正確地揭示了疾病的本質。”1986年,在全國中醫證候規范研究會議上對“證”的概念做出的界定是:“證候是疾病發生和演變過程中某階段本質的反映,它以某些相關的脈癥,不同程度地揭示病因、病位、病機、病勢等,為治療提供依據。”2004年,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公布的《中醫藥學名詞》中證的定義是“對疾病過程中一定階段的病變、病因、病性、病勢及機體抗病能力的強弱等本質的概括”。上述幾種定義的核心思想即認為證候是疾病的某一階段本質的反映,而后續大多關于證候的定義都延續了上述觀點,只不過在具體文字表述上有所差異。可見,中醫學對證候概念和內涵的認識是一個由淺入深、不斷發展、與時俱進并趨于一致的過程。
二、證候概念認識的歷史演變
一個科學概念是人們對客觀對象的認識所能達到的深度和廣度的概括。由于人們對客觀對象的認識是不斷深化的,且客觀對象本身也在不斷發展之中,所以任何概念的內涵和外延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不斷發展變化的。證候是中醫理論體系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只有采用邏輯和歷史相結合的方法,明晰證候內涵的歷史演化,理解不同社會歷史條件下人們對人體認識的深度和廣度,梳理對證候內涵認識的發展軌跡,才能科學、準確地界定證候的概念,指導證候現代研究的發展方向。
證候概念同自然科學中的所有概念一樣,其形成過程經歷了從經驗積累到前科學概念,從前科學概念到科學概念,進而與原有理論體系相融合的基本環節。其形成軌跡是隨著人類對疾病認識的逐漸深入而演化的,即從最早在甲骨文和馬王堆醫書中從疾病的表象認識開始,到《黃帝內經》中對疾病或癥狀相關內容的分類,從《傷寒雜病論》中對現象本質的把握,到后世逐漸與中醫理論體系的融合,最終形成了證候這一中醫學理論體系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一)先秦時期——證候概念的經驗積累時期
對任何概念的認識都需要經歷從直觀表象到客觀本質的過程,而對于直觀表象的觀察和經驗的積累則是概念產生的開始。證候概念所反映的客觀對象是人體生理、病理,同樣是以直觀表象的認識開始的。在證候一詞尚未出現之前,古人對人體病理變化的直觀認識是疾病或癥狀,也即是直觀的表現。在甲骨文的殷墟卜辭中已有“病”(疒)字,解釋為“倚也,人有疾病,象倚箸之形”。即對人病狀的描述,其中有對患病部位的描寫,如“疒首”“疒耳”“疒眼”等。另有對疾病癥狀的描述,如耳鳴、下痢、失眠等。至馬王堆出土的馬王堆醫書中,對疾病的描述已由單一的疾病表象擴展到多個癥狀的綜合認識,如《足臂十一脈灸經》中:“足泰陰脈……其病:病足大趾廢,胻內兼痛,股內痛,腹痛腹脹……善疛”,以及《五十二病方》中:“痔,有蠃肉出,或如鼠乳狀,末大本小,有空其中。”以上可以看出當時對疾病的認識既有客觀的表象,又有主觀的感覺,也就是現代所說的癥狀,是關于疾病的最直接、表淺的認識。至武威漢代醫簡中已經明確記載有“傷寒”“伏梁”“痹”“癰”等病名,也包括“久咳上氣”“手足臃腫”等癥狀,但對人體病理的認識仍停留在現象的觀察層面。因此,這一時期證候一詞尚未出現,人們對疾病的認識處于對具體現象的觀察和總結的階段,對客觀對象的本質認識還很表淺。
在經歷了零散、表淺的直觀認識和經驗積累階段,人們對所觀察到的各種表象信息逐漸融合看待,進而形成“類別”的觀念,也就是概念形成的前期——前科學概念階段。在長期的醫療實踐中,人們發現許多疾病的表現多數不是單一的,經常同時出現多種臨床表現。到《黃帝內經》中已經開始對這些復雜癥狀進行歸類,不再單純是現象上的描述和經驗式的治療,如《素問·咳論》中將咳嗽分為“五臟咳”“六腑咳”等十一類;《素問·痹論》中將“痹”分為行痹、痛痹和寒痹三類,這也標志著中醫學對疾病的認識已從單純經驗積累階段發展到系統理論總結階段。除此之外,《黃帝內經》中已開始注重對疾病病因、病機的規律性認識,如《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陰盛則陽病,陽盛則陰病;陽盛則熱,陰盛則寒;重寒則熱,重熱則寒;寒傷形,熱傷氣;氣傷痛,形傷腫。”而《素問·至真要大論》中提出“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有者求之,無者求之”,并提出了具體的病機十九條,從病機層面對疾病進行執簡馭繁的把握。可以看出,《內經》中已經形成關于人體生理、病理變化的認識體系,利用中國古代哲學中陰陽、五行等概念對病癥進行歸類。由于當時人類的認識水平有限,《內經》中對疾病、病因、病機的理解仍是建立在與風、寒、暑、濕、燥、火等自然現象聯系的基礎上,是基于“象”層次上的認識,還沒能透徹地認識疾病本質。因此,這一時期人們對人體生命活動的認識仍然是表象和直觀的,雖然已經有了“以類行雜”的疾病、癥狀分類模式,但證候尚沒有作為一個科學概念進入中醫理論體系之中,而是“證”的前科學概念時期。
(二)秦漢時期——證候概念的形成時期
隨著醫療實踐的深入和認識的提高,人們逐漸注重探尋隱藏在表象背后的疾病本質。到《傷寒雜病論》中已經賦予“證”以更深層次的含義,也標志著這一時期的中醫理論和實踐已由樸素的直接經驗觀察發展為對疾病規律性認識的階段。在《傷寒論》中,常以“辨某某病脈證并治”作為標題,而《金匱要略》中更分不同的疾病予以“辨證施治”,說明此時“證”已經從“病”中脫離出來成為獨立的概念。這一時期,不同含義的“證”字常常混用,可以指疾病,如“結胸證,其脈浮大,不可下,下之即死”;可以指癥狀的組合,如“桂枝證”表示用桂枝湯治療的“發熱,汗出,惡風,脈緩”等癥狀的組合;另外就是指疾病的內在機制或本質,如“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中,后一個“證”即表示在明確了疾病變化的內在機制的基礎上針對疾病的本質進行治療。因此,到《傷寒雜病論》時期,人們開始通過對癥狀組合的規律性總結來把握疾病的本質,用“證”來認識經過科學抽象后的疾病本質屬性。雖然這一時期還沒有明確提出疾病的本質性到底是什么,但已對病機與癥狀之間的關系進行論述,如《黃帝內經》中的“病機十九條”,《傷寒雜病論》中“若小便色白者,少陰病形悉具,小便白者,以下焦虛有寒,不能制水,故令色白也”。說明當時的“證”是病機與癥狀組合的有機統一,也代表著“證”作為新的概念的產生。
“證”作為一個獨立概念產生的另一個標志就是其與中醫藥理論體系的結合。“證”的概念在從萌芽到產生時期必然與中醫學理論體系中其他概念發生聯系,只有這樣,它才能融合入中醫理論的系統性涵義,從而真正成為中醫學理論體系中的科學概念。《黃帝內經》是中醫理論體系形成的標志,其中陰陽、五行、氣血、津液、臟腑、經絡等概念為“證”轉化為科學概念奠定了基礎,同時也決定“證”這一概念在中醫學的屬性和基本的發展方向。《傷寒雜病論》在建立“證”的概念時,將其與中醫學體系中其他概念圓滿地融合,并彌補了《黃帝內經》中缺乏具體實踐方法的不足,使中醫理論和實踐體系更加豐滿,如在《黃帝內經》中“三陰三陽”概念的基礎上,建立六經辨證綱領,并在病因、病機、癥狀等內容上保持一脈相承。在此過程中,“證”在中醫理論體系中的內涵和外延也逐漸明確,其內涵就是病機及其相應癥狀的統一,而其外延則是與疾病本質相關的內容,包括病因、病位、病性、體質、環境等,從而形成了“證”在中醫學體系中的科學概念。
(三)隋唐時期——證候內涵的確立時期
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運動和發展的,人類對于客觀對象本質的認識也同樣在不斷地深入和提高,相應的科學概念也會不斷發展。證候反映的客觀對象是人的生理、病理活動,是一個復雜的、多層次的巨系統。證候作為一個中醫藥科學概念產生后,也隨著人類實踐能力和認識水平的提高,處于不斷豐富和完善的過程中。隋唐時期,大量醫學著作產生,影響較大的包括《諸病源候論》《備急千金要方》等。在這些著作中開始明確證候的內涵,對疾病病機以及其復雜的癥狀表現進行較為系統、全面的闡述,開始注重證候的分類與鑒別、證候與病因、證候與臟腑的關系,并開始形成臟腑辨證綱領的雛形。
這一時期,對證候學研究成就最為卓著者為隋代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該書將內、外、婦、兒、五官、口齒等諸類疾病分為67門,載述病源證候共1 739論,對各科病證廣收博采并逐個深入論述,在證候、病因方面多有新的認識,是我國最早的病源證候學專著。如《諸病源候論·風病諸候》中論述中風、風癔、風痱、風痙、偏枯等候,都是中風病之常見證候。《備急千金要方》《外臺秘要》等書中也多先論病因證候,后述治療醫方。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中用“方證同條,比類相附”的方法,將證候按臟腑、寒熱虛實等進行概括和分類,并明確提出肝實熱、膽實熱、肝虛寒、膽虛寒等具體的證候名稱,也是較早的關于臟腑辨證的理論認識。又如孫思邈詳盡地描述了賊風和附骨疽兩者之異同,指出賊風痛而無熱,久不化膿,附骨疽痛而壯熱,久則化膿,將兩種性質不同的病證明確地區別開來。也可以看到隋唐醫家都注意到證候的分類和鑒別,然而對病、證、候還沒有明確的區分,如王冰注《黃帝內經》時仍將證與病作為同一個含義的詞來使用,說明當時證候內涵的理論和實踐價值還沒有得到完全體現與推廣。從這一時期開始,證候概念的內涵,即以病機為核心的疾病本質,逐步確立,其后雖歷經演變,但這一證候內涵始終未發生根本性改變。
(四)宋金元時期——證候內涵的發展時期
宋金元時期是中醫學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轉折期,受宋代理學“新學肇興”的影響,醫學學術和教育受到重視,為這一時期中醫理論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這一時期各派醫家輩出,在證候、臟腑、氣血、病機等方面廣泛地進行闡發,提出了三因說、脾胃學說、攻邪說、臟腑辨證說、火熱論、陰證論、相火論等新的學說,各家學術爭鳴,也促進了對中醫證候內涵的認識和發展。
宋代陳無擇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將疾病的病因、病機、發病過程歸為外因、內因和不內外因三類,對病機學說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其相應的證候論述也有了更深一層的涵義,如《三因方·尿血證治》中:“病者小便出血,多因心腎氣結所致,或因憂勞、房室過度,此乃得之虛寒……不可專以血得熱為淖溢為說”。這里所論“證”治,既包含有“小便出血”的癥狀,又包含“憂勞、房室過度”等病因,還包含“心腎氣結、血熱”的病機內容,是對這些內容的概括,其內涵和外延比隋唐以前豐富得多。金元時期,對“證”的論述更加豐富,如劉完素將火熱病分為表證和里證,外感表證用防風通圣散、雙解散辛涼解表,表里雙解;里證投大承氣湯或三一承氣湯下其里熱,承氣湯合黃連解毒湯解毒攻下。張元素在《臟腑標本虛實寒熱用藥式》對疾病的論述中,涵蓋了證候的臟腑歸屬、癥狀表現、病因屬性等。再如李杲《脾胃論》中對脾胃病證的論述同樣是癥狀和病機的有機結合。這些論述與《傷寒雜病論》中的體例已大不相同,是從理論推導病變機理,然后通過病機指導用藥。可見,宋金元時期已經以病機層次上的疾病本質作為論治的根據。
宋金元時期中醫理論的發展,尤其病機理論的飛躍,使中醫學對疾病本質的認識更加深入。以金元四大家為代表的不同學派學術觀點的爭鳴,也極大地促進了對疾病病變機制的認識和辨證論治體系的完善。“證”作為對疾病本質的認識成果,自然而然地吸收了這些新理論、新學說,其病機內容更加豐富,不斷注入了藏象、陰陽、精、氣血津液等多方面的理論成果,進而使證候概念的內涵更加深刻。
(五)明清時期——證候臨床應用體系的完善時期
受宋金元時期中醫學學術爭鳴與理論創新發展的影響,明清時期諸多醫家在辨證理論、病機理論、藏象學說、氣血津液理論、治則與治法等方面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探討。如張介賓闡發完善陰陽學說與二綱六變;趙獻可、孫一奎等探討腎與命門理論;李時珍、汪昂、王清任等對腦主神明理論的探討;李中梓論脾與腎的關系;王清任闡述活血化瘀理論;吳有性首倡瘟疫病因為戾氣;葉天士與吳鞠通創立衛氣營血和三焦辨證綱領;程國彭總結汗和下消吐清溫補八法;汪綺石等對虛勞病機與治法的詳論;唐宗海對血證的病因、病機、證治的探討,這些都為中醫證候概念和辨證體系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土壤。
宋金元時期完成了證候概念理論與實踐的統一,而明清時期則進一步完善了證候概念的臨床應用,即對辨證方法體系的完善。在《傷寒論》六經辨證方法和金元時期臟腑辨證方法的基礎上,明清時期又創立三焦辨證和衛氣營血辨證,并且完成了中醫學辨證方法的總綱領——八綱辨證,從而對證候的概念起到了統領疾病表象和本質、指導臨床實踐的作用,進一步充實了證候理論。孫一奎在《赤水玄珠》凡例中說:“是書專以明證為主……凡證不拘大小輕重,俱有寒熱虛實表里氣血八個字。”張三錫在《醫學六要》中說:“錫家世業醫,致志三十余年,僅得古人治病大法有八:曰陰曰陽,曰表曰里,曰寒曰熱,曰虛曰實,而氣血痰火,盡賅于中。”而最明確地提出八綱概念的則是清代的程鐘齡,他在《醫學心悟》一書中專設寒熱、虛實、表里、陰陽之辨,提出“論病之原,以內傷外感四字括之,論病之情,則寒熱、虛實、表里、陰陽八字統之,而論治病之方,則又以汗、和、下、消、吐、清、溫、補八法盡之”。至此,證候概念從最初的直觀材料和經驗積累逐漸形成了中醫學理論中的科學概念和理論體系。
(六)近現代——證候概念的升華和規范化時期
近現代以來,隨著西方科技和現代醫學思想的引入,對人體生理、病理的認識也相應產生了新的發展,推動了證候概念的進一步發展。尤其是新中國成立以后,以秦伯未、任應秋、姜春華、鄧鐵濤、趙金鐸、歐陽锜等為代表的醫家分別撰文著書,全面闡述和介紹了中醫辨證論治體系,確立了辨證論治在整個中醫診療體系中的重要地位,有關證候概念內涵的研究則更趨深入和豐富。對證候概念的定義也逐漸取得共識,尤其是1984年《中醫基礎理論》(第5版)教材中對“證”的概念定義得到大多數中醫學者的認可,即“證,是機體在疾病發展過程中某一階段的病理概括。由于它包括了病變的部位、原因、性質以及邪正關系,反映出疾病過程中某一階段的病理變化的本質,因而它比癥狀更全面、更深刻、更正確地揭示了疾病的本質。”在此基礎上,人們開始重視對證候本質的更深層次內涵的特征的探尋,如認為證是整體體質反映特征和整體同環境之間、臟腑經絡之間、細胞之間及細胞與體液之間相互關系紊亂的綜合表現;認為證是疾病發展過程中有臨床表現的一種機體反應狀態等。另有學者從系統科學角度,將病機和癥狀、時間和空間等因素融入證候概念的表述中,將證候概念表述為“證候是四診信息表達的人體生理病理反應狀態的概括,它的基本特征是內實外虛、動態時空和多維界面”。證候作為中醫學的核心概念不斷得到升華。之后,近現代的中醫學者們借助現代科學理論,圍繞著證候本質、證候規范化、證候動物模型以及證候的現代科學詮釋等諸多領域開展了廣泛的研究和探索,為中醫學邁向科學化、客觀化、現代化方向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在對證候概念內涵取得共識后,人們認識到證候研究過程中的一證多義、一證多名等情況對證候研究和臨床診療帶來困難,迫切需要對證候進行規范化、標準化。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證候的規范化、標準化研究又逐漸成為中醫學界研究和探索的重大課題,包括證候概念的規范、證候命名的規范、證候診斷標準的規范等。隨著學者們的重視,證候規范化、標準化也取得了一些成績,一些“行標”“國標”不斷制定出來。然而,由于這方面工作難度較大,目前很多證候規范的認可程度很低,推廣范圍較小,權威性與約束力也較差。有學者統計近20年中醫證候規范研究的7種書籍中描述的常見證候多達1 700余種,其統一表述的名稱不足10%,至于證候分類與診斷標準不統一的問題則更為突出。面對這一情況,中醫界也開始不斷探索新的理論和方法來闡釋中醫證候概念和辨證體系。如王永炎院士引入系統復雜性科學理念,針對證候的多階、多維、多變量與動態時空的特征,對證候進行降階降維、降階升維或降維升階,并提出“證候要素”的概念來建立“以象為素,以素為候,以候為證”的辨證體系。朱文鋒教授也提出“證素”的概念作為疾病病理本質的要素,提出證素辨證新體系。這些都對中醫證候概念的升華、中醫辨證體系的發展進行了有益的探索,也在不斷促進著中醫證候的規范化和臨床應用研究的發展。
可見,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由于文字語義的變革與中醫學的學術變遷,使得證候的相關術語和概念諸多,含義錯雜,應用混亂,相應地也產生了諸多關于證候概念認識的理論和學說。而經歷了對證候概念和內涵認識由淺入深、由表及里、與時俱進并不斷發展的過程,人們已經基本得到了對證候概念內涵的一致性認識。從中醫學對證候認識的歷史發展過程也可以看出,各個歷史時期人們對證候認識的深度和廣度不同,但總的趨勢是不斷深入的,是逐漸由表象到本質的過程,證候概念的內涵越來越豐富,外延也越來越廣泛。縱觀整個證候概念認識形成和發展過程,可以認為:證候是中醫學對于疾病本質的認識。
三、證候的現代認識研究概況
證候是中醫藥學理論體系中的核心概念,是中醫臨床中立法、遣方、用藥的依據,也是中醫學診療體系的核心與紐帶。近半個多世紀以來,中醫藥現代化成為學界探討最多的中醫課題之一,而關于證候的現代認識研究也在不斷被人們探索和發展。作為中醫理論體系中的關鍵環節,用現代的科學理論和方法揭示證候的科學內涵、規范證候的診斷和評價是推動中醫學發展的關鍵問題。在證候本質、證候規范化、證候動物模型以及證候的現代科學詮釋等諸多領域,學者們開展了廣泛的研究和探索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為中醫學邁向科學化、客觀化、現代化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一)證實質及標志物研究
在證本質研究方面,自1959年沈自尹院士帶領的研究團隊,鑒于“有諸內必形于諸外”的指導思想,開始探尋“證”的物質基礎。該研究團隊關于腎本質研究的成果,在中醫學界引起很大的震動和反響,引領了證本質研究的熱潮。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采用現代數理、生理、生化、病理、生物學等手段,從整體、系統、組織、細胞和分子的不同水平對證候的本質進行研究。所謂證候本質研究的實質是尋找和確定中醫證候的客觀檢測指標,對證候進行定量表征和判斷,進而通過辨證微觀化最終實現微觀辨證。
經過證候實質研究的幾十年探索,研究者運用現代科學技術與方法,根據中醫理論,分別從五臟證實質、陰陽證實質、寒熱證實質、血瘀證實質等不同的角度和多水平進行了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①在五臟證實質方面對多種證型進行了各種客觀指標的研究。例如,研究發現腎陽虛證與17-羥皮質類固醇降低的關系,其延遲反應是繼發于垂體功能低下、丘腦-垂體-腎上腺皮質系統中特定部位不同程度的功能紊亂,提示腎陽虛證的主要發病環節可能在下丘腦。中醫證候涉及現代醫學多個系統的功能變化和指標改變,因此臟腑證候實質通常涉及多個方面,如脾臟證本質的研究多從生化酶學、免疫學、微量元素等方面進行;心證實質研究則集中考察心功能、血液流變學、免疫學、自主神經功能、生化學以及細胞生物學和基因學等指標;肺證本質主要從肺功能、心功能、血液流變學、細胞能量代謝、自主神經功能狀態、微量元素、生化學及免疫學等方面著眼;而肝證實質研究多從自主神經功能狀態、血液流變學、肝血流圖及生化學等方面進行。②關于陰陽證實質的研究較多的是內分泌系統的疾病,如甲狀腺功能減退癥、甲狀腺功能亢進癥、腎上腺皮質功能減退癥、更年期綜合征等,其指標的選擇多涉及到環核苷酸、內分泌和免疫功能、血清微量元素、血液流變學、自主神經功能等方面。③寒證和熱證的實質研究則主要以自主神經系統功能作為主要研究對象,測定了尿兒茶酚胺、cAMP、cGMP、PGE 2、PGF 等的變化與證候的關系,探討其與寒、熱證的能量代謝變化關系。研究認為寒證時機體物質代謝,特別是分解代解受抑制,能量產生不足;而熱證時則相反。一些學者還注意到寒熱兩證與腎上腺皮質、生殖系統和中樞神經系統的功能的關系。④對于血瘀證實質的研究則更為廣泛和深入,多從臨床方面研究各病種血瘀證客觀指標改變的情況,從而歸納出帶有普遍性的客觀監測指標。如1986年11月第二屆全國活血化瘀研究學術會議修訂的血瘀證診斷標準中列出了7項血瘀證檢測指標,包括微循環障礙、血液流變性異常、血液凝固性增高或纖維活性降低、血小板聚集性增高或釋放功能亢進等。也有其他研究提出了不同數量的血瘀證診斷標志指標,雖各項標準的客觀指標略有差異,但也可反映出血瘀證本質結果的趨同性。隨著研究的深入,證的實質的研究對象從腎、脾、肺、心、肝五臟不斷擴展到氣血陰陽,而證候的標志物也從單一水平向多個層面、從單一指標向多個指標進行綜合性發展,在證候實質的挖掘中不斷深入。
然而,隨著證候本質研究的深入,暴露出的問題也越來越多,包括盲目追求現代醫學指標的高、新、多,而忽視與中醫理論的有機融合;結果特異性差、可重復性差,甚至相互矛盾,對中醫臨床辨證的價值十分有限;僅從病理指標出發,很難找到與證候相對應的真正實體;忽略了證候的綜合性、動態性、雙向性等復雜的特點。歸納起來,證候實質研究的傳統目標是追求指標的高特異性,而研究結果的特點卻是弱特異性。導致證本質研究困難的重要原因還在于中、西醫學哲學思想基礎、思維方式、研究方法的差異,對疾病的認識角度也不相同,如一味地用西醫的指標來表征中醫的證,用還原論指導下的線性思維方式將中醫的證歸結為某一物質基礎,則忽視了證的整體性、系統性、恒動性、復雜性、模糊性、時間性,致使證本質的研究難以取得大的突破。
中醫學的證候是一個復雜的系統,面對這樣一個復雜系統,很難找到一種方法能夠輕而易舉地將其本質揭示出來。因此,我們更應該運用相關領域的成果,在中醫理論的指導下,運用處理復雜系統的方法,定性判斷與定量計算相結合,微觀分析與宏觀分析相結合,還原論與整體論相結合,科學推理與哲學思辨相結合,按照證候的中醫思維揭示中醫證的實質。
(二)證候的多組學與系統生物學研究
面對證候實質研究的瓶頸和困境,很多學者開始探索利用新的學科和技術平臺來研究證候,而系統生物學與多組學的方法恰恰為中醫證候研究提供了新的手段。后基因時代,系統生物學統領下的基因組學、蛋白組學和代謝組學在展示生命一般過程的同時也注重個體差異,其整體觀、個體觀、動態觀與中醫學思想不謀而合;各組學在生命研究中對象不同、各有側重,而多組學的研究方法則可能更切合證候研究的需要,從而更科學地闡釋證候本質。中醫證候的系統生物學研究一般是綜合數學、信息科學和生物學等多學科知識,在基因組、轉錄組、蛋白質組和代謝組等各個層面開展組學研究,通過數據的整合建立證候的診斷模型,定量地研究和預測中醫證候的生物學基礎。
眾多學者利用系統生物學方法,分別在基因組、蛋白質組、轉錄組、代謝組等多組學層面對證候本質進行了有意義的探索和研究。①在證候與基因組相關研究方面,主要研究基因差異表達和基因多態性與證候的相關性,進而反映個體證候差異。如有研究利用基因表達譜分析探討RF陰性和RF陽性類風濕關節炎寒熱證候的基因表達差異,提示了類風濕關節炎的寒、熱證候差異;有研究篩選到H22荷瘤小鼠3個階段4個證候的垂體基因表達的差異,揭示部分可能的陽氣虛證標志基因;有研究篩選系統性紅斑狼瘡不同中醫證型的差異表達基因,發現熱毒熾盛證和陰虛內熱證基因表達具有一致性;還有研究對糖尿病冠心病的中醫證候與ACE基因多態性關系進行探討,認為D型等位基因可能是糖尿病冠心病腎陽虛證發生的內在因素。②在證候與蛋白組相關性研究方面,多從整體角度分析蛋白質成分、表達水平與修飾狀態、蛋白質相互作用關系角度來揭示其與證候的相關性。以蛋白質雙向電泳和新型質譜分析為技術平臺,研究不同條件和狀態下蛋白質組的性質和變化規律,是后基因組時代的研究重點。如有研究在肝郁證大鼠模型中獲取差異表達蛋白質,主要涉及免疫、神經內分泌和營養物質代謝方面;有研究還發現冠心病不穩定型心絞痛血瘀證的血漿差異蛋白,發現痰瘀互阻證和氣虛血瘀證患者中分別升高和下降的蛋白。③在證候與轉錄組學的相關性研究方面,主要從基因轉錄水平實現對生物及細胞功能的全部情況解析。有研究檢測H22荷瘤小鼠早期邪毒壅盛證和氣虛證、中期陽氣虛證、中晚期氣陰陽虛證4個常見證候RNA的轉錄與剪接,發現不同時期基因轉錄表達與疾病證候的關聯,提示神經-內分泌-免疫網絡組織基因轉錄的差異是H22荷瘤小鼠不同證候重要的物質基礎。④在證候與代謝組學的相關性研究方面,研究生物體在一定條件下的代謝產物,以此反映基因、蛋白表達異動的結果,觀察代謝物表達與證候的相關性。如有研究通過對肝郁脾虛模型的血漿代謝表型研究,發現模型組醋酸、乳酸、酪氨酸、低密度脂蛋白和3.44mg/L的未知化合物的譜峰峰形改變較正常對照組明顯,可能作為肝郁脾虛證的生物標志物;有研究觀察了氣虛血瘀證大鼠的尿液組成變化,發現氣虛血瘀證大鼠尿液甲酸、肌氨酸酐、α-酮戊二酸、檸檬酸、牛磺酸、氧化三甲胺、琥珀酸、馬尿酸等成分的含量與正常大鼠相比有明顯差別,提示其與氣虛血瘀證的發生機制有關;另有研究發現乳酸、丙氨酸、纈氨酸、琥珀酸、蘋果酸、硬脂酸、花生四烯酸、果糖等8種代謝物與“血瘀”病理的血液流變學指標改變具有一致性,可作為冠心病心血瘀阻證的代謝性生物標志物。
雖然證的整體性、復雜性與系統生物學理論存在著共通之處,然而由于多組學整合和高通量集成目前仍存在著較大的困難,而目前對證候的研究也并沒有深入到多組學層面上的系統研究。單純的組學仍可能只是大規模的還原分析,又回到了機械還原的證候研究老路。另外就是面對多組學的海量數據,多學科的融合和方法利用還不夠。因此,需要加強多組學數據的整合利用研究,彌補單一組學的不足和缺陷,充分利用多學科交叉、多層次信息的綜合分析來闡釋證候本質。
(三)證候動物模型研究
證候的動物模型,是根據中醫學證候理論的基礎和原則,在動物體上模擬和復制人類的各種臨床證候,是中醫學從經驗醫學過渡到實驗醫學的重要環節之一,是中醫現代化的重要方法和途徑之一。證候的動物模型研究稍晚于證本質研究,證候動物模型緊跟證本質研究并為其服務。經過30年的發展,中醫證候動物模型研究逐步成熟并走入正軌,已成為中醫證候研究方法、理論、臨床研究和實踐體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中醫藥現代化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許多研究者在中醫證候模型的建立和評價方面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經過多年來的探索,中醫證候動物模型的造模方法基本可分為三類,即西醫病理模型、中醫病因模型和病證結合模型。①西醫病理模型主要的特點是有特異的病理改變,雖然沒有直接的中醫理論依據,但病理機制較為透徹,故可從多角度、多途徑探討證的本質。比較經典的有利用腎上腺皮質激素復制腎陽虛證模型,利用利血平復制脾虛證模型,利用腎上腺素復制血瘀證模型,等等。但由于缺乏中醫理論的回歸,病理模型造模方法在學界存在著較大的爭議。②中醫病因模型的特點是強調模擬臨床病證形成的原因,將病因施加于動物身上,力求造成的模型和病人的臨床主要表現一致,并突出中醫理論的指導作用。比較經典的有耗氣破氣法制作脾虛證模型,夾尾法制作肝郁模型等。但是此類動物模型的中醫證候屬性仍然值得深入驗證,一是因為中醫病因多為非特異性的因素,即一種病因可致多種病證,多種病因又可致同一種證;二是外部誘發因素或致病因素需要與機體內在因素相互作用才是導致中醫證候的關鍵,通過中醫病因復制證候動物模型難度仍然較大。③病證結合模型即在明確的疾病模型基礎上建立證候模型。如有研究者采用主動免疫加脫氧膽酸鈉和阿司匹林水溶液交替飲用法進行慢性萎縮性胃炎造模,在此基礎上用耗氣破氣加饑飽失常法建立脾虛證模型,采用夾尾加腎上腺素注射法建立肝郁證模型,采用甲基硫氧嘧啶(MTU)飲用法建立腎虛證模型。但簡單地將病理模型與中醫病因模型疊加則可能增加了證候研究的困惑。
雖然目前已形成一批相對成熟的中醫病證動物模型,如腎虛證、脾虛證、血瘀證、血虛證、寒熱證、厥脫證等,但動物模型無法模擬人的心理、情志活動,無法進行舌、脈診,不能恰當地反映病位、病性、邪正盛衰的變化等問題,使其應用價值和指導意義受到限制。研制符合中醫證候特點、造模方法穩定的動物模型,特別是病證結合的動物模型,仍然是中醫藥科研中值得重視的研究內容。
(四)多學科融合研究
隨著中醫證候研究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研究人員認識到,中醫證候的研究要借助現代新興學科技術,利用多學科的方法研究中醫證的新理論、新認識。在中醫學與新興科學的不斷交流和碰撞中,多學科的理論和技術被用于中醫證候研究,如現代哲學、數學、分子生物學、現代物理學、信息學、復雜性科學、人工智能科學等都被引入來闡釋證候內涵,并逐漸出現多學科融合研究認識的發展態勢。
新的現代科學理論為學者更多地認識世界、了解自然開辟了新視角,提供了新途徑、新方法,也基于這些方法對中醫證候提出了許多嶄新的科學認識。王永炎院士從傳統哲學和中醫原創性思維的高度,從象思維出發,以復雜巨系統的觀點,探索證候的哲學基礎和文化屬性,認為證候概念中最核心的內容就是象思維背景下具象整合的象-素-候-證的病機。有研究者認為中醫學與現代物理學有著諸多的聯系,尤其是光(量)子理論與中醫理論的特征基本一致,提出將電磁場與中醫“氣”特征進行分析對比,進而來表征中醫的“氣”。另有學者從生物系統“耗散結構”本質的基礎上提出描述生物輻射行為的相干性理論,通過探測具有量子效應的光量子數,來探知生物系統自身整體反應狀態和外界逆境狀況的信息,并提出中醫證候是機體電磁輻射形成的量子疊加態,而辨證施治就是調整病理情況下的電磁輻射場量子疊加態,使其轉變為健康情況下的狀態。利用復雜性科學理論,學者認為證候所面對的是復雜生命現象的功能層面、整體層面、動態層面,具有典型的開放性、層次性、涌現性和高維性特征,提出中醫證候系統是一個非線性的多維多階的復雜系統,復雜性科學的引進對于證候規范研究具有指導性的意義。也有研究者認為,中醫證描述的范圍和西醫學的非穩態負荷描述的范圍大致相當,證描述了非穩態負荷的類型。另外,利用數學、統計學、人工智能科學等方法,學者們在中醫證候的規范化、證候分類、證候診斷、證候療效評價研究等方面進行了廣泛的探索。
可見,中醫學術界利用現代多學科方法對證候進行了系統、深入的研究,遍及理論、臨床、實驗等各個領域,摸索出了一些值得沿襲的理論、方法、技術,也發現了一些值得借鑒的現象和結果。然而,證候的本質到底是什么,時至今日我們仍未能徹底回答。中醫學是一門研究人體生命的科學,現代每一門科學與其他各門科學的發展都是相互聯系,相互滲透,相互促進,不可分割的,否則這門科學就會失去生命力。隨著對中醫證候的多學科深入研究,證候的內涵會逐漸得到科學解釋。中醫學就是在多學科的相互滲透和促進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在中醫現代化研究工作中,也必須是多學科的融合研究、多觀點的相互啟發,才能促使中醫藥學科學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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