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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轆轤井

  • 白降河
  • 蔚銀良
  • 2568字
  • 2021-12-06 15:44:40

在蔚村小學(xué)讀書的時候,放學(xué)后很多同學(xué)不著急回家,而是在校園里玩耍,踢毽兒的踢毽兒,甩“紙面包”的甩“紙面包”,跳繩的跳繩,扔紙飛機(jī)的扔紙飛機(jī)……我和留章在下“四步釘”,連下幾回都不分勝負(fù),又下“五步釘”,還是不分勝負(fù)。留章有點(diǎn)兒急了,說:“咱玩‘跳井’(一種游戲),中不中?”我說:“中,我可不怯你。”留章說:“那咱這樣,誰要是連輸三回就真的去跳井——你敢不敢?”我說:“你敢我就敢。”他說:“來,拉鉤。”然后我倆就在地上畫了格子,玩起了“跳井”,沒想到我竟連輸五回,氣得我“呸呸”吐了幾口唾沫,“嗵嗵”跺了幾腳,賭氣說:“愿賭服輸,走,跳井去!”我走到井邊,扒著井口一看,好深好深啊,還能看見我的影子在井底晃動,一個聲音從井底傳進(jìn)我的耳朵:“銀良下來——銀良下來——”留章在旁邊大叫:“跳呀,跳呀,看你敢不敢跳!”我閉上眼睛正要跳,來挑水的母親扔掉水桶和扁擔(dān),一把抓住了我,嚷道:“死娃子,扒著井口看啥?想死呀!”我一驚……過了好一會兒,慢慢醒了,原來是一場夢。

我怎么做了這樣的夢?那校園,那水井……

我記事時,蔚村三四十戶人家只有一口水井,在村東邊。井深三丈多,井壁由青磚券砌,左右兩側(cè)每隔一兩尺就留有一個供腳踩的淺窩,便于人上下。井水清冽甘甜,夏天的井拔涼水口感比現(xiàn)在的冰鎮(zhèn)飲料還要好;冬天井里的水是溫的,洗起臉來一點(diǎn)兒也不涼。井臺高出地面一尺左右,上面鋪著四塊青石板,四周挖有淺淺的小壕,汲水時灑出的水可以沿著小壕流走。井臺里側(cè)約五尺多的地方豎有一塊厚石板,中間有一個方洞,一根粗橫木插在洞內(nèi),與井邊的支架組成井架,以橫木為軸,裝有轆轤,轆轤上纏著井繩,井繩末端綁有一截鐵鏈,鐵鏈上有鐵鉤和扣子,用以扣住桶梁從井底汲水。井臺上方蓋有半間瓦房大小的井亭,井亭的墻壁上有一個龕,供奉著井王爺。逢年過節(jié)有村民前來燒香供奉,祈求井王爺保佑井水源源不斷。

這口水井是什么時候打成的已無從考證,或許是蔚村重建時打的吧。

當(dāng)年,所有的男勞力清早、上午、下午都得下地做活,不到收工時間不能回家,婦女們清早不用出工,晌午、天黑前可以提前收工回家做飯(吃食堂時期除外)。因此,相當(dāng)長一段時期,各家各戶都是婦女挑水,只有下雨天或農(nóng)閑時男人們才有空兒挑水。全村只有一口水井,每次挑水都得排隊,大家都很自覺,有時也會你讓我我讓你的,一團(tuán)和氣。

母親去挑水時,我經(jīng)常在后面跟著。排隊間隙,母親就和大娘或嬸兒天南地北地拉家常,誰誰誰家又添人了,你準(zhǔn)備送幾個雞蛋?誰誰誰家的閨女快出門(出嫁)了,添箱都添些啥呀?誰家的娃子下個月要娶媳婦了,是哪天的“好兒”?誰家的老母豬下崽兒了,誰家的老母雞“抱窩”(孵小雞)了……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

輪到母親打水時,母親就把扁擔(dān)往墻邊一靠,提著兩個水桶走到井邊,抓住井繩上的鐵鉤,扣住桶梁,往井口輕輕一丟,倒轉(zhuǎn)一下轆轤把,松開,轆轤就飛快地轉(zhuǎn)起來。母親兩手放在轆轤上,控制著速度,隨著“咣咣咣”的響聲,水桶很快到了井底,轆轤也停止了轉(zhuǎn)動。母親一手握住轆轤把,一手輕輕擺動井繩,井中發(fā)出“嘟嘟嘟”的聲音,估摸著水桶已滿,母親就兩手搖動轆轤把,把水搖上來,倒入另一桶內(nèi),再把這個桶丟進(jìn)井里打水,兩桶都打滿才解開鐵鉤,一手提一桶走到旁邊,給后面的人讓出位置。這時,要是有人說“叫我先喝兩口,渴死了”,母親會毫不猶豫地說:“中,你喝吧。”那人就蹲到水桶邊,就著桶沿,“咕咚咕咚”喝個夠,像飲牛似的。待那人喝痛快了站起身,用手抹一下嘴巴,說:“中了,真解渴。”母親就取過扁擔(dān),挑起水桶往家走。母親走得很快,我在后面幾乎是小跑著跟著,邊跑邊叫:“媽,別走恁快,俺都攆不上了!”母親瞟我一眼,說:“那你就跑快點(diǎn),看吧,走路的攆不上挑擔(dān)子的,挑擔(dān)子的攆不上拉車子的……”

用轆轤井汲水時得特別小心,不能松開把手。有一次,我忘記是誰了,正在打水,一不留神松開了轆轤把,轆轤在水桶的作用力下飛速倒轉(zhuǎn),把兒打到了她的臉上,頓時鮮血直流,很是嚇人。

打水時桶掉進(jìn)井里是常有的事兒,也不會馬上去撈,而是等沒人挑水時再拿一根長竹竿,一頭綁上鉤子,伸進(jìn)井里劃拉,要是鉤住桶梁了就慢慢拉上來,鉤不住就只能等到淘井時再撈了。有時候,自家的桶沒撈上來,倒是把別人家的桶給撈上來了,還得問清是誰家的,好給人家送去。

淘井在冬天進(jìn)行,是全村人的大事。淘井時用一張牛皮綁住四角做成皮囊,綁在井繩上,先由一個壯勞力下到井底,再由上面的人把锨頭、桶放進(jìn)皮囊,送到井下,由井下的人把掉進(jìn)井里的雜物裝進(jìn)皮囊,裝好了晃動一下井繩,上面的人就搖動轆轤把皮囊提上來,倒掉雜物,再放下去……每次都要輪換好幾個人才能把井底的雜物、淤泥清理干凈。淘井時會在井邊點(diǎn)一堆火,井下的人一上來,就趕緊跑進(jìn)事前安排好的屋子里,換上干衣裳,裹著棉大衣,出來烤火。據(jù)村里的老年人說,井里還淘上來過手雷、手榴彈、盒子八響(手槍),應(yīng)該是“跑老日”時丟下去的。

村里流傳著“轆轤把,絞三絞,打開后門俺先跑”的順口溜,是幾個人玩鉆圈或其他游戲時說的,應(yīng)該沒有什么特殊含義。

1983年,我高中畢業(yè)回到村里,很多人認(rèn)為我是“爬渣子皮”,不會做活,還有人當(dāng)面嘲笑:“高中生當(dāng)農(nóng)民有點(diǎn)屈才啊。”我偏不信邪,心里憋著一股勁兒——凡事做就要做到最好!那一年,犁、耙、種、收……我把所有的農(nóng)活都做了一遍,做得很精細(xì),可以說,整個村里,數(shù)我家的莊稼長勢最好。并且,只要我在家,就絕對不會讓母親挑水。每天早上,天剛明我就起床,先把水缸挑滿,再下地做活。傍晚回來,二話不說,拿起扁擔(dān)、水桶就去挑水,供晚上洗涮、喂豬喂牛。當(dāng)年,四奶奶的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每次挑水我還會順便幫四奶奶家挑兩擔(dān)。

后來,村里有幾戶人家打了壓水井,再后來,家家戶戶都打了水井,用水泵抽水,也就沒人再去水井挑水了。

如今,我已離開家鄉(xiāng)三十多年了,村里的水井也早已淡出了我的視野。前幾年回老家,聽說井水已經(jīng)不能用來做飯了,村委出資把上溝的泉水通過管道引入村里,各家各戶現(xiàn)在都是拉泉水做飯,甚至附近很多村莊的人家也會去蔚村拉水吃。

——再也喝不到夏天的井拔涼水,再也見不到冬天的溫泉了!

2014年3月16日,我曾到村東邊尋找當(dāng)年的轆轤井。看到井口上蓋著水泥板,架橫木的石板孤零零地戳在那兒,井亭、橫木、轆轤、支架、井繩等都不見了蹤影。我不勝唏噓,百年水井終成“老井”,完成了使命,走進(jìn)了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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