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昏昏欲睡,頭枕著旁邊花臂男的胳膊,口水都快要流到人家的龍尾巴上了。在這么美好的學習氛圍中,兩個警察哈欠連天的太破壞感覺了。
顧非拍了拍王者,把他從美夢里驚醒,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道:“咱們走吧。”
王者迷瞪的雙眼一下子恢復了神采,揶揄道:“我以為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呢。”
顧非眼睛一瞥,懶得搭理王者,只是指了指王者的手機,然后拿著自己的手機做賊一樣飛速給王者發了條短信。
王者掏出手機一看,嘴角的笑容弧度明顯。他對著顧非點了點頭,顧非傲嬌地把手機放回了口袋里。哪怕是坐在矮墩墩的馬扎上,也不影響他脊背挺直、木秀于林的氣質。
人比人氣死人呀。
王者覺得,如果和顧非常年混在一起,他就很難找一個美女警花當老婆了。他們兩個,一個像是來這里了解情況的正兒八經的警察,一個像是黑幫安插在警察隊伍里的間諜。王者把嘴上的口水擦干凈,和顧非一起站起來,跟捷愛催的總經理趙汗青告別。
這個丟人堆里就會被群眾直接隔離的花臂紋身大漢也默認顧非是兩個人的頭兒,歡送領導離開,同時還歡迎他們下次來玩。這位精于世故的頭兒一直惋惜著:“兩位警官來了,我什么都沒有準備,下次來,我一定讓我老婆弄點兒土特產。我家里那邊的豬大腸天下一絕,蝎子和蛇泡的酒也是遠近聞名,遠銷國內外……”
不說還好,說著說著顧非臉上的笑容像是冬天凍過頭了的冰,逐漸皸裂。
然后,兩個人幾乎是落荒而逃,就怕趙汗青真的反手就是一個玻璃罐子,里面窩著一條蛇,問他們:“要不要來一口?”
他們出門之后,捷愛催的老板舒了舒筋骨,心里暗暗地對兩個年輕面嫩的警官腹誹不已:一個娃娃臉瞧著只有二十來歲;一個別看是個科長,警服簇新簇新的,誰知道是哪個門路的親戚把他送到科長的位置?這樣的兩個人在他的眼里根本就是爛草無瓤。
一看就沒有在社會的滾油里歷練過,還敢來這里攪和他的日常工作。哪兒來的滾哪兒去,下次要是還敢來,他就在進門的地方養兩條狗。
嗯,趙汗青就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和自己的徒子徒孫說的:“別理警察,老的窩在單位不想動,出來的都是剛從學校出來的新兵蛋子,到處受氣。對他們不用太客氣,熱情周到禮貌就好。說兩句好話又不會怎么樣,但是記住,什么實惠都別給他們,省得這些窮鬼一個個的養成了蹭吃蹭喝的爛毛病……”
出去之后,顧非用手撣了撣警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皺,拿著手機聽。
王者和顧非兩個人都發現這里面肯定有貓膩,想要試探一下,但是顧非有潔癖,不想把自己的手機留在這里。他們商量,由顧非出電話費打通王者的電話,兩個人站起來的時候王者不動聲色地把手機夾在馬扎里面,這樣出來以后還能聽到里面的動靜。
手機開著外放,兩個人把人家一窩蜂地損他們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顧非涵養功夫極好,只抬手把警帽上的雪花拂去。
“之前咱們剛到的時候,他可是一個勁兒地夸咱們年輕有為,是國家的棟梁。這當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可太讓人傷心了……”
王者作勢撫摸著胸口,一副惡心死了的玩笑表情。
“我還以為你就是經偵局的兩腳書柜。”
王者難得夸了顧非一句,顧非卻是難得的一言不發,只抬頭看著雪花越來越密集的天空。穿著這一身警服,很難從那些嘴上抹蜜腳底抹油的民間高利貸從業者的嘴里撈到一句實話。
甚至于他們想要多看一眼真實的亂象叢生的催收過程,都極為不易。
電話里的聲音還在繼續:“咱們打人可以,但是不能把人打到醫院里能評級別的傷殘程度,打屁股,甩幾個巴掌能行,千萬不能把人給打骨折了,打見血了;我們去人家家里蹭吃蹭喝睡覺打游戲行,但是不能把人家的家具手機電腦給拿走;嚇唬一下人行,但是不能把人家給關起來;我們給人家的老婆和閨女送花送巧克力追到人家單位能行,但是千萬不能睡了人家的老婆和閨女,那是要判刑的……”
法律專家從新中國成立初期到現在好不容易修訂的各種法律法規,這些收高利貸的只用了十分鐘就總結完了,漏洞鉆得天衣無縫。
顧非皺了皺眉,沒忍住爆了一句粗口:“蠢貨。”
王者樂了:“你還不知道這些人什么德行?不見棺材不掉淚,我也補過功課了,你們經偵局厲害呀,不是靠審問和嫌疑人配合辦案,大部分都是零口供辦案。直到鐵證如山,砸在嫌疑人的辦公桌上,這些身家千萬的巨富們才會承認自己有罪。但凡你們的證據鏈不完整,人家連毛都不會吐出來一根。法律是越來越完善,但是這些和警察打交道的罪犯也是越來越滑頭。”
只聽見砰的一聲,手機掛斷,那邊沒有了聲音。
王者正在抓緊機會給顧非上課,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是剛才的這聲音意味著他的手機已經被對方發現了。
那邊又把電話打過來,顧非面無表情地把電話接起來。只聽到那邊的人像是鼓足了勇氣才開口,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二傻子?”
王者給顧非存的電話號碼的備注:二傻子。
顧非還是面無表情,語氣更顯得清淡無味:“你好,我是顧非。”
那邊一陣長長的沉默。捷愛催的話事人敢關起門來自嗨,把警察描述得像個三歲小孩一樣弱智無知,但是面對面杠上的時候,恨不得點煙敬茶怎么規矩怎么來,他還沒有膽子當面把省廳科長的面子給踹到地上踩。
尤其是他們這種不灰不白的生意,最不想惹上警察。屁股還沒有挪窩呢,要是先來了一群警察,委托人就算是膽子向天借的,也不敢上門來辦業務呀。
趙汗青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那精于算計的小警官一看就不是大度的,要是用省廳的名義和這片兒的派出所大哥打招呼,以后保準他得吃不了兜著走。如果電話被錄了音,那就更麻煩了,尤其是還在他這些徒子徒孫的面前丟了面子。
這可如何是好呀?
那么多雙殷切的眼睛可都看著呢,里面不少人還指望著他被捷愛催背后的老板一腳踹出去,然后頂了他的位置往上爬。這些二十多歲敢打敢殺的小伙子們分的錢少,但心大呀。
民不與官斗,自古皆然。
那邊沉默了一陣:“顧警官?”
顧非的涵養功夫在此刻發揮到了極致,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之前那聲“二傻子”一樣,很自然地問了一句:“我們正在停車場取車,準備回局里,有什么事情嗎?”
很明顯,那邊松了一口氣。
顧非玩的這一手可把人嚇得不輕:“您手機落這兒了,我讓人給您送過去吧。”
顧非只答了一句:“嗯。”
五分鐘之后,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小孩過來送手機,畢恭畢敬地把手機遞到了顧非手里,然后撒腿就跑。事實上,剛才在手機里,王者和顧非兩個人都聽到了這小孩變聲期的獨特嗓音:警察可傻了。
王者以為顧非會就此回經偵局,畢竟這已經算是出師不利了。但顧非只是在手機上把捷愛催的情況記錄了一遍,開車的方向卻不是去經偵局。
王者問顧非去哪里,顧非淡淡地說:“下一家。”
“全城在工商稅務注冊的催收公司有十幾家,掛牌的有三家,咱們就算是把這十幾家催收公司都跑遍了,得到的答案估計也和現在的一模一樣。你不會是想把這些催債的全部跑一遍吧?”王者驚訝了,這個書生氣的年輕科長這么有毅力呀。警察辦案最怕疲勞期,像這種明知沒有結果的事情最難堅持,“你不會是想不開了吧?”
“這是了解高利貸最迅速的渠道。”在紅綠燈前,顧非丟給王者一個筆記本。王者在里面看到了顧非的工作計劃:不光要走完所有的催收公司、放貸的小額貸款公司,還要把派出所登記在冊的有關高利貸案件的發生地也實地走訪一遍。
現在才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都是跑腿的活兒,經偵局找我這種玩電腦的做什么?”王者大惑不解。直到現在,他還是一直跟著在出外勤,了解情況。
“你有和這種灰色地帶的人打交道的經驗。”顧非沒有看王者,但是話說得理所當然。
這下子,王者對顧非刮目相看了。包括司晴甚至是池清源在內的所有人,在翻看案卷的過程中都把賭注壓在了王者直面余詩墨的技術手段上,他們心里隱隱期待著能在萬事俱備翻盤的那一刻再來一次技術層面的無敵碾壓。
而顧非的視線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走吧。”王者坐直了,沒有心疼自己摔了一下的手機。
不過,車想要穿過市中心的時候,卻堵住了。新裝修好的商場開業,上百米的紅色慶賀條幅掛了十幾幅,雖然沒有鞭炮,但是氣球、彩帶數量極多,還有很多套著玩偶裝的員工在街上發傳單和試用裝。猩紅的地毯貼著綠化帶,音響聲不絕于耳。
半條街都有了過節的喜慶氣氛,又恰逢周末,人流涌動。十字路口除了紅綠燈,還有幾個穿著熒光綠制服的交警在維持秩序。
一邊是商場鋪面,一邊是居民樓。
顧非輕輕拍著方向盤,等著從這熱熱鬧鬧的街道穿過去。但是,他的視線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在進入光明眼鏡之前,金虞先給他們公司的財務打了電話。這丫頭想要討人喜歡的時候,說話那叫一個甜甜蜜蜜,恨不得把人的心都給泡到糖罐子里,那軟糯的小口音幾乎可以秒殺移動和聯通的客服。
她在宿舍聽張可可和對象打了那么多年的電話,直男斬這些技術要領也是學到了不少的。
然后,在孫簡和張大發詫異的目光下,這個兇悍的妞盤腿坐在后座上,臉上表情怪異,嘴里卻發出了嬌滴滴的綿羊音:“喂,您好,我是廣業傳媒。請問是光明眼鏡的財務部嗎?年關了,有一點小事要麻煩你們,材料費、宣發費用、海報設計費用,一共是三十萬兩千四百……”
孫簡像是看到了新大陸,感嘆女人果然是善變的動物。他從來沒有想過,金虞還有這么溫柔可親的一面。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賬目我們也有,隨后給貴公司把應該結清的款項都結清,好不好?”對方可能聘請了一個聲優,沒有絲毫的推諉。
最怕遇到這種文明的流氓。張大發不屑地說:“隨后?隨后是什么時候,今天還是明天,今年還是明年?這人說話就不可信。”
“不用麻煩了,我們親自過來取。”金虞繼續不動聲色。
“不好意思,我們經理出差了,現在不在公司。要不您等兩天再過來?”這推脫的水磨工夫也是成精了。再等兩天,效益一般的小公司就要開始陸續放假了,為的就是能節省幾天的不必要開支。甚至有些為了躲債,人去樓空,跑個一千多里,那些債主們也沒有辦法。
態度是真好,要錢是沒有。
這空手道已經到了超凡入圣的水平。
“沒關系的,我們已經到了您公司的門口,可以自己把錢帶走。”金虞依然是笑瞇瞇的。
直到現在,那邊還沒有驚慌失措,把大公司的氣度表現得淋漓盡致:“妹子來了喝杯咖啡也好,不過我們經理真的不在。”
金虞已經把電話掛了。
現在的大公司很接地氣,不會白白地放著這么大的樓不利用起來。正面是光明眼鏡的logo,闊氣得無法無天,其實下面三層全部都是鋪面,各種高端眼鏡擺得絢麗奪目。這些一副上萬的眼鏡,每年也能創收不少。從電梯往上走的中間幾層,也不是光明眼鏡的辦公室,而是其他奢侈品的商鋪和火爆的飯店。為了吸引人流,平衡開支,大公司也像普通人家過日子一樣精打細算,恨不得把所有的利潤都給收回來。
這摳搜勁兒,和廣業傳媒也差不了多少。孫簡給金虞和張大發解釋:這家公司做廣告,也就是花架子好看。以前只要總時長達到一定數量就可以,這幾年開始在合同里面明確規定插在節目廣告中間的每次廣告要達到多少秒。
這么大的一棟樓,一直到十五層,才是光明眼鏡的辦公室。
當然,不能三個人一起上。孫簡看了看巍峨的大樓:“我上不去呀。”通往光明眼鏡辦公室的那幾層,都需乘坐專用電梯,必須刷卡。
“我們三個人,就只有你一個人有一身好西裝,長得又溫柔無害,我們兩個上去就得被攆下來。你就站在樓門口,保準五分鐘就有小姐姐帶著你上去。”
金虞在孫簡的西裝上拍了一下。這家伙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這身西裝了,可不敢弄臟了。拿上文件夾,他就像是某家大公司里不諳世事剛來實習的少東家,唇紅齒白,往那兒一站就是霸道總裁小說里的男二號。
孫簡一步三回頭,一百個不樂意,但是金虞笑得好看呀:“這個看臉的世界里,只有你能刷臉。帥哥,去吧,我下個月的房租就靠你了。”
孫簡長相青嫩,天生適合賣萌。到了電梯旁邊就眉眼彎彎,禮貌又帶著一點撒嬌地問旁邊正拎著下午茶的秘書:“美女,請問你可以帶我上樓嗎?我有點生意想要和你們陳經理談談。”
秘書一看就是伺候著一個不好共事的領導,來來回回翻檢著白糖,生怕少了一包挨罵。
其實她覺得唯一能區分速溶和現磨咖啡的就是價格,真不知道那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土男人到底在挑什么。這么冷的天氣,她踩著高跟鞋足足走了一公里,才把咖啡買回來。
“行,行。”
熬夜熬出滿臉雀斑的李秘書往前后看了一遍,確認孫簡在和自己說話,甚至還有些受寵若驚。她抬手拿卡刷了電梯門,邀請他一起進來。
“這還真是個看臉的世界呀。”張大發看著孫簡就那么在雀斑美女的盛情相邀之下進了電梯,直通陳大東的辦公室。
金虞拍了拍張大發的肩膀:“快點,別讓咱們孫總被人直接從樓頂扔下來。”
張大發趕緊進了眼鏡區,蹭著對面商場開業的流量。這里人擠人,非常熱鬧。而金虞出了門,直接往對面的小區方向走過去。這位陳大東陳經理作為一個工作狂,在公司附近按揭買了房子方便加班,但是他又是個妻管嚴,把老婆也給帶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