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面試五分鐘,痛哭兩小時。金虞坐在人力資源部辦公室外面,排隊時一直在想著怎么和負責面試的女老板兜售自己的一身才學,畢竟她從游泳健身卡到中老年保健產品都賣過,工作經驗相當豐富。但是坐下不到五分鐘,她就開始掰著手指頭數從里面哭著走出來的人。就算沒哭的,也是板著一張臉,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兩個耳光還不能還手,憋屈到了極點。
不知道這里面的面試官何許人也,能把孫二娘逼成林黛玉,能把林黛玉逼得自掛東南枝。
兩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年輕還沒有見識過企業的狼性文化,低頭竊竊私語,覺得這公司不是人待的地方,連面試官的臉都沒有見,馬不停蹄地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走了。
瞧這被嚇的!
還有的人坐在椅子上不斷地做著深呼吸,靜靜地等待著面試,大概是覺得自己實力無匹,能直接殺進去。
畢竟,這年關能找到一個發工資的工作,概率太低了。
當然,還有人忙不迭地湊在窗戶底下,壁虎一樣趴著看戲,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無法無天的樣子。
金虞一個人占了大半的位置,另外兩個人不好意思和妹子擠,兩個人一起占了另一半。
“這地方房價六萬一平米,公司租了一整棟四層高的小別墅來辦公。外面全部用的玻璃幕墻,logo(標識)做得很大。怪不得挑剔成這個樣子,我看兩個專業出身的和一個老博士都給擠對走了,招聘要求很高,不知道要什么樣的人才。”
說話的人面相青嫩,英俊瀟灑,似乎專門為了面試準備了一套西服,熨帖而有范兒,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的。偏偏青澀的臉孔壓不住西裝的范兒,他連小鮮肉都算不上,只能算小白臉,學生氣未脫,在操場上走一圈能勾走幾個小姑娘的魂。
一臉的天真驕縱,顯然,這位還沒有被社會教育過。
“能留下就留下,留不下就走人唄。這小破公司要是讓我哭了,我就敢讓它好看。”這位出言不遜的社會哥,一句話就引來香風襲人的白領麗人的側目,他也不在意,對著小美女打個響指,恨不得美女能再給一個不屑的眼神。
小美女嚇得抱著文件,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下樓了。
社會哥長得對不起觀眾,明明年紀不夠三十,一個大禿瓢的腦袋愣給他長了十歲,兇神惡煞的一張臉本來能鎮住場子,可惜一看美女就眼神猥瑣。
金虞和英俊哥同時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面試沒通過自己走出去不丟人,但是被人家的保安架起來扔出去,那就很丟人了。
金虞分析道:“這片的房子雖然貴,但是破呀,整棟租下來其實花不了多少錢。裝玻璃幕墻成本也不高,只這logo看著還挺高端。至于一樓的茶水間就不說了,客人來了都在那里談生意,還能省了一筆去咖啡館的開支。你看二樓技術部多磕磣,員工居然都是自己抱著筆記本電腦來上班的,這公司是有多摳呀,連個辦公用的電腦都舍不得買?臨近年關還招人,八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想要找人頂缸。”
“那你來這兒干嗎呢?”社會哥不把金虞當女人,臉一兇,倒豎的眉毛特別嚇人,可止小兒夜啼。
“沒來過,湊熱鬧唄。”金虞繼續道,手撐著下巴,是一個標準的吃瓜群眾看熱鬧的姿勢,“客戶經理,說得好聽是經理,其實就是搞推銷的,手底下一個人都沒有。大街上賣保險和健身卡的,都是經理。”
“不是吧?我還以為手底下至少有四五個人,可威風了,有人給倒咖啡,有人給寫文件。”英俊哥愁眉苦臉起來,明顯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眼巴巴地看著金虞,小奶狗的眼神。
金虞嫌棄地在他的腦袋上摁了一下,這家伙反而往金虞跟前湊。
辦公室的隔音還是不錯的,他們只看到面試的人頭低得越來越厲害,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最后眼淚決堤直接破門而出。
原本背對著他們的面試官一回頭,黑長直的頭發猛地一甩,搭配上烈焰紅唇,都能直接去拍洗發水的廣告了。她要去,保準洗發水的銷量翻一番。現在流行這樣高貴冷艷的御姐范兒,各大公眾號上推薦女人就該活成這個樣子。
走廊上的三個人一愣,回頭一看,面試被刷的人走了,沒面試的也給嚇跑了,現在就剩下他們三個。他們的身后已然空無一人。
社會哥和英俊哥對視一眼,蒙了,又朝著金虞看過來。金虞吐了吐舌頭,撒了碎鉆石一樣的眼睛里閃閃亮亮。她不把御姐當回事兒,再漂亮的女人也是人,難不成還能把人吃了不成?看把一個個嚇的。
被一個女人鄙視不要緊,被兩個女人都給看低了就難堪了。社會哥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英俊哥顯然對金虞的興趣更多一點,和她一起走過去。
女面試官走出來,說:“你們三個一起進來吧。”
她走路帶風,氣場非凡。胸前吊著碧透的玉墜子,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被她穿得像金鐘罩鐵布衫一樣,長腿白皙豐盈,裙子專門裁短了幾分,貼在膝蓋上方更顯得妖嬈。黑漆面的高跟鞋,鞋底的粉紅色是她身上唯一的暖色調。撩人的風情從內而外款款傾瀉出來,配著烈焰紅唇,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怎么形容呢?性冷淡的妖精,是個男人都會有征服欲望。
金虞聽到社會哥咽了一口口水,回頭一看,社會哥正盯著人家的鞋看呢。
落座之后,妖精可就不客氣了:“張大發,我看你回家種地算了。這簡歷上除了名字,什么都沒有,我看你是沒把我們的招聘信息看完整吧。我們要求本科學歷,有兩年的工作經驗,年齡在二十五歲以下,面試時候穿正裝。你都這把年紀了,沒有一技之長,字都認不全,盡學會濫竽充數了。”
妖精面無表情地把社會哥的簡歷拿起來,再仰慕的眼神也挽救不了社會哥在女神眼里的第一印象。簡歷輕飄飄地被扔了出來,直接砸在了社會哥的臉上。這樣的動作辱人至極,蘊含著千鈞之力,刀子一樣把一個男人的自尊給剮得七零八碎。
前面那些面試的男人的心,大概也是這么碎掉的。把興致勃勃的男人打擊到垂頭喪氣,也算是禍國殃民了。
金虞忙著和英俊哥咬耳朵:“要是能在這個母老虎的手底下干活,境界肯定能一日千里地飆升,出去以后絕不愁被客戶拒之門外產生心理問題呀。”
英俊哥反而不在意,已經在問金虞有沒有打算找下一份工作,他可以跟著一塊兒走。只不過在聽到金虞說這話時沒繃住臉,笑得一塌糊涂。兩個人又遭了一記白眼。
得,這份工作是別想了。
美女面試官并沒有到此為止:“像你這種邋里邋遢、丟三落四、沒有一點上進心的人,這輩子是不會有出息的。我看你花唄沒還完吧?以你的履歷,連個信用卡都辦不出來吧?”
人身攻擊像雪花片一樣地砸下來,她抬頭看著社會哥,打算社會哥一開口就繼續把他損得體無完膚。但是社會哥只是從地上撿起了那張紙,嬉皮笑臉地又遞到了面試官的桌子前。
“知己呀!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這么透徹地了解過我,就連我媽都不知道我除了吃,啥也不會。我來咱們公司是來對了!美女呀,你的眼光太好了,太毒了,說得都對!”
這是什么操作?
社會哥就差沒單膝跪在人家腳下,拉著人一只手說:女神,你就收了我吧。
面試官沒見過這種操作,秀美鋒利的長眉皺起來。一般被這樣評價的人,都會垂頭喪氣,或是反駁或是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完全可以一鼓作氣把人的心理防線擊潰。
然而,這人逆水行舟,打亂了她的對話步驟。
面試官到底是見慣了大世面的人,一山不平換一山,柿子完全可以換一個軟的捏。她依然沒有好臉色,只微微抬了抬頭:“坐著,等會兒。”
“孫簡,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種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學生。連美圖秀秀和PS的功能都分不清,讓做個PPT,除了抄什么都不會。明明是設計專業畢業的,改個照片的清晰度都成問題。你們專業上一批的畢業生,在我這里一個都沒有通過。”
面試官把“目中無人”四個字演繹得入木三分,就差沒有在英俊哥的臉上貼“弱智”兩個字了。但是英俊哥就那么坦然地站著,似乎得到的不是貶低而是褒獎。趁面試官不說話的時候,他就問了一句:
“請問這和我接下來的工作有什么關系嗎?”
面試官愣了一下,一般都是她提問題,很少有人氣勢洶洶地反問,除非是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她下意識地回復說:“沒關系。”
這個初出茅廬、面色青嫩的英俊青年微微皺了皺眉,扶了一下他的金絲邊眼鏡,站直了身體,慢悠悠且義正詞嚴地說了一句話:“沒關系你說個屁呀!”
社會哥和金虞兩個人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這面試官專找人的痛點下手,對付老的就說沒出息,對付嫩的就說沒經驗。偏偏這兩個人顛覆了她的認知:社會哥不自卑,面嫩的小孩不怕人。
“是你找工作,態度能不能認真點兒?”總算是換了個切點,不過還是眼高于頂,繼續不把人放在眼里。這種人精于和人扯皮,該談專業的時候講感情,該講感情的時候聊專業,硬要找到別人的弱點并以領導的身份直接打壓下去。
這是壓人的最好的辦法。
“能。”英俊哥確實瀟灑,對方已經做好了和他吵架的準備,他反而撤了,只輕飄飄地吐出來一個不帶感情的“能”字,硬把對方的萬千墨水給憋了回去。
英俊哥也坐下了。
到了面試金虞的時候,面試官把簡歷和人對照著看了好幾遍。
相貌平平,是她對這個女孩子的第一印象,這種人往人堆里一放就沒了。金虞的短發沒有過多修飾,臉上的妝容不太自然,身上的正裝穿得也有些別扭。
直到穿著沖鋒衣來送餐的外賣員進來,面試官才意識到,這個女孩子根本就沒有一點精致淑女的氣質,她身上的正裝和化妝的東西肯定都是向人借的。
明明對這次的面試重視到了極點,偏又裝出來滿不在乎的樣子。
呵,有意思。
之前來面試的人或失意,或滿不在乎,或抱著僥幸心理。失意的人怕別人說自己能力不行,滿不在乎的人在一句重話之下就會甩門而去,抱著僥幸心理的人則會狡辯。
面試官也是在有選擇性地開口,不過面對眼前這個她以為能一眼看到底的人,居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用哪句話才能在心理層面上占據制高點。
一般人會避免和領導眼神對視,但是這個女孩子偏偏不怕。面試官沉默了幾秒,丹唇微啟,似無意地問道:“你知道客戶經理是干嗎的嗎?”
“管理客戶。臨近年關,公司需要我們這種粉粉嫩嫩的新人把刁滑的客戶給攔到外面,把問題拖到過年以后。過完年,再給點兒工資,都不用辦入職就直接解雇。真正管理客戶的還是能簽下大單子的專業人士,和我們沒什么關系。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作為客戶經理,我們甚至不需要專業技能,只要能坐在辦公桌前不被人罵哭就行了。”
金虞眼皮一抬,竹筒倒豆子一樣地說道。這個老成持重的人精面試官沒有看透她,反而是她在這短短的幾個回合里看透了對方及其公司的狀況。
到了這個份上,意味著不需要再說場面話。關于這個問題,金虞答得沒有一點水分,她在進門之前就已經想得八九不離十,而那些哭哭啼啼出去的員工更驗證了她的猜測。
這哪是在招文員,分明是招惡犬呢。
金虞心里有千萬頭羊駝呼嘯而過:真是,大過年的就沒有個像樣的工作,不是傳銷就是刷盤子,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靠譜點兒的公司,人家居然是要看大門的。
還好在大學里什么都沒有學會,不然出來不但啥也用不上,還找不到工作,那才真的傷人心。
面試官嫣然一笑,這是她今天面試了三十個人唯一露出來的笑容。她站起來和金虞握手,只有金虞得到了美女面試官這樣的待遇,這意味著金虞得到了認可。此時,那烈焰紅唇不再是吃人的血盆大口,說起話來也是悅耳動聽:
“我是你們的老板郭蘅蕪,歡迎入職。不過一個月以后還能不能留下,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了。我倒是希望你們能留下。”
英俊哥和社會哥跟在金虞后頭,兩個人問的問題是一樣的:“一個月以后還能不能留下?”不過語氣卻有天壤之別。
社會哥是想留下來。做傳媒廣告的公司里面,二十多個員工中一半以上都是養眼的美女。他像是豬八戒到了美女成群的天宮,根本舍不得離開。他從前是電焊廠的,一年到頭只有食堂的大媽是女的,再沒有雌性生物。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他這也差不多了。
兇狠的眼睛猥瑣地看過去,他覺得公司里面可能有他未來的老婆。不過看過來看過去,發現沒有比郭蘅蕪更漂亮的。
他的視線最后又返回來,仰慕地看著郭蘅蕪,心里想的卻是金虞精準而辛辣的描述:性冷淡的妖精。
不過他的眼神太過于猥瑣了,看得郭蘅蕪心里一陣惡寒。
金虞損了他一句:“哥們兒,你這樣會被人報警抓起來的。”
“我能怎么辦?天天擺弄電鉆那些玩意兒,眼睛沒瞎就算不錯了。但是,我心眼兒正呀……”社會哥心情舒暢得很,對即將開始的廣告傳媒事業充滿了無限的熱情。
金虞和英俊哥不想理他,已經往外面走了。
英俊哥是想跑,他本來就不打算留下來。大過年的,只想回家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怎么能放棄美好的生活出來上班呢?
廣告公司是什么地方,據說最后成了大佬的人都成佛了,沒有一個人能保住頭發,說不定,連心肝脾肺腎都保不住。
他還建議金虞:“咱們換個輕松點兒的工作吧。”
金虞興沖沖地湊過來:“你能給我安排一個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嗎?”
英俊哥像是后知后覺一樣,想了半天才說:“不能。”
三個人的辦公室被臨時安排在了財務的隔壁,和大辦公室的人分隔開來,是一個自成一格、舒舒服服的空間。如果客戶是來要賬的,他們要先把客戶攔下來。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再加上社會哥張大發的長相,倒確實能鎮住幾個搞設計的、不男不女的客戶。
郭蘅蕪在招他們三個進來之前就做好了表格,讓他們每天接打電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他們對公司的業務一點兒也不了解,一點兒也不擔心泄密。
原本郭蘅蕪沒打算用這個辦法,總覺得有點不靠譜。但是在見了一個人之后,她讓人事部多發了一條招聘短信,并親自主持了面試環節。沒想到還真撈到了寶。按照那個人的說法,一定要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于是她在電腦上的海量文件夾里搜索來搜索去,摳了不少東西出來,還把工作內容多加了一張表格,最后打包成了一個壓縮文件,發到三個人的郵箱里,眼看著郵件發送成功,她像是總算把一個麻煩給送出去了,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后,她蹺著二郎腿,優哉游哉地坐在老板椅上喝著現磨咖啡。
上班很久沒有這么痛快了!
郭蘅蕪有點感謝給她出主意的那個人,簡直是天才,這個月多掏六千塊錢,就能讓耳根子清凈一個月。
每次一到過年回到農村的那幾天,七大姑八大姨簡直就是世紀災難。她們看不到她在大城市里有房有車是個人生贏家,就只盯著傳宗接代那點事兒不放,催婚就已經夠讓人頭大,更煩的是那些一到年關就來堵著要錢的客戶。當然,那些不還錢的人是可惡軍團里面的頂配,大爺一樣地給她甩臉色。
但是今年,明顯能揚眉吐氣地過一個不錯的年。
反其道而行之的逆向思維,顯然能帶來驚喜。
三個人辦公室里的第一個電話是財務轉過來的:
“蝶舞工作室,你們欠的道具錢什么時候能給結一下?這都大半年了,生意還做不做了?你們老板是想咋的?非要我們把條幅拉到你們公司去才好看嗎?”
社會哥接了個開門紅:“我們又不是不給錢,這么大的公司蹲這兒還能飛了?我們老板是做大生意的,能賴了你們那幾萬?年關這當口,催命呢?合作三年了都信不過我們,還要把條幅打我們公司來,那我們要不要把條幅擺到欠我們幾百萬的客戶家里去?吃飯砸鍋,大家都不要活了?!”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年關手頭緊,你們能不能把錢先給我們流通流通?”
“你也知道年關了!咋不去報警讓人把我們公司封了,砸鍋賣鐵把錢還給你們呢?來吧來吧,日子不過了。你們就欺負我們老板是個女人,干不過你們這些不講理的人。哪年的款子不是到了之后先給你們結的?做人一點兒良心都沒有。你們那個破工作室的道具,要不是我們租,白送都沒人要!年年漲價,是不給我們活路了?你要是非逼著我們還錢,傷了我們老板的心,我這就給我們老板出主意去,全城幾百個道具組,我們還借不上那兩身破爛衣裳了?我倒要看看,是我們離了你們不能活,還是你們離了我們要關門大吉!你們的道具,上次出了質量問題差點兒鬧出人命來,我現在就打電話去問問其他幾個廣告公司,看還要不要你們的東西了……”
社會哥張大發一開口,真的假的一股腦地噴出來。他還非常有鉆研精神,硬是靠著百度,七拼八湊了幾條所謂的駭人內幕移花接木,他厚實的嘴唇叼著一根煙,把社會哥的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樣的人才果真不應該去擺弄電焊,根本是嘴炮中的小鋼炮呀。
坐在他對面的英俊哥用大號手機把臉擋住了。
社會哥的口水下雨一樣四濺,徹底滅了電話那邊要錢的熱情——啞炮了。其實這話聽著多,里面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全靠氣勢如虹的一股勁兒胡謅。
金虞和英俊哥孫簡朝社會哥豎大拇指:厲害呀!佩服呀!請收下我的膝蓋呀!
他們三個人的分工相當明確,社會哥張大發搞不定的英俊哥孫簡上,畢竟胡謅和有文化的胡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孫簡是設計院校畢業的高才生,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至于金虞,是壓箱底的撒手锏。她連郭蘅蕪那個妖精的手都能摸到,還有什么事解決不了?
三個人的合作非常愉快。
按照郭蘅蕪的意思,他們一定要扛得住對方的罵,穩得住對方的心,千萬不能把麻煩帶出財務室。然而,等三人打開郵件之后,還是傻眼了!
那么長的一份表格,上面依次羅列著公司的賬目,款項從一萬到幾十萬不等。林林總總加起來,起碼有一百來條沒有結清的款項,涉及的客戶有三十多家。孫簡順手點了個求和公式,看著上百萬的數字不由咋舌。
郭蘅蕪給他們的任務是起碼要把二分之一的債務要回來。
“這種陳年老賬沒法子要吧。新賬舊賬堆在一起,新的業務和舊的業務重疊在一起,各個時期的優惠額度和折扣也有出入。時間跨度太長了,就連項目負責人可能都換了好幾個。想要把這些賬目要回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英俊哥孫簡看完就點了右上角的叉,拿起手機靠在椅背上,并把腿搭在了桌子上,好不愜意。蹭著公司的網,面前的杯子里還有熱茶,他繼續舒舒服服地玩游戲。
社會哥興致勃勃,因為郵件正文里面還有一句話:收回這些債務可以提成,并且完成任務之后可以留在這個公司繼續上班。
他看著郵件,眼睛在放光,繼續招呼金虞:“有提成呀!郭總親口許諾的,要回來一千塊錢,咱們就能抽十塊錢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與其在辦公室里挨罵,還不如去罵一下別人。”
“要回來一千塊錢才能抽十塊,十萬塊錢才能抽一千,不劃算呀。嘴皮磨成蒜皮,咱們三個人分那一千,一個人到手也才三百塊錢,都不夠塞牙縫的。別費那勁兒了。”英俊哥孫簡想打個電話,但是電話里提示“您的電話已欠費”。這就尷尬了。
公子哥兒孫簡覺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十塊錢沒必要去賺。結果還沒有拒絕呢,就被現實華麗麗地甩了一個耳光過來。
臉都紅了個通透。
打敗他的,不是大學生沒工作經驗、沒社會地位的尷尬處境,而是貧困呀。
金虞看著表格,猶豫良久,也點了右上角的叉:“我同意,這賬不好要。這大過年的要是出點兒事,咱們得進局子里蹲著過年去。我可不想大過年的吃牢飯當年夜飯。”
“咱們試一遍唄,電話費和房租都快要交不起了。金魚兒,你看看能行不?撈點兒算點兒,我連個煙酒錢都沒得給家里寄呢。”社會哥不死心,倒是把電話欠費并且正借住在他那里的孫簡給說動了。
社會哥又吼了一嗓子:“孫簡,你小子要是不同意,我現在就把你掃地出門,晚上你別回來了。回來老子也不給你開門!”
面臨著被掃地出門的壓力,孫簡像個被逼良為娼的小媳婦兒一樣,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哎喲喂,看不出來這兩個人居然是合租的難兄難弟,從他們的衣著根本看不出來這層關系嘛。
社會哥張大發像是擠公交來的,還是那種會被人嫌棄的泥腿子,身上褲子和鞋子底都快看不出顏色了。
英俊哥孫簡則像是自己開車來的。如果郭蘅蕪能給他幾分顏色,他就算是冒充這家公司的少東家,也不會有人懷疑。
金虞還沒來得及品評一番,張大發就又來說服她了。
“你咋叫張大發不叫張拆墻呢?郭總也不是好惹的,能欠了她的錢不還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咱們就是臨時工,不要惹麻煩。”金虞先發制人,繼續拒絕。
社會哥死皮賴臉道:“試試唄!你也說了咱們是臨時工,郭總讓咱們來,不就是讓咱們去得罪人的嗎?萬一有漏網之魚就被咱們撿到呢?不成就撤,比個臉皮的厚度又不拼命。”
金虞還想拒絕,但是也沒底氣了。手機像是餓乏了的肚子,不爭氣地響了。她抬眼一看自己亮起的手機,恨不得伸手趕緊捂上,像是捂上衣服上破爛的大洞一般。但是那兩個人眼明手快,已經看到了她的信息:她的手機不光欠費了,還停機了。
這就讓人覺得很尷尬了。
“咱們可說好,命比錢重要。遇到油鹽不進的家伙,趕緊撤。”金虞終于有所松動。
說干就干,三個人湊一塊兒,開始尋找著洋洋灑灑一大頁表格上最好捏的那個軟柿子。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觀察著他們的動向。
一條線,已經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