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饑餓的時期，曾經是閱讀小說的好時代

提問者A：我對現今的日本，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精神狀態這個問題很感興趣。我感覺現在正處于精神的危機，所以提出這個問題。

沼野：這也是我想提的問題。2011年3月11日的地震、海嘯，那之前1995年的阪神—淡路大地震時，加賀先生參與組織了各種救助活動。對同年發生的地鐵沙林事件也有深刻的認識，并很認真地寫入小說中。經歷過這些最近發生的大事件，現在的日本變成了怎樣的一種狀況？您對這個時代如果有什么思考和寄語，請一定不吝賜教。

加賀：我是在戰爭中上的小學，之后在陸軍少年學校這樣的地方也上過學。出生時發生了“九一八”事變，小學二年級時爆發了中日戰爭，小學六年級時爆發了太平洋戰爭。然后我上陸軍少年學校三年級，也就是十六歲時，戰爭結束了。總之，從出生到十六歲好像被戰爭追趕著，自己認為那是非同尋常的時代，同時是讓人無法忘記戰后的貧困和饑餓的時代。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1945年冬天的饑餓，沒有任何食物。那時候雖說是配給制，實際上是騙人的，政府只供給非常少的食物。既不賣給我們，也不分給我們。就是那樣的時代，那種情況下，食物本身就非常少，比如父母帶回家半個地瓜什么的，一家六口人，全家人要分著吃。父親、母親，還有弟兄四人。

有四個十六歲以下的男孩，如果說沒有食物會怎樣，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如同地獄一般。正處在沒有食物吃馬上就會餓肚子的年齡，卻完全沒有食物！沒有辦法，母親只能賣掉自己的和服去買糧食，于是警察就會出現，會問：是在黑市買的糧食吧？會被說教：吃政府配給的糧食就不會餓死！于是好不容易買的糧食也會被沒收。母親則哭著回家。那時候的饑餓狀態真的讓人很悲慘。

回想起那段經歷，在我的記憶中，相較于戰時，戰后給我的感覺更痛苦。為了減輕饑餓感而喝一肚子水，然后把皮帶勒得很緊，然后去讀書。可是肚子很快就會癟下去……那時我好幾次都患了痢疾，不斷地瘦下去，所以當時更要多讀有趣的書，目的是借此來忘掉饑餓。

所以，在感受到時代變化的同時，遨游在幻想的世界里，這不正是文學非常重要的作用嗎？可以說這是我十六歲時的覺悟！

沼野：剛才您講在坐電車上學時一直是讀小說的，那可以說是您的讀書體驗。現在觀察一下乘電車的年輕人，大多熱衷于智能手機、平板電腦或者是游戲，基本看不到打開書閱讀的人了。我和加賀先生比，年齡應該是小很多。中學和高中也是乘電車上學，雖然只有大概十五分鐘的時間，但為了珍惜那片刻的閑暇時間，我在電車上一直都在讀書。那時候有一件事情讓我一直忘不了。有一次，在電車中讀巖波文庫版的森鷗外翻譯的《即興詩人》，有個我并不認識的中年大叔對我說：“了不起呀，在電車中讀書！”以前電車里都設有圖書室，現在的日本，電車中讀書的人正在逐漸消失，這真讓人感到很遺憾。今天的座談是致力于振興讀書活動的出版文化產業振興財團組織策劃的。當今的時代，讀書有多重要？最后，我們非常榮幸地有請加賀先生對此發表寄語。

加賀：說到讀書這件事，就會說到大腦的細胞，前額葉附近的細胞是腦細胞的中心。如果讀書的話，就會刺激這一帶（大腦的前方和兩側）的細胞。經常認真讀書的人患癡呆癥比例非常低。所以如果上了年紀的話，經常認真讀書會很有益處。總之，經常用腦會有益。當然，身體也是動起來更好。而如果說要不間斷地用腦的話，讀書是非常有效的方法。

患癡呆癥的人中，不喜歡讀書的人居多。現在我仍然作為精神科的醫生每兩周出診一次。現在我八十四歲了，五十年來一直在同一家醫院工作。這些年有幾個患者是我一直關注問診的。患者中得癡呆癥的比較多。我對聽他們說話，觀察他們的變化等非常感興趣。從醫學角度講也非常重要。所以把這些事情認真地記述下來，自己也注意不要患上癡呆癥。

作為一名醫生，從科學的角度講，所謂的讀書，是避免患癡呆癥的一項有效的運動。我現在和以前醫學部的同學，研究老年疾病的名醫一起在寫一本題為《日本人的老年和死》的書。他認為日本人的平均壽命，女性不久會達到九十歲，男性會達到八十五歲。可是，在下一個階段會發生什么呢？在到達一百歲還有十到十五年的期間，女性有一半以上，男性有近百分之八十患癡呆癥。這源于統計數據，是事實。那么為了避免患癡呆癥，應該做些什么好呢？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有人在研究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藥物，也有人在做臨床試驗，我想現在最重要的是讀書。讀書，可以說是大腦的體操。人們也許因為做體操而腳痛，但仍可以正常地行走，同樣的情況對大腦也是一樣的。不讀小說也沒關系，如果是長篇小說，必須通俗易讀。而作家們則必須下功夫創作引人入勝的小說。所以，還是請大家閱讀長篇小說。

沼野：所謂讀書，是心靈的體操，不僅對高齡者的癡呆癥有益，對年輕人的身心成長也是必要的。總之，讀書對所有年齡段的人們都是重要且必要的體操。這是我的見解！今天的座談到這里先告一段落。

感謝大家的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