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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會記住并呈現創傷經歷

凱特5歲時,她媽媽離開了她爸爸。她媽媽有充分的理由結束她的婚姻。凱特回憶說,在她父母的一次爭吵中,“我爸爸把我媽媽的眼鏡從她臉上扯下來,扔在地上,用腳后跟踩碎”。

一天,凱特的媽媽開車送她去爸爸的地毯清洗店。當她們到達的時候,她媽媽告訴她待在她們鑲木板的旅行車“后面很遠的地方”。她對5歲的女兒說:“我馬上就回來,我需要和你爸爸談談。”凱特記得自己躺在那里,開心地在書上涂色。過了一會兒,凱特好像聽到了一聲尖叫。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發現媽媽沒回來。她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但是她又熱又餓,突然想要媽媽了。她從車里爬出來,向大樓走去。前門是鎖著的,所以凱特走到側窗,踮起腳尖看里面有沒有媽媽或爸爸的身影。

穿過大廳,她可以看到爸爸辦公室的玻璃門。透過窗戶,她看到媽媽的腳和腳踝都在地板上——“她好像臉朝下趴在地毯上,沒有動。我試著開門,但門是鎖著的。我又試了一次,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來。我跑回旅行車,把自己鎖在里面。”

幾分鐘后,她爸爸走到車外,笑著對她說:“基蒂[1],你媽媽在接電話,我要帶你去我那兒。”凱特下了旅行車,上了爸爸的車。“當他開車送我去他家的時候,他一直對我微笑,好像一切都很好。”

凱特還保留著當時的新聞剪報和電視畫面:警方懷疑她的爸爸殺害了她的媽媽,但沒有找到尸體。當她媽媽的旅行車在鎮子的另一頭被發現時,車內裝潢一塵不染,就像她爸爸辦公室里的地毯一樣。

探員要求凱特用芭比娃娃和肯娃娃模擬當時現場的情況,并讓她在法庭上做證,說出她看到的一切。她爬上證人席。“我緊緊抓住我的愛心熊玩具,回答每個人的問題。”凱特說。“我爸爸在法庭對面用小狗般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說:‘基蒂,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任何人。’”但是,凱特說:“我會回想起那一刻,我看到媽媽的腳在那里,她怎么一動不動,怎么再也沒有回來找我?我知道發生了可怕的事情。”

凱特提供的證詞說服了陪審團,陪審團把她爸爸送進了監獄。

凱特8歲時,她爸爸向《華盛頓郵報》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并說出了許多血淋淋的細節:他切掉了凱特媽媽的頭,碾碎了她的頭骨和牙齒,把它們扔進了波托馬克河。他把凱特媽媽的尸體埋了起來,用他的地毯清洗機擦洗汽車和辦公室,直到它們一塵不染。

后來,偵探們找到了凱特媽媽的遺骨。因為凱特爸爸被判的是過失殺人罪,所以在他認罪后,他不能再為同一罪行受審。他只會因過失殺人罪服刑10年,而不是因一級謀殺罪而被終身監禁。

凱特的家人舉行了第二次葬禮。“之前我們舉行了一個沒有尸體的葬禮,”凱特說,“第二次葬禮,我們瞻仰了我媽媽的遺骨。我的家人讓我看媽媽的遺體,這樣我就知道她并不是‘失蹤’,而是真的死了。我只是站在那里,盯著我媽媽孤獨的、沒有頭骨的遺骸。我曾經愛過的那個媽媽,那個曾經愛過我的媽媽,已經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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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和我坐在巴爾的摩歷史悠久的聯邦山大都會酒店樓上昏暗的木制酒吧里。在她描述她看到她媽媽的遺骨的經歷時,我們都沉默了幾分鐘。

這是10月初的一個傍晚,外面的空氣是柔和的,輕柔地抓住了秋老虎的尾巴,一輪滿月掛在靛藍色的天空上。在酒吧里,黑色的鑲板和易碎的磚墻似乎是講鬼故事的合適背景。從某種意義上說,凱特的故事就是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女人的過去一直縈繞在她現在的生活中,她37歲了,渴望擺脫那個鬼魂的困擾,無論是活著的“鬼魂”還是死去的“鬼魂”。

在凱特余下的童年時光里,她從一個親戚家搬到另一個親戚家,在東海岸來回穿梭,在上高中之前,她在四戶人家里居住過。最后,上高中時,她和外婆住了幾年,她稱外婆為“G-Ma”(“grandmother”的簡稱)。從來沒有人談論她媽媽被謀殺的事,她說:“在我的家庭里,我的過去是‘難以啟齒的大事’,包括我把自己的爸爸送進監獄這件事。”上高中時凱特表現得很好。她是一名優等生,參加過四個校運動隊的比賽。然而,在表面之下,“我在秘密地用酒精進行自我治療,否則當一切都停止,夜晚變得安靜時,我就無法入睡,只能躺在那里,任由一種可怕的恐慌壓倒我”。

她上了大學,退學了,又回到大學,然后畢業了。她去廣告公司上班,有一天因為對工作不滿意,又辭職了。她重新回到學校讀研究生,結果債臺高筑。她成了一名教師,然后再一次辭職,因為她和另一位老師的關系破裂了。34歲時,凱特去夏威夷和她的哥哥及其家人住在一起。她找到了一份代人泊車的工作。“我停了一整天車,回到家,蜷縮在哥哥家后面臥室的床上,躺在那里,感到絕望和孤獨。我的心因焦慮而劇烈跳動。”

她決定回到東海岸。她在紐約布魯克林定居下來,在那里做了一份調酒師的工作。

“如果有一個歸零地,那就是那兒。”凱特說,“我當時34歲,有碩士學位,開汽車,當酒吧招待。我是人類悲傷的幽靈。我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我能看到的是,無論我多么努力地改變我的生活,生活對我來說卻總是沒有出路。我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感覺良好過。”

然后,凱特童年的有害的情緒壓力開始在身體上表現出來。幾十年的痛苦開始浮出水面。凱特的皮膚上到處都是皮疹,包括手和腿,接著連胃也不能幸免。當時拍攝的照片顯示,她全身都是紅色的、裂開的、滲出液體的潰瘍。

凱特說:“我當時身體很疼,睡不著,也翻不了身,我不停地抓。每天結束時,我的衣服都會黏在所有濕漉漉的生瘡上。我得把褲子從身上扒下來。這是極度痛苦的。”

凱特的第一位醫生給她注射了大劑量的潑尼松。但她的癥狀惡化了,她說:“我的關節變得又大又腫。”

凱特每天騎自行車去做酒吧招待。凱特說:“我不得不用一只腳踩自行車,我的一個膝蓋腫得厲害,發炎了,根本無法彎曲。”

凱特換了一位醫生,接著又換了位醫生,她想找出是什么原因導致她的皮膚和關節出現如此嚴重的炎癥。血液測試顯示,她的白細胞數量非常低,導致她的骨髓出現了問題,她的自身抗體異常高。她看起來好像患有結締組織疾病,可能是紅斑狼瘡或類風濕性關節炎。

凱特去看了更多的醫生,除了傳統的治療方法,她還在尋找全面的解決方案。后來一位醫生在詢問了她的家庭和生活史后,又問了一個將永遠改變凱特生活的問題。醫生問她:“你有沒有想過30年前你承受的巨大情感壓力和現在你身體上的炎癥之間的關系?”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凱特說。她明白,考慮到自己的成長經歷,作為一個成年人,她可能很難感到快樂,但她從未想過,“在我5歲時發生的事情,與30年后我的免疫系統崩潰之間會有生理上的聯系”。

隨后,醫生看著凱特的病歷——病歷上記錄著她的出生日期——指出凱特完全忽略了的一個細節,讓凱特徹底信服了。醫生說:“你說你媽媽在35歲的時候被謀殺了,現在快到你的生日了,再過幾周你就35歲了。你現在的年齡和你媽媽被你爸爸謀殺時的年齡差不多。”

“那對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頓悟時刻’。”凱特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小時候面臨的事情和我自己的身體崩潰之間有什么聯系。但我內心深處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凱特說:“就好像我一直在逃避我的過去、我的經歷、我的痛苦,然后我又一次撞到了自己。”

所有這些情感上的痛苦和有害的壓力已經在凱特的心靈和身體上造成了巨大的破壞。

凱特把手指展開成V形,然后用手指梳理頭發。手指穿過她黑色的、孩子氣的劉海,向后推,露出了淺棕色的眼睛。“我如釋重負,因為我抓住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的線索。但我越想醫生說的話,就越感到悲傷。我不得不問自己:‘如果我沒有面對那么多的痛苦和悲傷,我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如果她有一個更快樂的童年,她會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嗎?

如果她沒有在早期遭受這樣的創傷,她能找回更健康的成長之路嗎?

凱特開始專注于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怎么知道我破碎、傷痕累累的自我一定不如我想成為的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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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勞拉、約翰和喬治婭的不幸經歷一樣,凱特的經歷說明,過去就像一顆無聲的定時炸彈,會在我們體內持續存在幾十年,直到它發出身體細胞信號,讓我們知道身體不會忘記過去的創傷。

凱特的童年不良經歷得分為5分。①她常常覺得家里沒有一個人愛她,或者認為她很重要或很特殊,她的家庭成員彼此也不互相照顧;②她常常覺得沒有人保護她或照顧她;③凱特目睹了她的母親受到威脅(并且無意間成為母親被謀殺案件的目擊證人);④凱特的直系親屬(她的父親)進了監獄。

之后,凱特還會因為失去父母而額外得到1分。

換句話說,凱特的童年不良經歷得分非常高,為5分。

然而,如果你在二三十歲的時候遇到凱特,你不太可能會意識到她童年的創傷和許多成年后折磨她的健康問題及生活障礙之間存在聯系。

她的老板只會認為她在破壞自己的才能,限制自己的職業發展。那時她的朋友可能會把她描述成一個控制欲強、反應過度的人,就像凱特說的那樣:“我很快就把自己當成了受害者,甚至在一些小小的誤會中責怪別人。”除了凱特的癌癥和心臟病家族史外,大多數醫生完全沒有問及她的童年生活。他們更有可能推薦最新的、最有前景的抗抑郁藥、抗焦慮藥、類固醇或免疫抑制劑——希望單靠藥片和藥膏就能改善她的癥狀。

但凱特的創傷經歷改變了她的免疫系統,改變了她的大腦灰質,重置了她終身的應激反應水平,讓她成年后成為身體炎癥和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易患人群。她所有的病癥出現的年齡,都正好是她的母親去世時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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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拉呢?勞拉的童年不良經歷得分是4分。根據童年不良經歷調查問卷,勞拉年輕時在下列情感創傷上各得1分:①她家里的一個成年人經常奚落她、羞辱她;②她常常覺得家里沒有人愛她;③她常常覺得沒有人保護她或照顧她;④勞拉的父母離婚了,她的父親幾乎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盡管如此,20歲的勞拉似乎是一個前途光明的年輕女子,她的生活很美好。你永遠不會知道,她“在自己的細胞深處無形地顫抖著”,到她40多歲的時候,她已經患上了早發型心臟病。

事實上,就連勞拉也感到驚訝,這項關于童年不良經歷與成人健康之間的聯系的前沿研究,為她的成人健康困境提供了新的線索。“我從來沒有給我的童年貼上充滿不幸的標簽,”勞拉說,“事情就是這樣。我并不是唯一一個目睹父母爭吵的人,或不得不遭遇父母離婚的人,也不是唯一一個不得不在患有心理疾病的父母的不斷批評中掙扎求生的人。我混過去,走了出來,繼續我的生活。我們不都是這么做的嗎?”

不過,她承認:“我經常想搞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與客戶的沖突或與丈夫的誤會會讓我連續幾小時處于焦慮和恐懼的狀態?為什么我的焦慮感總是爆滿?為什么46歲的我患有心臟病,胸部還有除顫器?”這項研究幫助勞拉解答了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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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的童年不良經歷得分是3分:父親經常苛責他;他目睹母親受到傷害;而且,很明顯,他的父親患有一種未確診的行為障礙,可能是自戀或抑郁,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喬治婭的童年不良經歷得分也是3分。

凱特、勞拉、約翰和喬治婭并不孤單。2/3的美國成年人帶著童年的創傷平靜地進入了成年,很少或根本不知道這些創傷是如何影響他們的日常健康和福祉的。

在你5歲或15歲時發生的事情,可能會讓你在30年后住進醫院,不管那件事是頭條新聞,還是悄無聲息地發生在你兒時家的客廳里,無人知曉。

[1] 這是對凱特的昵稱。——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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