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變色龍

警長奧楚美洛夫走過集市廣場，他穿著嶄新的大衣，胳膊底下夾了個包裹。

一個棕紅色頭發的警察大步流星地跟在他后面，手里捧著一個籮筐，里面盛著沒收來的醋栗，裝得滿滿的。四下里一片寂靜。廣場上連個人影也看不到……商店和小酒館敞著門，郁郁寡歡地看著上帝創造的世界，像是饑腸轆轆的人張著黑洞洞的嘴巴。附近連一個乞丐都沒有。

“好哇，你敢咬人，你這該死的畜生！”奧楚美洛夫突然聽到有人喊，“伙計們，別讓它跑了！這年月咬人可不行！逮住它！快……快！”

接著傳來狗的尖叫聲。奧楚美洛夫循聲望去，只見一只三條腿的狗蹦跳著，驚慌地四處張望，一瘸一拐地跑出了皮圖金的木材場。有個男人追了出來，穿著漿洗棉襯衫和敞懷的坎肩，他攆在后面，身子往前一躍，撲倒在地，好不容易抓住了那條狗的后腿。那狗痛苦地叫了幾聲，又有人喊道：“別讓它跑了！”一張張睡眼惺忪的面孔紛紛從店鋪里探出來，不一會兒，木柴廠周圍就聚集了一大群人，像是一下子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好像吵起來了，長官……”警察說道。

奧楚美洛夫往左掉頭，邁著大步往人群中走去。

他看到那個穿坎肩的男人站在木材廠門口，舉起右手，把鮮血直流的指頭伸給人看。那人半醉半醒的，臉上分明寫著：“血債要用血來還，你這個狗雜種！”那指頭無異于一面勝利的旗幟。奧楚美洛夫認出來這個人是金匠赫魯金。挑事的家伙是一只白毛小獵狗崽，嘴巴尖尖的，背上有塊黃斑。它趴在人群中間的地上，前爪伸開，渾身抖個不停，兩眼淚汪汪的，看起來緊張害怕極了。

“出了什么事？”奧楚美洛夫推開人群問道，“你們在這做什么？你干嗎要舉著指頭……是誰在叫嚷？”

“我好好走我的路，沒招誰，沒惹誰，長官，”赫魯金握起拳頭，捂住嘴咳嗽道，“我正跟米特里·米特里奇商量柴火的事，誰知道這個畜生沒來由地沖過來就把我的指頭咬了一口……您知道的，我得干活……而且我干的是細致活。這下好了，一個星期都干不了活，這損失無論如何都得有人賠，可能是……長官，就算論法律，也沒哪一條說給畜生禍害了就得忍著……要是畜生都可以隨便咬人，那人還有什么活頭……”

“嗯……很好，”奧楚美洛夫揚起眉毛，咳了一聲，嚴肅地說道，“很好。這是誰的狗？這事兒不會就這么算了！我要讓他們知道厲害，看他們還敢不敢讓狗到處亂跑了！誰敢不遵守規定，那我就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這些無賴，只有受了罰，交了錢，才知道要把自己的畜生看好！要讓他們好生長點教訓……葉爾德林，”警長沖警察喊道，“去查清楚，這是誰的狗，打個報告上來！這狗呢，勒死好了。馬上去！這多半是條瘋狗……我說，這到底是誰家的狗？”

“好像是贊可夫將軍家的。”人群中有人說。

“贊可夫將軍家的，嗯……幫我把大衣脫了，葉爾德林，天可真是熱得要命！看樣子是要下雨了……有件事我沒弄明白，它怎么能咬著你呢？”奧楚美洛夫轉臉問赫魯金，“它肯定連你的指頭都夠不著，它那么小，而你呢？是個身材魁梧的大塊頭！我看你是不小心讓釘子刮傷了手指，于是干脆使個壞心眼，好騙筆錢。你們這種人……誰不知道！我看就沒有好東西！”

“長官，他為了找樂子，用煙頭戳那狗的臉，狗覺得疼了，便咬了他一口……長官，他可是個沒腦子的家伙！”

“你胡說，斜眼子！你壓根兒看不見，干嗎要撒謊？長官是明白人，誰撒謊誰沒撒謊，他心里跟明鏡一樣……要是我有一句假話，就讓法官來審判我，白紙黑字地寫著……現如今法律一視同仁。我弟弟就在憲兵隊……我可告訴你……”

“都給我住嘴！”

“不，這不是將軍家的狗，”警察信誓旦旦地說，“將軍家沒有這樣的狗，他家養的是雪達犬。”

“你敢肯定嗎？”

“是的，長官。”

“我也曉得。將軍家的狗可都是名貴的純種獵犬，瞧瞧這只，鬼才知道是什么雜種！要皮沒皮，要樣沒樣……完全是條賤狗。將軍怎么會養這樣的狗？！你的腦子呢？要是這樣的狗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讓人碰上，你猜會怎樣？他們才不會管什么法律不法律呢，一下子就給它勒死！你，赫魯金，被狗咬了，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得給它點厲害看看！早就該……”

“可也說不準是將軍家的，”警察自言自語道，“它臉上又沒寫著……前幾天我在將軍家院子里看到過有只跟它差不多的狗。”

“沒錯，肯定是將軍家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呣，幫我把外套穿上，葉爾德林，好家伙……起風了……怪冷的……你帶它到將軍家去問問看。就說是我找著的，差你去的。叫他們別把狗放到街上……這說不定是條值錢的狗，要是再有豬玀往它臉上戳煙頭，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它給作踐死。狗可得仔細照看……你，手放下來，蠢貨！別老豎著你那個倒霉指頭！明明怪你自己！……”

“將軍家的廚子來了，問問他吧……喂，普羅霍！過來，老伙計！看看這狗……是你們家的嗎？”

“沒有的事！我們從沒養過這樣的狗！”

“那就不用費工夫上門去問了，”奧楚美洛夫說，“是條野狗！也別站在這兒白費口舌了……既然他說了是野狗，那就是野狗……弄死算了。”

“雖說不是我們養的，”普羅霍繼續說道，“但也是有主的，是將軍哥哥的狗，他昨天才來。我們老爺對這種狗沒興趣，可他哥哥卻喜歡……”

“將軍的哥哥來了，你怎么不早說？是弗拉基米爾·伊萬尼奇吧？”奧楚美洛夫喜笑顏開，立刻開始打聽，“嘖嘖，我還不知道呢！來了要住上一陣吧？”

“是這么打算的。”

“嘖嘖，我還不知道呢，他是想他這個弟弟了……這是他老人家的狗嗎？很高興……帶回去吧。這狗真不賴……多有勁兒啊……一口咬破了這個家伙的指頭！哈哈……過來，怎么發抖呢？嗚嗚……小東西還生氣了……真是條好狗。”

普羅霍把狗喚到跟前，帶著它離開了木柴廠。那群人圍著赫魯金哈哈大笑。

“給我放聰明點！”奧楚美洛夫威脅道，裹緊身上的大衣，穿過廣場，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