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懿的話，一字一句，語速極快，卻仿若一記記重錘，重重落在夏嫣然心間。

“胡說八道！你是在胡說八道！宋小公爺和月兒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這事宋國公已經(jīng)默認，很快圣上也會下圣旨，你以為你是誰，能阻撓得了圣上的旨意？”

她像是瘋了，一聲聲，歇斯底里。

蘇懿面容淡定，語氣平靜：“要阻止？那還不容易？”

在長公主壽宴上她都沒有拿出來的那個關(guān)于蘇月的籌碼，原本想著只要她安分守己，這件事她永遠不會說出去。不過現(xiàn)在嘛……

她望向上座之上的魏國公，道：“爺爺，其實關(guān)于蘇月與宋小公爺兩情相悅的事情，其中有些誤會。當時在折桂園我也在，宋小公爺和蘇月不過只有一面之緣，其后在折桂園中的玉喬樓里，蘇月與一男子有了肌膚之親，并贈與了那男子她的一件貼身之物，隨后被我等撞破，兩人才匆匆分開。”

這事蘇月一個人也沒有說過，包括她老娘夏嫣然，是以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夏嫣然那表情如被雷劈，一時間，竟是晃了晃身子，險些沒站穩(wěn)。

“不不不……你說謊……不可能，這不可能！”

蘇勉勤更是震驚得不能言語，只覺得今日聽到的消息，比他一輩子聽到的還要讓他難以接受得多。

魏國公嚴肅斂眉，問得認真：“懿丫頭，可是真有此事？這事涉及你大姐的名聲，萬萬不能作假啊！”

假，自然是有些作假的成分在的，比如那個和蘇月有私情的男人，原本是蘇月為她準備的，不過最后被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不過真假與否真不重要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真真假假，誰又能分得清？

“此事萬安伯府三小姐、壽康伯府六小姐、張尚書家的千金、劉侍郎的七小姐，均可出面作證的。”

林婉怡自不用說，萬安伯三小姐那幾人，當初是同蘇月一并被她收拾的，有把柄在手，她們自然該知道怎么做。

“如果還不能令人相信的話，我已經(jīng)把那男子給找出來了。他身上還留有蘇月的私物，只要拿出來，大家一看便知。”

蘇懿指名道姓說得具體，由不得人不相信。

夏嫣然卻在這時候冷靜下來，冷冷一哼：“定然是你設計好了，讓人偷拿了月兒的發(fā)簪荷包之類的東西，就當做證據(jù)了。蘇懿啊蘇懿，這種法子你也想得出來，當真好歹毒的心腸！”

既然夏嫣然不信，蘇懿只好把證人傳了上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子，皮膚黝黑，雙目淫邪，面色兇煞，正是當初蘇月花錢請來好生“伺候”她的三個男人之一。

所有人看著那壯漢都微微一愣，怎么也不信蘇月會看上這種人。

蘇懿走過去，問他道：“當日蘇大小姐送你的東西，可帶在身上？”

那壯漢“嘿嘿嘿”地笑道：“大小姐送的東西，我哪兒能不天天帶在身上？難得大小姐能看上我這種人，我自然也得投桃報李。”

蘇懿攤手：“那就勞煩你拿出來給大家看一眼吧。”

那壯漢喜滋滋地道：“難道國公爺同意我和大小姐的婚事了，準備讓我當上門孫女婿？”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怎么不去死？！”夏嫣然可聽不得這種話，冷目利光直接就甩了過去。

那壯漢不知夏嫣然是蘇月的娘，還伸手摸了摸下巴，冷嗤道：“你這娘們怎么說話呢，老子以后指不定就是你家大小姐的相公了，有你這么對姑爺說話的嗎？”

這種無恥程度，當真看得眾人連連搖頭，更噎得夏嫣然一陣氣堵。

蘇懿厲聲斥道：“好了，再不閉嘴我讓人把你扔出去！”

那壯漢嘟囔了一句“你要敢，老子就把蘇大小姐的事情捅出去”，卻到底沒敢，不情不愿地閉了嘴。

蘇懿攤手：“東西拿來。”

那壯漢伸手在懷里摸摸索索，摸了半天之后，才掏出紅艷艷皺巴巴地一物來，在夏嫣然一臉嫌惡的表情之中抖開，昂著頭似頗為自豪地道：“這便是大小姐給我的定情信物。”

夏嫣然在看到那物的一瞬間，驟然瞪大一雙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嘴里反反復復，只念著一句話：“不可能……不可能……”

可她心里知道，若不是真的，她也不可能這么大反應了。

女孩子家貼身的肚兜，上面的纏枝海棠、細密針腳，都是出自她的手，別人是斷斷做不得假的。

這么私密的東西，卻在一個男人的手里……

魏國公氣得轉(zhuǎn)過身去，不想看這種東西。

蘇懿雙手抱臂，目光輕輕地落在夏嫣然的身上。

戳破她最后一點幻想，奪走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剝奪她最后一線生機，這大概，比殺了她更難受吧。

她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卻連疼也顧不得了，手腳并用著，狼狽地爬到蘇勉勤的腳下。

“老爺，這事一定是假的，月兒是你女兒，你一定得幫幫她啊！她要是不嫁給宋小公爺，她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不嫁給宋元恒為什么會死呢？大概是被自己的嫉妒心和虛榮心給殺死的吧。

蘇懿也抬眸看向蘇勉勤，靜靜地等著他開口，等著他替夏嫣然和蘇月求饒。

畢竟，每次只要她們母女倆一求他，他都會這么做的。

蘇勉勤不敢與蘇懿的眸子對上，那雙眸子像極了以前姜玫的模樣，只淡淡地望著你，好像你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

他是很不喜歡這種目光的，就像是在用那雙眸子無聲地告訴你，你有多無能一樣。

而夏氏就不一樣了，她溫柔體貼，就像是春風柳絮，讓人神清氣爽。她有著女人家的嬌羞，她把他當做她的神祗、虔誠地膜拜著。她就像個小妖精，讓他死氣沉沉的生活一下子鮮亮起來。

他承認，他是喜歡她的，自始至終，那么多年。

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眼中的夏氏開始變了模樣，開始變得貪婪，變得兇悍，變得善妒，甚至，這般的狠毒……

他是許了她一生一世一輩子的，可是時至今日，他真的有些力不從心了。

彎下腰，他將夏嫣然的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扳開：“嫣然……”

夏嫣然聽到這溫柔至極地一聲呼喚，心頭卻“突突”地跳個不停，她趕緊地開口：“我錯了，老爺，我真的錯了，你怎么罰我都無所謂，可是月兒她……”

“月兒……”蘇勉勤悲戚地搖了搖頭，徹底將夏嫣然拂開，“可你是不是忘了，懿丫頭，他也是我的女兒？”

“懿丫頭……”夏嫣然的面色一下子猙獰起來，“連你也要幫那個死丫頭了是不是？連你也要不管咱們的月兒了是不是？好啊，蘇勉勤，你說過的要護我一生一世呢？你說過決不讓我一雙兒女吃苦呢？你就是這樣做的是不是……我告訴你……”

“堵了她的嘴，帶下去，關(guān)進柴房！”

魏國公實在沒興趣聽她在這里撒潑，一揮手，讓人把夏嫣然帶了下去。

他看向蘇懿，問她道：“懿丫頭打算怎么處理？”

蘇懿則看向蘇勉勤：“父親的意思呢？”

蘇勉勤面色并不怎么好，卻仍是強打了精神，回答道：“就依了你先前的意思，送夏氏去靜心庵吧。至于月丫頭，不管你認不認她這個姐姐，她始終都是你的姐姐，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只求你留她一條性命吧。”

蘇懿一直稱呼的都是“蘇月”，的確是連姐姐也不想叫了。

聽到蘇勉勤的話，她點了點頭：“不管怎么說，蘇月好歹也是咱們魏國公府的人，我不會做得太絕。既然她和宋小公爺?shù)氖率歉赣H捅出來的，那就由父親去了結(jié)吧。去和宋國公說清楚，不要害了人家。等時機成熟，我會把蘇月從御刑司接出來，也會替她解決留下的這些麻煩。不過她回府以后只能待在東院靜養(yǎng)，永不能外出一步，這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至于給蘇月找婆家的事，有這些破事在前，他們怕也不好再放她出去禍害別人了吧。

蘇勉勤點了點頭：“你能如此，已經(jīng)是很好了。至于月兒和宋小公爺?shù)幕槭拢視フf清楚的。”

一旁站著的壯漢聽著他們的談話，忍不住插了一句：“那我和大小姐的婚事……”

“等下輩子吧。”蘇懿輕飄飄地說完，就有人上前來，將那壯漢架著拖了出去。

蘇勉勤想著他剛才說過要將此事捅出去的話，不由有些擔心：“若是他出去胡說八道該如何是好？”

蘇懿回答得甚是平靜：“他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如果宋元恒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那他就白跟軒轅冽這么久了。

聯(lián)姻之事就算是圓滿解決了，剩下的，就等著蘇勉勤自己去找宋國公把事情說清楚了。

當然，怎么說就是他的事了。

事情處理完之后，蘇懿又陪著魏國公去清心院瞧了眼老太君。

她已經(jīng)醒了，知道后續(xù)的事情，也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嘆氣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蘇懿陪著老太君聊了會兒天，給她寬了寬心，至夜方出。

她站在星辰寥落的夜色里，閉著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原本不想做得那么絕的，可受傷的毒蛇養(yǎng)好傷口之后，定然會尋找機會反擊。她能做的，要么將毒蛇殺死，要么，就只能拔去她們的獠牙了。

回到棲梧院，碧玉、夏竹早已經(jīng)候在門口。

碧玉那小丫頭更是眼淚汪汪的，一副“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小姐了”的表情，可看的蘇懿一個勁兒冒雞皮疙瘩。

“行了，都站在門口做什么，進去吧。”

夏竹面上閃過一絲尷尬神色，小聲對蘇懿道：“小姐，屋里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