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管了幾年賬、當過幾年家，這別的沒學會，教訓人的本事，卻還真有幾分的。

夏嫣然這一連串連聲厲斥，當真斥得那獨眼龍連連退后，有些傻眼。

幾乎不等他歇口氣，她便又聲色嚴厲地開口：“來人吶，將這胡說八道的瘋子亂棍打出府去！”

然頓了一下，旋即抬頭沒有人聽她的，自然不會有人動作。

夏嫣，看了眼蘇懿，再看了眼蘇勉勤，最后將目光投向主座之上的老太君和魏國公，似才認清眼前情勢。

一瞬間，心頭涼意一片。

那感覺，就像是四周都是觀眾，而她就是中間拙劣表演的跳梁小丑。

預備了滿肚子辯解推脫的話，在此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魏國公連眼神也沒在她身上停留一瞬，直接對那獨眼龍道：“現在就是天王老子幫你撐腰也沒用，你最好老老實實全部交代，但凡敢有一句虛言，就拿你人頭祭刀！”

獨眼龍這時候才意識到，這場上坐著那么多的主子爺，壓根兒就輪不到夏嫣然說話的份兒，幾乎只一秒，他就變臉，“撲通”一聲給跪了。

“大老爺哎，冤枉啊！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賺點辛苦費，養家糊口罷了。就求您瞧在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幼兒的份上，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蘇懿聽著這連臺詞都不變一下的求饒方式，心想著自己要不要寫一本《山賊口語指南》，好好教教他們怎么說話啊？

魏國公直接略過那些廢話，問道：“拿誰的錢財？消的什么災？”

“就是就是……”那獨眼龍伸著手，指了指夏嫣然，“拿的是表姐、哦不，是魏國公府世子夫人的錢財。”

“誰告訴你她是魏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了？不過一個慣會興風作浪的下妾罷了！”

這話是老太君說的，那神色，似氣得連眼神都不想給夏嫣然一個了。

“什么？！她不是世子夫人？娘的，好家伙，可騙得老子一干兄弟好苦！”

那獨眼龍聽著這話，更是無所保留了。

“錢是她拿的，一百兩銀子，事前付了二十兩，叫我帶著哥幾個兒去京郊截個人兒，說是世子爺在外私養的小妾，萬萬不能讓她過門。人到手之后，隨我們怎么處置。若是處置得好了，她除了答應的一百兩以外，另也有重賞。”

老太君和魏國公是見慣過大風大浪的，聽到這些話，都不免嘆氣搖頭，更何況是蘇勉勤了。

那些話字字如刀，割得他臉也疼、心也疼，一雙眼睛落在夏嫣然身上，像是從未認識過她一般。

那個柔弱的、溫柔的、善解人意的、萬事都倚仗著他的女人，原來私下是這么有手段、這么有主意。

他的雙手幾乎都要抓進椅子把手的木頭里，才能控制著自己不在眾人面前失了儀態，可開口的時候，那聲音都顫抖得厲害。

“她說的處置好了，是怎樣處置？”

“嘿嘿嘿，”那獨眼龍邪笑一聲，“要毀一個女人，當然是污她名節、毀她容貌、斷她生念了……”

“真是膽大包天！”

魏國公聽得憤然拍桌，那叫一個吹胡子瞪眼。

蘇勉勤聽得面如死灰，心中一陣寒涼，腦海一片空白。

獨眼龍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了。

老太君招手將蘇懿叫到身邊，拉著她的手，嘆息地道：“你受委屈了。”

蘇懿還沒開口，夏嫣然卻是一聲冷笑，陰陽怪氣地開了口：“委屈？堂堂魏國公府的嫡孫小姐能受什么委屈？長公主的干外孫女能受什么委屈？未來的煜王妃能受什么委屈？什么好事都被她占盡了，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想到蘇懿好端端地站在這里，而她的女兒卻被關在御刑司那種鬼地方受盡折磨，她就覺得那恨意從胸口滔滔不絕地涌出來。

老太君看著夏嫣然，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真是養了一頭白眼狼，不僅喂不熟，倒頭來還被反咬了一口，光想著就怒火直冒。

夏嫣然說得痛快，哪肯就此停嘴，滔滔不絕連綿不斷地似要把她這些年的委屈全吐出來。

“同樣是孫女，同樣的手心手背，平心而論，不過一個嫡一個庶罷了，月兒哪一點比不上懿丫頭？憑什么王妃是她當，卻要把月兒嫁給那禮部侍郎的三兒子，一個連芝麻官都沒捐的破秀才……呵，你們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那禮部侍郎家的情況，蘇懿倒是聽老太君提到過。前段時間老祖宗忙著給蘇月物色婆家，說來也操、了不少心費了不少力。

那禮部侍郎是寒門士子出身，家中沒有太厚重的背景，也沒有大戶人家那么多規矩，自然沒那么多的陰謀詭計后宅風云。

禮部侍郎夫人生了三子，老三是最像他老爹的一個，有主意，有主見，也準備走他老爹仕途出道的老路，雖現在看起來落魄不已，可到底也是從二品大員的公子，自己本身也是個有能力的，誰說配不上蘇月？

說老太君偏心，可不想想，若是當初沒橫中殺出個軒轅冽，莫青云也沒退婚，自己要嫁的人，不也是一個連官品都沒一個的窮秀才？

都是蘇家骨血，老太君再怎樣也不會去坑自家曾孫女，可到了夏嫣然眼里，卻是這偏心的最有利罪證了。

老太君聽著那些話，只覺得自己一口血氣上涌，兩眼一花，就要暈過去，嚇得一干眾人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扶。

“老祖宗！”

“老祖宗您沒事兒吧？”

“老祖宗……”

蘇懿擰了眉心狠狠地瞪了夏嫣然一眼，連忙地跑過去，替老太君檢查一番。

“把老祖宗扶回房休息，點上安神香，再去煮一碗安神湯同凝心丸送服下去，切忌不要讓老祖宗再動氣。”

雖然老太君身體一直都挺好，可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哪里像年輕人這般經得住折騰？

春柳她們手腳麻利地將老太君慢慢地扶了下去，魏國公已經要去取廳上掛著的大刀，氣沖沖地要拿夏嫣然祭刀了。

蘇懿趕緊攔住了怒火攻心地老頭子：“您先冷靜一下，別沖動。”

別人還好說，魏國公對老太君最是敬重，哪容得誰敢對老太君這般不敬？

冷聲道：“懿丫頭別攔著我，我今天要清理門戶！”

“就算要清理門戶，也不該在這種時候。”蘇懿溫聲勸道，“爺爺你先坐著，讓我來處理。”

蘇懿好說歹說，才總算勸得魏國公重新坐下了。一回頭，就瞧見夏嫣然挑釁的眼神。

她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揮手，先讓人將獨眼龍帶出了大廳，免得讓外人看了魏國公府的笑話，這才慢悠悠開口。

“怎么不謹小慎微地維持著你一慣的偽善面具了？怎么敢義憤填膺直抒胸臆了？是膽子變大了？還是破罐子破摔？都不是吧，只是你仗著有所倚仗，料定我們不敢拿你怎么樣？”

蘇懿圍繞著夏嫣然走上一圈，大概是被老太君差點氣昏的模樣刺激到了，那說話的語氣是言辭犀利不留絲毫情面。

“唔，讓我猜猜……”她邊走便道，“是不是有人跟你保證了什么，比如……讓蘇月一定當上宋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夏嫣然退后一步，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蘇懿冷眼瞧著她：“所以……你以為，隨著蘇月嫁進宋國公府成為世子夫人，你作為她的娘親，也能隨之水漲船高，在魏國公府站穩一席之地，甚至連我們也奈你不何？嗤，你這是太相信給你畫大餅的那個人，還是自己想得太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夏嫣然急口否認著。

蘇懿道：“不知道也沒關系，反正圣上和宋國公要是知道蘇月有你這么一個心狠手辣手段惡毒的娘親，怕是會對蘇月有所微詞、也不會那么輕易地就指婚吧？”

聽到這里，事關蘇月，夏嫣然才真真是慌了：“蘇懿，你不要胡來！你要敢毀了月兒，我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是她毀了蘇月嗎？明明是她們母女，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蘇懿冷然道：“我自然是不會胡來的，畢竟你不要臉，魏國公府還要臉。不過既然你都敢叫人半道截我了，那我若是不說點什么做點什么，倒是顯得我太好欺負了。”

她伸出兩個手指，道：“兩個法子，你自己凈身出戶，所有金銀細軟包括你自己的私房、哦忘了，你壓根兒就沒什么私房，那就是魏國公府的，一個銅板，一粒米，一根菜都不許帶出府，從此天高水遠，你就是出去要飯，也與魏國公再沒一丁點關系，包括蘇月、蘇榮，也不再是你的子女。到時候魏國公會重新迎娶一個門當戶對的當家主母，她會成為你一雙兒女的父母，既體面又好聽，你兒子也能找個好媳婦兒、你女兒也能嫁個好人家，何樂而不為呢，你說是不是？”

夏嫣然“啐”了蘇懿一口，被她躲開了，那眼神怨毒得像是能把人被射穿個孔：“你想得美！你休想把我和榮兒、月兒分開！”

蘇懿聳了聳肩，一攤手：“那行，既然你反對得這么強烈，那我就只能當你默認第二種法子了。京郊有座靜心庵，想必你應該聽說過吧？只許進，不許出，但凡大戶人家姬妾犯了錯都給送那里去，修行一輩子，至死方休。不過你進去之后仍是魏國公府的夏姨娘，蘇月和蘇榮仍舊是你的子女，只是你女兒跟宋小公爺的婚事，只能說聲遺憾了，誰叫你是她親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