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距離高考不到半個月,沈藍桉把手機關機,放學留校留到八點多,晚飯都是湊合著吃關東煮。
這事兒被藺錦隨發現了,然后,每天藺錦隨都會在放學后出了教室過幾分鐘又進教室,把便當盒放在沈藍桉桌上。
沈藍桉是拒絕的,但是藺錦隨一臉正氣地跟她說:“我看你忙學習忙到連飯都不能好好吃,我是出于對我的資助對象的關心所以每天給你帶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關心,然后保持身體健康,高考好好發揮,那就是對我的最好回報。”
扭扭捏捏不是她沈藍桉的性格,況且,人家都說得這么正直無私了,她再多想那就是她的不對了,所以,沈藍桉坦然接受了藺錦隨的每天投喂。
這天下午放學,藺錦隨把便當拿給沈藍桉,再下樓時,遠遠地就從教學樓那邊看到校門口那里站著一個黑衣黑褲戴著黑色帽子的男生正朝學校里張望。
藺錦隨走近了看,認出了他是那天在職高和沈藍桉接吻的男生。
褚淮景看到還有人從教學樓出來,就問他,“同學,請問你認識沈藍桉嗎?”
藺錦隨猶豫了幾秒,點頭,“認識。”
“那她還在教室嗎?”
“不在,”藺錦隨回答得迅速,“她已經回家了。”
“……哦,謝謝啊。”褚淮景有些失落。
陸儒:“……”明明剛去送飯回來。
看到褚淮景走遠了,藺錦隨才說,“回去吧。”
回到華庭,心不在焉的褚淮景推門進去,猝不及防被一個人撞到。
褚淮景的后背撞到了門把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的。
被反彈摔到地上的是個女孩,褚淮景沒去扶,只是有些不滿地問,“你干嘛呢?這么著急是趕著去投胎嗎?”
那女生摔得也挺疼的,但是畢竟是她有錯在先,“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對不起。”
褚淮景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我沒事,你要是有哪兒傷到了就趕緊去處理一下。”
那女孩見他往里走,以為他是來消費,連忙叫住他,“誒!先生!我們現在還沒開始營業呢!”
褚淮景站住腳步,回頭看她,一臉疑惑,“你新來的?”
“啊?”那女孩懵了一下,“是,我今天剛來的。”
“哦。”褚淮景淡淡應了一聲,轉身上樓,“我住這里。”
那女孩還有些呆呆的。
方瓊星看她站在那里,就走過去,拍了拍她,“潘慈,你還站著干嘛呢?讓你去換個衣服也這么慢?”
潘慈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方姐,我一個人拉不了后背的拉鏈,費了點時間。”
方瓊星擺擺手,“快過去吧。”
潘慈應了聲是,就小跑過去和她們站一起。
褚淮景回到房間沖了個澡,拿毛巾隨便擦了兩下頭發又下樓了。
看到褚淮景下來,阮淑淑叫住他,“小景,帶小慈一起去吃飯。”
“嗯。”這回褚淮景連嘴都懶得張,只是從鼻腔里發出一個音節。
凌韻見他情緒不是很高,湊過去,一臉八卦,“怎么了?被那個姐姐弄萎了?”
褚淮景瞥了一眼凌韻,諷回一句,“你男人才萎。”
凌韻不以為然,“我男人多了去了,你說哪個?”
褚淮景不想理她,看向那個穿著低胸白色超短裙的女生,“走吧。”
潘慈有些怕生地應了聲好,然后跟了上去。
在廚房。
桌上的菜還冒著淡淡的熱氣,褚淮景是不介意,他胃挺好的,他怕那個女生介意。
“這菜有點涼了,你要不要熱一下再吃?”
潘慈聽到他這么問,愣了一下,搖搖頭,“沒事的,冷的也能吃。”
褚淮景也沒多管閑事,自己盛了飯坐下就吃,扒拉了兩口飯,發覺潘慈還站著,看她,“杵著干嘛?坐下吃飯啊。”
“……哦……”潘慈回過神,盛了飯坐在褚淮景的左手邊。
潘慈小口小口的慢慢吃著,一邊偷瞄著那個脾氣看起來不太溫和的少年。
留著一頭極短的板寸,臉部輪廓的線條硬朗流暢,眉目凌厲,看著很兇,左耳耳垂上有一個黑色耳鉆。一件白色無袖上衣和寬松的五分褲松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露出他肌肉線條和臉廓一樣流暢好看的手臂和小腿,膚色是那種柔了光的白。
潘慈看著看著,不禁就紅了臉。
少年太過于美好,總是引起少女懷春的小鹿砰砰亂撞。
褚淮景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不同尋常的熾熱目光,從碗里夾起一口飯的動作一頓,他側臉看過去,就看到潘慈那張化了精致妝容的臉上,腮紅那塊地方好像更紅了些。
他蹙起眉,不滿中又帶著疑惑,“看我干嘛?我下飯嗎?”
少年的表情和語氣有些兇,潘慈立即垂下眼,小聲地誠實說道:“對不起,你太好看了,我有點看出神了。”
帥而自知的褚淮景對這個理由勉為其難地接受了,秉著要好好遵守男德的原則,褚淮景補了一句,“好看你也不能亂看,不是你的不要看。”
不是你的不要看。
這句話深深地刺進潘慈的心中,勾起了她不愿再想起的回憶。
她的眼圈里很快蓄了淚,她隱忍著,“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褚淮景聽著她的聲音有了點變化,又扭頭看了她一眼,但是她低著頭,看不清臉。
褚淮景也就沒在意了。
褚淮景吃得快一些,潘慈還在吃。
褚淮景也不催她,只是說,“吃完了把碗放著就行了。”
說完,褚淮景就出了廚房。
潘慈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熱熱的。
華庭門口旁邊的小沙發上,褚淮景正盤著腿坐在上面抽煙。
他伸出手,張開手指,又一根根彎下,這個動作重復了兩遍。
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而褚淮景已經快半個月沒見過沈藍桉了。
之前一個月不見,好歹有事做給他分神,現在干坐著,思念之情就被放大了無數倍。
偶爾看到有小情侶路過,褚淮景都要哀嘆一句,“我也好想和姐姐牽手逛街啊!”
褚淮景垮起個批臉,一臉憂傷,長嘆了一口氣,“唉~好想見她啊~”
一想到沈藍桉的囑咐,他就更惆悵了。
他明明那么乖,又不會吵也不會鬧,怎么就不能去看她了?而且他已經想好了,他好想快點告訴她答案。
正端著酒穿梭在嘈雜的大廳里的潘慈,透過窗看到滿面愁容的褚淮景在煩惱著什么,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原來他只是看著兇而已,私底下居然這么可愛。
這時,有個客人伸手拽住潘慈的裙擺,把她拉過去,潘慈怕一掙扎裙子就壞了,只好依著他過去了。
那人喝多了,醉醺醺的,手搭在潘慈肩膀上撫摸著,“小美女,來陪我喝一杯唄!”
男人說話時滿嘴的酒氣直沖在潘慈面門上,她受不了,胃里有些翻滾。
潘慈不接客,只是負責端酒送酒,偶爾會陪幾杯酒,但是那些客人都挺有素質的,不像現在這樣摁著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還亂摸她。
來之前,方瓊星已經很明確地告訴她了,做這一行的,基本上沒有姑娘是完整的,把自己交出去可以拿到更多錢。她雖然職位是個服務員,但是跟她同樣是服務員的幾個姑娘都被破了身了。
她知道,她自己遲早也是要交出去的。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
潘慈忍著惡心,臉上掛起笑,曖昧又客氣地說,“陪酒可以哦,不過這是另外的價錢,先生您看,是微信支付寶還是現金呢?”
那男人色瞇瞇地笑著,從皮夾里拿出幾張紅票票,卷起來,塞進她的衣領里。
潘慈仍然帶著笑,“先生還真是大方,既然這樣,我就陪先生喝兩杯吧。”
潘慈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男人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男人們見她喝了,笑得更加放肆。
潘慈喝了三杯,那個男人放她走了。
一離開那個卡座,潘慈立即就奔向衛生間,趴著洗手臺開始嘔吐起來。
方瓊星不放心她,就跟著進來了,站在門口那里看著她。
剛吐完的潘慈虛脫地坐在地板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墻壁,頭發有些散亂,幾縷發絲垂落在她臉側。
方瓊星:“我之前就跟你說,做這一行是來錢快,但是很考驗你的接受能力。你剛第一天,不適應是正常的,過幾天就好了,如果還適應不了,就不要來賺這一行的錢。”
潘慈抬起手背抹掉嘴邊的水漬,苦笑道:“我知道的方姐,我會盡快適應的,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潘慈扶住墻慢慢站起來,走向門口。
越過方瓊星時,方瓊星握住她的手腕,“別干了,去門口那里坐會兒,用你的內心再想想要不要繼續。”
潘慈應了聲是。
方瓊星松開潘慈,走出幾步后,方瓊星又說,“我不怕你給我添麻煩,我就怕你會后悔,我不想我收的姑娘帶著不情不愿來上班。”
潘慈腳步一頓,心里翻涌起一股股酸澀。
方瓊星是為她好,要是被其他媽媽收了,不說安慰,可能她剛上班就要去陪到房間里去了。方瓊星卻在慢慢教她,讓她適應。
她沒有回話,緩慢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褚淮景還垮著個臉,盯著手機屏幕,之前打出去的電話都是關機,發出去的微信都堆到一百多條了也沒得到一句回復,在學校門口也老是見不到人,還不知道住址在哪里。
他都快瘋掉了。
潘慈推門出來,門口只有一個小沙發。人高馬大的褚淮景盤著腿坐在上面,空出來的位置不多,潘慈一言不發地坐下去了。
夏夜里偶爾會起風,涼涼的,和著月色,靜謐又愜意。
褚淮景吸了吸鼻子,嗅到夾雜在風中很濃的香水味,偏頭一看,發現潘慈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下來了,離他還特別近。
褚淮景立即放下腿,挪到最邊邊的位置,警惕著潘慈,“你出來怎么沒聲兒啊?”
潘慈卻是歉意笑笑,語氣理所應當,“我看你正專心看手機就沒敢打擾你。”
褚淮景沒再理她,眼神挪到手機屏幕上,聲音很淡,“下次坐別人旁邊之前要先出聲。”
“嗯。”潘慈盯著他的側臉,輕輕應了一聲。
八中,
一班后排的燈終于熄了。
已經來回巡邏了好幾次的保安嘆了口氣,“終于舍得下來了。”
沈藍桉站在校門口,掏出手機開了機。
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微信還有99未+的未讀消息。
全部是來自褚淮景的。
沈藍桉唇角勾起笑。
傻子。
說了不要給她發消息打電話,只有他不聽話。
沈藍桉想了想,還是去看看他吧。
她知道褚淮景有在門口小沙發坐著的習慣,不過這次卻多了一個女生。
沈藍桉隱在黑暗中,看著那個女生對褚淮景的毫不掩飾的目光。
快九點了。
褚淮景已經在外面坐了快兩個小時了。
潘慈從坐下到現在,已經盯著褚淮景看了一個小時了。
而褚淮景腦子里想的都是沈藍桉,自然也沒有注意到。
潘慈轉了視線,看向隔著兩條大道的那座從江面上高高架起的橋。
橋上車輛來往如同川流不息,路燈照著江面亮如白晝,更遠處的步行街上店鋪林立燈紅酒綠人群聚集,無一不展示著它的繁華熱鬧。
相比之下,她所處的地方,更是荒涼貧瘠。
潘慈又轉回視線去看旁邊有些昏昏欲睡的褚淮景。
他住這里,她也住這里。
他不上學,她也不上學。
他們大概是一路人吧?
巷子里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夜色里顯得格外清晰。
潘慈轉向身后去看,有一個女生,披著月色走向這邊,昏暗中她看不清女生的模樣。
等她走近了,潘慈才看清她的那張臉,沒有化妝,素顏狀態下的那張臉比起她這張抹脂涂粉的臉要好看千倍萬倍,柳眉星眼顯得清麗脫俗,清冷淡漠的眼神卻又給人難以接近的疏離感。
潘慈疑惑,正要開口,那女生卻將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
潘慈不解,卻看見那個女生在褚淮景跟前蹲下,手撫上他的耳朵,輕輕捏著他的耳垂,放低了聲音叫他。
“褚淮景,我來了。”
褚淮景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抓著沈藍桉捏著他耳垂的手放到他臉側,蹭了蹭,又吸了吸鼻子,是熟悉的茉莉香,確定了眼前的人就是沈藍桉。
于是褚淮景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攬住沈藍桉把人帶過去,埋頭在她的頸間蹭著,撒嬌道:“姐姐你終于舍得來看我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姐姐怕再不來你就要哭鼻子了。”沈藍桉摸著他的腦袋,短寸有些扎手,手心癢癢的。
“姐姐我好困,我們回去睡覺吧。”褚淮景抱著沈藍桉的脖子不松手。
沈藍桉膝蓋點著水泥地板,應著褚淮景,卻是看著潘慈,“好,我們回去睡覺。”
潘慈被她看得不自在,仿佛自己的內心所想全部被看穿了的窘迫,別過眼。
沈藍桉站起來,褚淮景也跟著她起來,跟身上涂了膠水似的黏著沈藍桉。
沈藍桉訓了他一句,“褚淮景好好走路!”
褚淮景不依,摟著她的腰不放,“不嘛不嘛,姐姐身上好香。”
沈藍桉不理他了,轉而看向潘慈,對她說,“要喝汽水嗎?要的話一起上來吧。”
潘慈微愣,看著那個女生把褚淮景帶進去。
又坐了一會兒,潘慈選擇跟上去。
四樓,潘慈的房間在最后一間,褚淮景的房間比她要往前一點。
此時門口完全開著,房間也不大,屋內的場景一覽無余。
潘慈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步。
褚淮景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拉著沈藍桉的手不放,還有想把她拽下去一起睡的意思。
沈藍桉蹲在他床邊,“姐姐后天要高考了,今天來呢就是想跟你說別給我發消息打電話了,等考完了你再去接我好不好?”
褚淮景還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蹭著,“好~那姐姐走之前我可不可以要一個晚安親親?”
沈藍桉沒有說話,而是用實際行動回答了他。
沈藍桉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褚淮景卻反悔了,手扣在她的后頸上,加深了這個吻。
沈藍桉沒有推開,由著他。
潘慈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同時感到了臉上燒得厲害。
羞恥與羞憤的情緒交織著。
這其中有一半怕是故意做給她看的。
她剛剛露出苗頭的心思很輕易地就被才見過一面的女生戳破了。
褚淮景親夠了,滿足地捏了捏沈藍桉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姐姐晚安。”
沈藍桉:“嗯,晚安。”
沈藍桉轉身看到潘慈站在門口并不意外,她在小冰箱里拿了兩瓶北冰洋汽水,起子就在手邊,她沒拿,而是在桌角磕掉了瓶蓋,看潘慈涂著口紅,沈藍桉又拿了一根吸管。
沈藍桉遞了那瓶插了吸管的給她,簡單的自我介紹,“沈藍桉,藍桉樹的藍桉。”
潘慈接過,說了謝謝,“我叫潘慈,潘安的潘,慈禧的慈。”
本來沈藍桉沒看她的,聽到她的自我介紹,偏頭看了她一眼。
“去頂樓吧,那里安靜。”沈藍桉關上房門,踩上臺階。
“嗯。”潘慈小聲應著,跟在沈藍桉身后。
頂樓的天臺沒什么東西,很空曠,就連綠植也沒種有。
沈藍桉跨過圍欄,在欄河上坐下。
潘慈有些害怕,沈藍桉坐的地方離邊緣特別近,一個不小心就會掉下去,她不敢冒險,就背靠在欄桿上,跟沈藍桉的距離也不算遠。
沈藍桉也不是非要她坐過來。
“你喜歡褚淮景。”沒有疑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是,”潘慈也坦誠地承認了,“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對他一見鐘情了。”
沈藍桉輕笑了一聲,對這句話不置可否,又問,“你有十八了吧?”
“嗯。”
“你是他女朋友嗎?”潘慈問,總有一種被正宮抓來質問的感覺。
沈藍桉靜默了幾秒,喝了一口汽水,才回答她,“不是。”
“可是你們……”潘慈很震驚,她的認知里只有情侶才會接吻,雖然也見過男人女人們為了錢為了金錢而糾纏在一起,但是,沈藍桉看著不像那種人。
“你沒聽到嗎?”沈藍桉又喝了一口汽水,“他叫我姐姐,是他要的,他想要就給他咯。”
“……”潘慈不懂,她沒談過戀愛,她也不知道感情還可以這樣相處,還可以這么復雜渾濁。
“聽不懂也不用糾結了,你不需要了解這些。”沈藍桉沒看她,也知道她不說話時的表情是什么。
潘慈:“……”
“不上學了?來做這個?”沈藍桉換了個話題。
“上不了,沒那個條件,能活著就不錯了。”潘慈苦笑著自嘲。
“褚淮景也是,把成績搞的一塌糊涂,現在只能窩在這里,沒事干就坐樓梯上看大廳里的人和事,無聊了就找我聊天打電話,跟個廢物一樣。”
沈藍桉回頭看她,“你覺得他跟你一樣嗎?”
潘慈被問住了,她確實覺得褚淮景跟她是一類人。她沒正式上班前經常看到他坐在門口,穿得很隨意,看著就像短T背心換著穿,也不上學,整天就抱著手機看。
但現在,好像并不是這樣。
沈藍桉:“他受傷了,我讓他在家好好養傷,順便好好想一想是要爛在這里還是體面一點地活著,他給我發的微信里說,想再奮斗一年,他想上岸,不想爛在泥沼里。”
“他跟你不一樣,你喜歡他也沒意思,他這人,腦子不好,不光體現在成績上,還體現在感情上。”
“他以后是要離開涼城的,而你,應該一輩子就困在這里了吧?”
沈藍桉不清楚潘慈的過往,但是做這一行的不是自愿的就是被強買強賣的,說是自愿其實也是生活所迫,生活若是過得去,何必糟踐自己。
潘慈既然來了,就是已經簽了相當于賣身契的合同了的,想走,沒那么容易。
潘慈沒有說話,沉默著,嘴里咬著吸管,一點一點喝著汽水。
“其實我也沒想那么多,我以為他和我一樣,都是被困在這里的,我只是想找個依靠而已。”
沈藍桉信她,“我知道,誰都想找個依靠,你找誰都可以,但他不行,不出意外的話,他以后會跟我在一個戶口本上。”
潘慈又懵了,她知道沈藍桉說的什么意思,可是她不能理解這個意思。
“你不是說你不是他女朋友嗎?”
“是啊,我的意思是現在不是,沒說以后不是。”沈藍桉回她。
潘慈愣住了,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她卻說的這么篤定,擺明了就是非他不可的態度。
真羨慕褚淮景。
她也想知道被人堅定選擇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我可以對你敞開心扉嗎?”潘慈突然問,目光里帶著乞求和期待。
她覺得,眼前這個不久前才認識的女生,可以理解她。
沈藍桉其實沒有聽別人傾訴的好心腸,但是她呢,就是心地容易太善良。
“你說吧,我聽著。”沈藍桉抬頭看著越發明亮的月光。
“我是家里最大的那個孩子,在兩個弟弟出生前,我可以上學,可以買喜歡的漂亮裙子,可以吃漢堡炸雞,可以睡柔軟的床,可以和同學炫耀我的爸爸媽媽有多寵我愛我,可以每天放學后坐著爸爸的電車后座吃著糖葫蘆回家。”
潘慈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
“后來,我媽媽又懷孕了,雙胞胎,他們非法鑒定了胎兒性別,是男孩兒,從那之后,我被沒收了所有寵愛,我爸為了賺更多的錢供養我還沒出生的弟弟,想到了去賭錢,輸的比贏的多,他染上了賭博,從那之后只輸不贏,我的中考因為我爸全考砸了,我的弟弟們也出生了,家里卻沒錢了,我爸逼著我退學,讓我去打工掙錢,我不聽話就會被打,每天回家吃的都是冷掉的飯菜,睡的都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多看一眼櫥窗里的漂亮裙子都會被罵不是我的不要亂看。我不得不屈服,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爸媽居然能狠到這種地步,瞞著我,兩萬塊錢就把我賣出去了,還要我每個月給他們打錢。”
潘慈的眼眶里噙著淚,在月光下閃著光澤,凄苦又令人心疼。
“你知道嗎?我的爸爸,親生的,血濃于水的爸爸,為了錢居然這么輕易的就把我賣了,他難道不知道我在這種地方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給錢就能上的嗎?我想他應該是知道,他又不是沒去過,可他需要錢,需要錢去供養他的兩個兒子,所以就可以不在意我這個女兒的感受,可以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賺錢工具……”
最后一段話,說到最后潘慈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帶著無以復加的悲痛欲絕。
熱淚一顆一顆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很燙,燙得她的心臟都快碎掉了。
潘慈雙手捂著臉,開始痛哭,壓抑又沉重的哭聲縈繞在天臺上空,她整個人蜷著身體,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顯得是那么的脆弱,易碎。
沈藍桉沉默著,她可以安慰藺錦隨,可以哄好褚淮景,但是,對于潘慈,她們不認識也不了解,她不知道要說什么或者是這個時候她能對她說什么。
說沒事沒關系都過去了?
說生活不止過去的不堪,還有眼前的活著?
說我能理解你,我能體會到你的心情,我知道你的心痛?
說你現在也活得好好的,只是沒有那么如意,只是身不由己?
沈藍桉仰頭灌下剩下的幾口汽水,她轉過身,面對著潘慈坐著。
“那你想過去死嗎?”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潘慈脫口而出。
“想過!怎么沒有想過!他們這么對我!生活這么對我!我已經不知道該要怎樣才能活下去了!”
“那為什么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
潘慈猛然抬頭,和沈藍桉對視。
她看到,女孩的眼里沒有同情,沒有可憐,只有平靜到令人害怕的漠然。
“我……”
潘慈卡殼了。
為什么呢?
明明就有過想去死的念頭,明明死了就一了百了。
那為什么現在還活著呢?
“我……我弟弟很可愛,叫我姐姐的時候特別討喜,聲音特別甜。”
“我聽別人說玫瑰花海成片開放的時候特別漂亮,我想見一見。”
“傍晚的日落很好看,照在身上特別溫柔,我想多看看。”
“華潤大廈的那家甜品店的蛋糕很甜很好吃,我還想多吃幾次。”
沈藍桉起身走到潘慈面前,又重新坐下,和她靠得近了些。
“你不想活著的理由只有一個,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卻找出了這么多個,所以,你根本不是想死,你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對你的惡意太大了,壓得你快要喘不過氣來,你想活著,可是對你而言活著比死掉還要累。”
“既然你已經來到了這里,簽了相當于賣身契的合同,要擺脫的機會就是很渺茫的,不妨往好一點的方向想,做這一行來錢快又多,你給家里一點,自己留一點,有時間就多出去走走看你想看的做你想做的。不要總覺得好東西不是自己的,只要你有足夠的錢,想要什么都會有的。”
“我和你雖然沒有共同遭遇,但是我以前過的生活跟你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看我現在過得好不好?反正是比以前好多了。”
“潘慈,你心里怎么想的看這世界就是怎么樣的。”
潘慈淚眼朦朧,已經忘記了哭,呆呆地看著沈藍桉。
她的那雙眼,仍然是斂著如水的平靜,沒有別的情緒,看不出喜怒哀樂。
但是,她說的每一段話都像是凜冬中那一輪高高掛起的暖陽,融化掉覆蓋在她心上的那層厚厚的雪,給她溫度,給她重生。
潘慈突然破涕而笑,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謝謝你,愿意聽我說完,還愿意跟我說這么暖的話。”
“順便而已,”沈藍桉眼神看向別處,淡淡道:“你跟他一樣的年紀,我想救他上岸。”
潘慈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沈藍桉說的“他”是誰。
“他命真好,真羨慕他。”
沈藍桉笑,“不是他命好,是我心好。”
潘慈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反正命好還是心好,都能讓她羨慕好久。
沈藍桉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站起身,“我先走了,今晚月亮挺好看的,你自己再想想吧。”
時間很晚了,沈藍桉沒有回家,而是跟方瓊星要了一間房,將就著睡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