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汽笛聲又漸行漸遠。

沈藍桉看了一眼還愣在沙發上的褚淮景，轉身走進后院，去衛生間拿了條毛巾，又到飲水機那里接了熱水浸濕了毛巾，擰了擰多余的水分。

沈藍桉拿著熱毛巾走到沙發靠背后面，從背后探下身，摘掉他的帽子，手抬起褚淮景的下巴，動作輕柔的給他擦著臉上的血。

沈藍桉邊擦邊輕聲跟他說話，就像知心大姐姐安慰路邊受了驚嚇的小弟弟一般。

“皮老五第一次派你做這種事吧？也不是每次去討債都會遇到像我這樣的，多做幾次就習慣了，還有，下次去收高利貸，讓他多給你帶幾個人，你膽子還不夠，會被嚇壞的。”

褚淮景聽她說著，突然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說話，沈藍桉就掙開了。

沈藍桉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腕，繼續說著，“賬收好了就趕緊回去吧，晚了可是會挨罵的哦?！闭f完，沈藍桉拿著帶血的毛巾進了后院。

褚淮景才反應過來，她這是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陌生人看待。

沈藍桉從后院出來，甩著手上的水。

褚淮景弱弱地試探著喊了她一聲：“姐姐……”

沈藍桉充耳不聞，走到門口，拉開門，回頭看他，“我都要走了你還不走？”

“……哦?！瘪一淳捌鹕?，發現帽子沒拿，又彎腰去撿帽子，戴上，幾步走到門口。

褚淮景跟上沈藍桉的步伐，站在她身邊和她并排走著，幾次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沈藍桉都視而不見。

沈藍桉接了個電話。

“怎么樣了？”她問。

“來得及時，接上了。”那邊簡單地說了幾句。

“嗯，”沈藍桉淡淡應了一聲，又補充了一句，“是我疏忽了。”

上個月忙著復習考試，把這事兒給忘了。

“不，跟你沒關系，是我們自己招惹的，沒有你，我們可能都不能完整地站在這里。”

沈藍桉只是勾起唇角淺笑，沒有再說什么，就掛斷了電話。

褚淮景見她撂了電話，就想跟她說話，然而沈藍桉卻當他是個透明人，像不存在似的，徑直越過他走進了一家蛋糕店。

褚淮景不死心，也跟了進去。

沈藍桉在選蛋糕，褚淮景就跟在她身后晃來晃去，他指著自己也想吃的蛋糕跟沈藍桉說要買，沈藍桉沒搭理他，拿了一塊紅絲絨蛋糕轉身去收銀臺。

結賬時，收銀員看了一眼褚淮景，笑了一下，“你男朋友看起來也很想吃，不再多買一份嗎？”

“別管他。”沈藍桉眼皮都不抬一下，掃了桌上貼著的微信收款二維碼，付了錢，拎著袋子出去了。

沈藍桉推門出去，松了手，褚淮景一步沒跟上，就被彈回來的門撞到了鼻子。

褚淮景委屈巴巴地捂著鼻子，跟上沈藍桉的腳步。

路上，褚淮景試圖跟沈藍桉說話，沈藍桉就跟沒聽見似的，悠哉悠哉地吃著蛋糕。

終于，在路過職高時，沈藍桉停下腳步，扭頭看他。

褚淮景心中一喜，以為沈藍桉愿意跟他說話了，正要開口，卻見沈藍桉將叉子插在蛋糕上，掏出手機點開撥號盤，摁了幾個數字，然后放到耳邊。

電話一通，褚淮景只聽見沈藍桉說，“你好，我要報警，清華路職高有一個尾隨者……”

褚淮景一把奪過她的手機，看都不看一眼手機屏幕就摁斷了電話。

褚淮景有些氣，“你干嘛！至于嗎？”

沈藍桉不理他，只伸出手，“還我。”

褚淮景沒動，倔著脾氣，板著臉，還帶著一絲委屈地看著她。

沈藍桉繼續說，“我再走個幾百米就到派出所了，再不還回來我真去報警了。”

“原來你沒報警？！”

沈藍桉不耐煩地又說了一遍，“還我?！?

“哦！”褚淮景連忙把手機放到沈藍桉手上。

“那你剛才打給誰??？”褚淮景好奇追問。

沈藍桉看都不再看他，徑直走了。

褚淮景沒敢繼續跟上去，因為他剛一抬腳，沈藍桉就回過頭兇他，“再跟上來我把你手也砍了。”

褚淮景立即就老實了。

可是，他想不通，為什么才一個月不見，她就變得這么冷淡了？還裝作不認識他？

不過，第二天，褚淮景就知道了。

沈藍桉到學校的時候又剛好碰上了藺錦隨，她像平常一樣跟他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藺錦隨也像往常一樣回應她的問候。

藺錦隨先進了學校，沈藍桉逮住陸儒問，“你家少爺昨天晚上有什么反常表現嗎？”

陸儒搖搖頭，“沒有，只是晚飯只吃了一點就回房間了?！?

還吃飯就行。

沈藍桉擺了擺手，也進了學校。

直到下午放學的時候，沈藍桉也沒發現藺錦隨有什么異常的地方，沈藍桉姑且放下心來。

在校門口和藺錦隨分別，沈藍桉在馬路邊的烤腸攤買了根烤腸，又去711買了盒酸奶，去看戚凈一。

從巷子里出來，沈藍桉看了看手機，已經七點多了。沈藍桉去了夜市隨便吃了份炒面，又買了罐可樂插了吸管邊喝邊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到一半，沈藍桉感覺到有冰涼的一滴滴砸在手臂上，抬頭看了看天，路燈映照下，有細小的雨滴在往下落。

沈藍桉腹誹，這天氣預報不準啊，沒提醒會有雨啊。

趁著雨還不大，沈藍桉跑著回家。

雨勢逐漸變大，跑再快也躲不過那雨滴了，沈藍桉干脆不跑了，躲在路邊店鋪的屋檐下慢慢走著。

路過職高時，沈藍桉下意識地往那邊看，發現離得有些遠了，看不太清那棵樹了。

不過……

在她平時回家會走過的輔道上，有個人站在那里，不撐傘，也不戴帽子，就這么傻愣愣地站在那兒。

沈藍桉微瞇著眼，透過霧蒙蒙的雨幕辨別著那個人。

認出來之后，沈藍桉有些驚訝，她大喊了一聲，“褚淮景！”

那人有了反應，過了一會兒朝著她聲音這邊跑過來。

褚淮景看到她很驚喜，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我還以為你早回去了呢！”

沈藍桉微微蹙眉，聽這意思是等了很久？

沈藍桉看了一下手機時間，八點多。

“你等多久了？”

“一放學我就在那里等著了，只是一直沒看見你來。”

“你笨啊，下雨了不知道找地方躲？”沈藍桉罵他。

褚淮景又被訓了，有些委屈，“我怕你看不見我……”

“我又不是傻子我干嘛從那里走？你站那里這么大雨我怎么看見你？”沈藍桉覺得才一個多月沒見這孩子這么越變越傻了。

“……”又被罵傻子的褚淮景都快哭了，“對不起……”

沈藍桉收了脾氣，“行了行了，找我什么事？”

一提到正事，褚淮景立即收了委屈，從褲兜里摸出一顆棒棒糖，有些濕，遞到沈藍桉面前，有些羞赧，“姐姐，這個給你，我想請你做我女朋友，可以嗎？”

“？？？”沈藍桉不明所以。

見過表白的，沒見過這么表白的。

這么簡單粗暴的嗎？？？

見她不收，褚淮景急忙解釋，“我知道這樣是有點草率了，但是我怕拖久了我就沒有底氣跟你開口了，你放心，我下次會認真準備的！一定！”

沈藍桉還是沒收，不過她抓住了話里的重點，“那你現在哪來的底氣跟我表白？”

“我跟皮老五混了，他能給我很多錢，他說我資質不錯，好好跟著學將來可以有大作為的……”

“啪”地一個響亮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

褚淮景臉上挨了結結實實的一個巴掌，右臉上立時浮現出一個清晰泛紅的五指印。

褚淮景不可置信，臉偏到一邊，愣在那里。

沈藍桉打了一巴掌過去，用了力，手上也是火辣辣的疼，氣得她胸膛劇烈起伏著。

她以為昨天褚淮景來收高利貸只是剛好他需要錢而皮老五又剛好看到他而已，沒想到，他是真的加入了皮老五去幫皮老五做事，她是真沒想到啊，褚淮景讓她等他，就為了讓她等到他跟著一個比他還爛的人混！

真TMD，要氣死她?。?

“你TM知不知道皮老五是什么人！你就跟他混！你才十八歲！你知道皮老五手底下的人在社會上混了幾年嗎？二十年！你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他們已經出社會好幾年了！你玩得過他們嗎！你TM傻逼玩意兒??！是不是他們找上你的？”

褚淮景還愣著神，沈藍桉心里又氣又急，又甩了一個巴掌過去，“說話，我問你是不是他們找你的！”

“是……”褚淮景聲音里帶著哭腔，垂著腦袋，剃得極短的板寸上還掛著亮瑩瑩的水珠，看著像極了那落了水的大金毛在委屈巴巴地求安慰。

“他們來找你，你就答應了？”

“是……”小小聲的，很沒有底氣。

沈藍桉又是揚起手，褚淮景害怕地瑟縮了一下。沈藍桉見他那慫樣，那手在半空中愣了半會兒還是放下了，但是她心里不解氣，把氣撒在旁邊的臺階上，狠狠踹了一腳，罵了一句臟話，“你媽的！艸！”

褚淮景也不敢說話，縮著腦袋，站在那里。

沈藍桉坐在臺階上，點了煙，心里有氣，煙燃的快，一根接著一根的抽。

褚淮景想開口，又怕她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顆用來表白的棒棒糖放在沈藍桉的腳邊。

沈藍桉看了他一眼，不撿那顆糖，但是也沒踢走。

皮老五這種老狐貍，不可能不知道像褚淮景這種膽小的學生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既然是主動找上門的，無非就是兩個理由，一是皮老五知道她和褚淮景有關系，故意的，二是，只是單純地想要耍著這種什么都不太懂的學生玩玩。

沈藍桉更傾向于第一個理由。

那年，親眼見到她拿刀捅自己的皮老五曾給她遞出過橄欖枝，只要她加入，邰啟揚欠的錢可以一筆勾銷。她沒答應，雖然她并不覺得皮老五會因此膈應她，但是現在也容不得她不多想。先是硬性規定邰啟揚必須一個月還上五百萬，現在又是拖褚淮景下水，看來那老東西對她還不死心吶！

沈藍桉的火氣稍微平息了，她問褚淮景，“為什么要加入他們？”

“他們說，只是去收個賬，收一次就有好幾萬可以拿。”褚淮景仍蹲在地上，垂著眼，盯著那顆棒棒糖。

“你很缺錢嗎？”

“我不缺，可是你缺，我想幫你。”褚淮景輕輕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把那顆棒棒糖往沈藍桉坐著的地方輕輕地推著。

“為什么想幫我？”沈藍桉瞥了一眼那顆棒棒糖，還是沒動。

“我想幫你把錢還完，然后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沈藍桉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天真?！?

沈藍桉扔掉煙頭，用鞋尖碾滅，撿起那顆糖，拆了包裝，“我不談你們那種俗不可耐又啰哩吧嗦的戀愛?！?

純情小男孩疑惑，“可是戀愛不都這樣嗎？”

沈藍桉嘴里含著糖，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對啊，所以我不談戀愛?！?

“那你可以……”褚淮景想說，可以跟我談，我不俗氣。

沈藍桉抬手打斷了褚淮景的話頭，反正再說下去也是她不愛聽的。

“雨小了，回去吧，你給皮老五帶句話，最多一個月，我自己去找他，把該清的賬一次性結清，另外，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瞎混不上學?！?

褚淮景還蹲在那里，抬頭看著沈藍桉離去的背影。

此時他腦子里想的，只有——

她吃了我的糖，就是答應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