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淮景把照片拿給皮老五看。
那張慈愛和善的臉上露出陰逞的笑容。
褚淮景將沈藍桉的那句話復述了一遍給皮老五聽。
皮老五聽完,沒有任何言語,而是盯著褚淮景多看了幾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皮老五對褚淮景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褚淮景出去后,皮老五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吩咐他,“你去把邰啟揚的那張字據先找出來,其他的我之后再跟你說。”
那人應了聲,就出去了。
皮老五點了支煙,煙霧繚繞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低沉,又陰鷙。
“這丫頭,幾年不見,這野性是一點都不減啊,不過,看樣子,終究是抵不過一個情字啊。”
今天端午節,八中給學生們放了假,高三只有一天假。
放學的時候,藺錦隨拉住她,“邱媽包了粽子,你跟我一起回去過端午吧?”
沈藍桉推掉他的手,淡淡地說,“我是沒有家人,不是沒有家。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想,我們的關系沒有好到那種地步吧?”
藺錦隨收回手,垂在身側,別過眼,“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沈藍桉剛想走,就收到了陸儒一臉誠懇的拜托她的眼神。
沈藍桉想了一下,反應過來,對藺錦隨說,“晚上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后天收假不要讓我看到你的黑眼圈。”
女孩的長發只用一根銀釵盤起,有幾縷發絲垂落在肩膀上,隨著她走路手臂搖擺的動作時而落下時而又搭回肩膀上。
藺錦隨有些受寵若驚,“陸儒,她今天跟我說話好多,還叮囑我照顧好自己。”
陸儒露出欣慰的笑容,“是的,少爺,沈小姐囑咐您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看著藺錦隨臉上掛著笑,陸儒這心里啊,滿滿的都是對沈藍桉的感恩戴德。
沈藍桉出了學校,卻并沒有回家,而是走向濱海公園的方向。
途中,御渡給她打了個電話。
“我說桉桉,最近都沒看你來打擂臺了,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導致你現在一直都停留在十級,你不升級怎么撈更多錢?”
“忙著復習高考,沒空。”沈藍桉一只手拿著手機聽電話,一只手插進褲兜里,在摸煙盒。
“來玩一會兒緩解一下壓力嘛。”這話聽著像是在勸導未成年學生進入黑心網咖去消費似的。
“考完再說。”沈藍桉掏出煙盒,打開,單手抽出一支煙,連著煙盒一起靠近嘴邊,牙齒咬著煙,抽出來,又摸出打火機,咔噠一下點燃。
“我跟你說,最近場子里來了個新人,勢頭挺猛,跟當年的你有得一比,只用了一個星期就打上了七級。”
“哪里有的比?我直接從五級開始打上去的好吧?”沈藍桉漫不經心地糾正他。
別的她都可以不介意,但是這個,不能讓人比了下去。
“我就是感慨一下嘛,畢竟像你一樣連打擂臺都很精彩的人在我們場子里不多嘛,那小子撈了挺多錢的,估計有小三百萬呢,不過最近幾天都看見他來,也不知道那錢是花哪兒去了。”御渡還在那邊吧啦吧啦地說。
這邊沈藍桉已經不想聽,“說夠了就掛了。”說著沈藍桉就摁斷了通話。
天光還挺亮的,陽光映照在徐徐泛起波浪的海面上,金光閃閃的,一搖一晃,耀眼漂亮極了。
沙灘上人還挺多的,有成雙成對的小情侶,也有一家三口甚至多口,總之都是三三兩兩結伴成群的,而像沈藍桉這樣孑然一身的基本看不到。
所以,沈藍桉選了一個偏一點的地方,她不想讓沙子黏褲子上,就脫了上衣墊在屁股底下。
她里面還穿了一件吊帶小背心,即便是脫了無袖T恤也沒有違和感。
沈藍桉什么都沒帶,空著手就來了,所以不能像其他人那樣一手可樂啤酒一手炸雞漢堡,她只能曲著腿,手臂搭在膝蓋上,手心朝向下,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點著腳踝。
天色稍微暗了一點,晚霞半掛在天空的那一邊,氣溫沒那么燥熱了,有風從海面上徐徐吹來,帶著幾分咸咸的海水味道,沁人心脾。
突然有人從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沈藍桉回頭看。
是一個女生。
跟她一樣留著一頭及腰的長發,不過染成了粉金色,陽光下隱隱閃著細碎的亮芒,化了妝,用色搭配很大膽,眼影是帶著細閃的偏紫色調,口紅也是紫調的姨媽紅,衣服則是粉色露臍上衣配黑色低腰牛仔褲。
一般人不會用這么漂亮的發色去搭配一個日常難以駕馭的妝容。
“你準備去上班嗎?”
“誒?你怎么知道?”那女生自來熟地在沈藍桉旁邊坐下。
“猜的。”沈藍桉隨便說了一句。
“對了,我叫黎落陽,你呢?”那個女生率先友好地向沈藍桉伸出手。
沈藍桉禮貌地回握了一下,“沈藍桉。”
“我確實要去上班,不過剛才發生了點事情,我生氣了,想曠工了。”黎落陽也學著沈藍桉的姿勢坐著。
“我猜你上班時間還挺晚,日落看完再去都可以。”
“這你都知道?”黎落陽驚訝了一下,語氣又很快低迷了下去,“連你都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聽呢?”
“怎么了?聽你說話是有人惹你了?”
聽到沈藍桉這么問,黎落陽仿佛找到了知音,一個可以懂她心情的人,就把苦水一股腦地往外倒。
“對啊!家里弟弟不聽話,說了我上班時間還早著可以陪他先吃飯的,他非要讓我趕緊去上班,就這個點兒,那群王八蛋指不定躺在哪個溫柔鄉里欲仙欲死呢!我干嘛要這么早去!真是氣死了!弟弟一點都不乖了!氣死了,有時候都想把他扔垃圾桶得了!”
聽著黎落陽說著跟她外表完全不符的話,沈藍桉輕笑出聲,“我也有一個不聽話的弟弟。”
黎落陽扭頭看她,以為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就跟她解釋,“我說的弟弟可不是那種有血緣關系的弟弟。”
沈藍桉側臉看她,“你怎么知道我說的跟你不是一個意思呢?”
黎落陽一副“我了解了”的表情,“他也老是忤逆你嗎?”
“倒也不是,”沈藍桉搖了搖頭,“可能是我沒好好教他,他偏離了正途,我一生氣就沒忍住,打了他兩巴掌,我也不想管他的,可我偏偏又看不得他受苦受委屈。”
黎落陽深有同感地嘆了口氣,“唉~一樣一樣的,有時候我都被他氣得肺都快炸了,只要他眼圈一紅,眼淚一掉,我就TM恨不得扇我自己兩巴掌,完了還得去哄他,我也不想管他的,可是一看他哭哭唧唧地回來我就想馬上撕了欺負他的那幾個小逼崽子。”
說完了黎落陽又罵了一句粗口,“艸!我TM也是賤,非要撿著一個愛哭鬼來寵著!”
沈藍桉倒是沒有黎落陽心里這么怨念,畢竟她和褚淮景之間還沒有像他倆那樣這么明確的關系。
只是,左側胸腔的那塊地方,大抵是也為他動了吧。
要說原因,追究起來,那也說不清楚,朦朦朧朧的,抓不住,摸不著,她也沒有特別確定。
這時,黎落陽從身側拿出兩罐RIO,遞了一罐給沈藍桉,“來,送你一罐,原本是想和弟弟小酌一杯的,他不領情,你別介意。”
沈藍桉淺笑著接過,“謝謝。”
兩人的動作幾乎同步。食指扣進拉環中,其余四指握著罐身,食指往上提,那拉環就被輕而易舉地掀開。
伴隨著罐身相碰的一聲悶響,黎落陽高舉著酒罐,豪情萬丈,“干了這瓶酒,解了這千愁,完了回去還得繼續上班談戀愛。”
“好。”
此時夕陽點在海面上,橙黃的晚霞映在女孩們仰起的脖頸上,晶瑩透亮的液體從嘴角滑落,順著漂亮的頸線流入至衣間。
她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水光接天的映襯下,她們笑得肆無忌憚。
日落將盡,黎落陽站起身,向沈藍桉伸出手,“到點了,我該去上班了,今天認識你很高興。”
沈藍桉回握住她的手,“幸會。”
黎落陽走后,沈藍桉的那一小塊地方又變得冷冷清清的。
余暉褪盡,她在這海邊沒什么可看的了。
沈藍桉有些無聊了,在想該去哪里打發時間,好在學校發的卷子早就寫完了,假期她可不想再分給作業。
御渡的一個電話如同及時雨一般打了過來。
“桉桉,你要有空就過來看看唄,那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似的,居然要直接越過八級挑戰第九級,對手還是你的手下敗將雅庫布。”
沈藍桉想了一下,反正也沒想好該去哪,“行,等我十分鐘。”
沈藍桉站起身,撿起那件上衣,抖了抖上面的細沙,又穿在身上。
來到地下拳場,沈藍桉輕車熟路地來到那個包廂,御渡正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一樓大廳正中央的那個八角籠里的場景。
沈藍桉卻沒有急著跟御渡打招呼,而是首先注意到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
他的頭頂上并沒有開燈,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幽暗之中,煙頭的那點火光時不時加快速度燃一下。
即便看不清長相,沈藍桉還是很快認出了那個人是誰。
不關心擂臺賽況,還淡定地坐著抽煙,要么沒押賭注,要么是御渡都尊敬的人。
只有一個。
皮老五。
沈藍桉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按下沙發旁邊的開關,燈光一下子亮起來,御渡聽到身后的動靜,也沒有回頭看,繼續看著擂臺上。
沈藍桉在他對面坐下。
皮老五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主動給沈藍桉遞了一支煙。
沈藍桉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幾秒,接過煙,自己拿起桌上的打火機,點燃了煙,還翹起二郎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沙發背上。
兩人就這么各抽各的煙,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誰也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