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
很多垃圾桶。
一條頹敗逼仄的后街,一排破舊不堪的垃圾筒。隱約嘈雜的人聲和汽車喇叭在附近不遠處盤旋。
她赤著腳踩在滿地的廢品、破銅爛鐵、紙殼里聚精會神地翻著,找著。有怪異的臭味漂浮在空氣里,她卻渾然不知,繼續翻啊翻。
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
北之夕一身冷汗地睜開眼睛。
床頭的臺燈柔和地亮著,映著她額上的一層細汗。
還好不是一片漆黑。
她知道自己做噩夢了。
她很怕黑。
姐姐曾經跟她說,黑暗是彌合時間縫隙的膠水,時間其實是我們的幻覺。
她說的,讓北之夕覺得黑暗更加恐怖,她從那以后變得更怕黑。
甚至害怕和黑暗相關的很多東西。比如黑屋子,比如失眠,比如噩夢,比如漆黑的街角。
她不知道剛剛這算不算一個噩夢,但是所有的感官都好真實,真實得可怕。
她總是能記起自己的夢,從小就是。而且從姐姐走了之后,她一個人睡一間房,做夢就更多,還記得愈加清晰深刻。
小的時候,她有一個非常厲害非常令她崇拜的姐姐,可是后來姐姐離開了她。
那時她只有11歲,姐姐長她10歲。
是自殺。
警察說,她在黑盡的午夜,從礁巖頂端一躍而下,下面是深海。
從此關于姐姐的一切都消失了。
所以北之夕深深地懼怕黑暗。
她瞟了眼墻上的電子鐘,四點五十六分。
她很怕沉浸在這樣的低壓狀態,趕緊側過頭去望著那盞燈。
看著看著,直接取下了那個散發著柔和光亮的燈球,摟在懷里。
不會燙,是溫熱的,好像人類的體溫。
那是一個月球形狀的科技懸浮燈。看起來就像一個微微浮在空中的月亮。有月球的地形陰影,還有藍牙感應,音響端口是最新黑科技無線聲學,還原的聲音可以做到零失真,剔透純凈得如同身臨其境。
這是一家很厲害的黑馬科技品牌出品的限量款夜燈。
這燈還有名字,叫:月神之光。
傳說月神就是用她如此溫柔的光芒深深愛著她永遠沉睡的愛人。每一夜,月光鋪滿了山川、大地、河流,她心愛的人于是永遠熟睡在她的世界里,不會離開。
有了這么唯美的stunt ,這燈一夜爆紅,還沒上架已經網傳一燈難求,堪比加價神器,全球線上預售剛推出不到一個小時,已名額售罄,要買就得錢包血干。
而北之夕卻十分,不對,萬分幸運地,居然在概念店買到了這款燈。
那一天是她覺得長大以后,最美好,最美妙,粉紅泡泡充斥了整個世界的一天。
因為那一天,就在那一天,是她有史以來距離那個人最近的一刻。
大概只有2米。她現在都還記得那個背影,每一個細節都記得。
當時,她居然沒有第一眼認出那是他的背影。而是興奮過頭地抱著燈回家以后,晚上在鏡筒里看他,才幡然醒悟,白天見過的那是他。
都因為這盞燈。
那個下午,他就在那家店里,站在離北之夕很近很近,不到兩米的地方。
他很高,人群中能冒出來半個頭的那種身材。雖然瘦,但腰細腿長,肩膀挺拔,隨便的灰色套頭衫,深藍色cap已經相當養眼。帽檐壓得很低,低到看不見鼻尖以上的臉,露出來的下頜線條俊朗清秀。側臉冷冷的,嘴角卻有一點點微妙的弧度,自帶一種讓人想看他笑起來什么樣子的誘惑。
還有那只不小心從衛衣袖子露出來的手,干凈修長,指節漂亮有力,好像剛拆開的禮物一樣好看。
北之夕是個手控癌,是不經意間看到他遞給旁邊人信用卡的手,才注意到他的。
可是在她的意識里,鏡筒里的那個人,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一個離群索居的異類,晝伏夜出,遁世匿跡,是不會出現在現實里的。
又怎么會到人頭攢動的商場里來?
可是那天,人家就還真是來購物逛商場的。
事實上,這盞燈就是那個人讓給北之夕的。
據店員后來的陳述,這本是全城最后一盞樣品,那個人早已聯系好了店長預留并線上信用卡支付了全款。等他來了準備取貨的時候,卻看到很多人圍著那盞燈。
他大概是怕吵,便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店員拿貨。可是沒有人幫他包裝,因為一個女孩兒正在那無限眷念地地撫摸著燈球,說什么都不肯放手。即使在所有店員和圍觀群眾的包圍和勸慰之中,仍然抱有很強的的求生欲。
“訂貨的那個人要是一會兒還是不來,就賣給我吧,可以嗎?”
“可以嗎?”
店長真是腦闊很痛,不停抹汗。
店員真的是很想罵她,但是不敢。
北之夕一般不執拗,可是執拗起來就不是北之夕了。
可是,后來這家旗艦概念店真的就把燈賣給了她。
她高興得直跳腳,還沒來得及得意忘形,其中一個店員小姐姐就一臉不耐地告訴她:
“人家都被你氣走了,你都買到了是在這里顯擺陶醉啊,趕緊拿著回家吧。”
“人家?”北之夕一臉懵的樣子,更無端地激怒了店員小姐姐。
“剛剛就站在你旁邊,那個高高的,長得很好看的男生,就是預定這盞燈的人。看你抱著不放一直作,只好讓給你了,明白了嗎?”
店員小姐姐說完,懨懨地把燈包裝好遞到北之夕手里,還不忘瞪她一眼,才很不樂呵地走了。
北之夕在原地腦子里使勁搜刮了一番,想起了剛剛那只好看的手。
心里涌起那么一點點歉疚,一點點。
直到后來,入夜時她在鏡筒里,看到他在換衣服,那件灰色套頭衫和露出來的修長漂亮的手,她才哇地一聲驚叫起來。
之后的很長時間,她打了很多電話去那家概念店查找他預定時留下的信息,說想把燈還給對方。
可都由于客人隱私保護,店員什么都沒有告訴她。
“人家是自愿放棄,讓給你的,你就消停的吧。不必自責,也不必再有其他企圖。”
還是那位洞穿世事的店員小姐姐。
此人給了一個平平無奇的神總結。
北之夕的世界,那個人的世界,卻從此似乎有了接觸點。
仿佛平行世界的時空交錯,好像你的idol忽然給你送了次快遞。
好像宇宙盡頭有了回聲。
所以北之夕對這盞“月神之光”無比情有獨鐘,從來都放在床頭,不許任何人碰。
還一害怕了就抱在懷里。
而且從此喜歡上了關于月亮的所有東西。
有時候,她還會用那臺觀星鏡筒觀察月亮。
月相是地球所見最迷幻的一種景象,月球的變化最早界定了我們的時間,卻又讓我們對時間迷惑不解。
而且月球和人一樣,永遠只有一面對著地球,好像我們人類會給自己的靈魂戴面具一樣。
我們總有一些秘密,永遠不愿讓眼前的人知道。又總有一些秘密只想讓眼前的人知道。
夢境有時候,和月相一樣,是不可知的,是人類的未知能力。
北之夕做夢的時候,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邊,的確有一條骯臟黑暗的后街,就在鬧市區最深最嘈雜的角落。
一個一身黑衣,挺拔清瘦的身影立在那條街盡頭的廢墟之中,劃燃火柴,點了一只煙。
那雙干凈修長的手,在火光里隱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