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不要急于評價人的特性

我的奶弟是一個沉默寡言、機敏的孩子，我也知道他是一個熱情的人。我總是喜歡他跟隨著我，我們在一起做小船、制火藥、養蠶。我完全記不得跟他有什么不當的地方，在我們的玩具中，也不區分他的和我的。他本來像平常的孩子那樣漫不經心，不管不顧，毛毛愣愣，但當他和我都在我父母的掌控之下，就跟我一模一樣，在權力面前表現得聽話，禮貌得體。

當我們在他家里，在另外的權力統治下，情況便有所變化，有的是可怕的暴力與懲罰。我記得，他父親一個接一個地把20多個鉛制兵偶砸爛，以教訓孩子須向祖母問好，但他什么話都不說。我在這個私人戰爭外面，面對這些兵偶的場景，極其震驚。但只有當我們這些小孩自己在一起時，不好的心情一掃而光，又重新開始我們的游戲。而當祖母、祖父或父親的權力再現時，哪怕是表面平和——我應當說——都難以接受。調皮的孩子隨即反擊，根據戰爭的規則公開地防衛。他們往窗戶上扔石子并還以辱罵，但他從未對我說那樣的話。最后，家長們重新買一塊玻璃，但卻讓孩子帶著紙糊的驢耳帽，讓過往的行人看，或在他的脖子上掛一個牌子，上面寫道：說謊者、壞孩子、沒心沒肺的人，等等。

這場戰爭如何開始，當時我并不知道，但我現在理解是因其自身的沖動而持續。父親幻想用一種方法管教其兒子，認為不能用軟弱的方式制服他。兒子則想保持一種不屈的光榮，用父輩的話評價就是：說謊與粗暴。然而，惡作劇終于被遺忘，調皮的孩子變成與其他人相似的人。

自此以后，我經常發現人的本性，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都很容易被他人的評價所造就，正像戲劇中的接話那樣。也許還有更深刻的理由，這就是一個人有對認為他就是說謊者的人說謊的權利，有毆打認為他就是野蠻人的人的權利，等等。相反的例證比比皆是，人們幾乎不會打一個雙手插在衣兜里的人，人們也不愿意欺騙相信他的人。我從中體會到，不要急于評價人的特性，比如總是說某人愚蠢，某人懶惰。如果你發現一個逃犯，要給他救贖的權利。在所有罪惡的深處，也許還有一些我們認為的誤判。在人類關系中，判決需要證據，證據又強化判決，這些關系把我們引向更遠之處。我試圖絕不做過高的判斷，也不做過低的評價，因為觀察與態度會充分地表現。我經常等待著惡之后的善，因為善惡的交替經常源于同一因果關系。因此，大體上我并沒有搞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富翁。

于是我堅定地相信，每個人的生與死都在于其本性，鱷魚就是鱷魚，這幾乎不會改變。但這一本性屬于生命的序列，完全在我們的判斷之下。這種本性如同生命的狀態，既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既無所謂美德，也無所謂邪惡，不過是一種不可模仿的、單一的性格，或是真誠，或是狡猾，或是嚴厲，或是寬厚，或是吝嗇，或是慷慨。你們會發現，在一次遇到的勇敢者和另一次遇到的懦弱者之間并沒有太大差別，或者說在兩個英雄或兩個懦夫之間也沒有太大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