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法之流行

“禪定”一語，不見于《四十二章經(jīng)》中，然經(jīng)謂“睹天地，念非常，是謂無常觀也”。又言“誦經(jīng)比調(diào)琴，須緩急得中”，此見于《雜阿含》卷九之“二十億耳”一段。所謂誦經(jīng)者，實行禪之誤。又云：“人愚以吾為不善，吾以四等慈護濟之。慈悲喜護（亦作舍），號曰四等。”即禪法之四無量也。而此外各章所謂行道（如謂“為道如鍛鐵”，又謂“行道不為鬼神所遮”，似指魔嬈亂），似即禪定之古譯。然在東漢桓帝以前，史書闕載，佛教禪法未聞流行。及支讖譯《般舟三昧》《首楞嚴》二經(jīng)，支曜出《成具光明定意經(jīng)》。而漢晉間《般舟》有二譯，《首楞嚴》有七譯，《成具》有二譯。（均見《祐錄》二末）可見大乘禪法之漸盛也。而漢魏二代，安世高之禪法則似尤為學佛者所風尚。世高特善禪數(shù)。大小《十二門》《修行道地》《明度五十計校》均為禪經(jīng)，悉安侯所出。而其譯大小《安般守意經(jīng)》（以上諸經(jīng)《祐錄》均著錄），尤為中夏最初盛傳之教法。漢末魏初，康僧會《安般守意經(jīng)序》（《祐錄》六）曰：

余生末蹤，始能負薪，考妣殂落，三師凋喪，仰瞻云日，悲無質(zhì)受，睠言顧之，潸然出涕。宿祚未沒，會見南陽韓林、潁川皮業(yè)（皮一作文，一作大）、會稽陳慧。此三賢者，信道篤密，執(zhí)德弘正，烝烝進進，志道不倦。余從之請問，規(guī)同矩合，義無乖異。陳慧注義，全助斟酌，非師不傳，不敢自由也。

按韓林、皮業(yè)、陳慧似均同學于世高，而所學者為禪法。陳慧且注《安般》。蓋與浮調(diào)之撰《十慧章句》，同為敷演《安般》者。而康僧會則似學于陳慧等，為世高之再傳也。（《高僧傳》謂：世高曾封一函，內(nèi)言“尊吾道者居士陳慧，傳禪經(jīng)者比丘僧會”）而序中所謂“烝烝進進，規(guī)同矩合”，似指精進不懈，悉依禪法。是世高曾教人習禪。而漢末韓林、皮業(yè)、陳慧，則以行禪知名者也。

蓋聞入佛法有二甘露門，一不凈觀，一持息念。觀不凈者，坐禪嘗以白骨死尸為對象。其法較為艱難。持息念者，即念安般，乃十念之一。安般者，出息入息也。禪心寄托于呼吸，與中國方士習吐納者相似。吐納之術，不知始于何時。（《莊子》外篇《刻意》有“吐故納新”等語）桓譚《仙賦》有云：“王喬、赤松，呼則出故，翕則納新。”王充《論衡·道虛篇》云：“道家相夸曰：真人食氣。以氣而為食，故傳曰食氣者壽而不死。”又云：“道家或以導氣養(yǎng)性，度世而不死。”《牟子》曰：“圣人云：食谷者智，食草者癡，食肉者悍，食氣者壽。”吐納之術，見于《參同契》（所言甚略），然其詳則多賴后人之疏釋。《抱樸子·釋滯篇》詳述胎息，但亦不能確定是否為漢世道家所行。但在漢末則有荀悅《申鑒》卷三敘治氣之術。略曰：

夫善養(yǎng)性者無常術，得其和而已矣。鄰臍二寸謂之關。關者所以關藏呼吸之氣，以稟授四氣也。故長氣者亦關息。氣短者，其息稍升，其脈稍促，其神稍越。至于以肩息而氣舒，其神稍專，至于以關息而氣衍矣。故道者常致氣于關，是謂術。

長息短息亦見于《安般守意經(jīng)》。道家之吐納，固不能僅據(jù)此而謂其必因襲佛家之禪法。（按《抱樸子》謂吐納時數(shù)息，并注意鼻端，此與《安般》所言相符，或?qū)嵉弥鸱āＳ帧肚f子·刻意篇》《論衡·道虛篇》，有“吹呴呼吸，吐故納新”云云。《安般》謂息有風氣息喘四事，二者亦類似。但其解釋各異，則實偶然之相合也）但當世《安般》禪法之流行，必因其與道術契合，則似無可疑也。

漢末向栩少為書生，性卓詭不群，恒讀《老子》《莊子》。（見《御覽》引《范史》）博覽群籍，兼好黃老古（疑是玄字）虛。（見《群輔錄》）狀如學道，又似狂生。好被發(fā)，著絳綃頭。（《吳志·孫策傳注》引《江表傳》云：“張津為交州刺史，舍前圣典訓，廢漢家法律，常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邪俗道書，云以助化”云云。絳帕頭非漢人常服）常于灶北，坐板床上，如是積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處。常入市行乞。后值張角之亂，宦官張讓讒栩，謂疑與角為內(nèi)應，伏誅。（上見《后漢書》本傳）栩蓋亦好道術之士。其久坐似系道家禪法。栩為河北朝歌人，而安侯弟子有南陽韓林、潁川皮業(yè)。陳慧則南方會稽人。康僧會在吳。而據(jù)道安《大十二門經(jīng)序》，此經(jīng)系嘉禾七年在建業(yè)周司隸舍寫。（見《祐錄》六）則漢末魏初，河北江南及中州一帶固均有禪學也。而《太平經(jīng)》中“守一”之法，固得之于佛家禪法，則山東禪法之流行，亦可知也。（下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