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獨自在家
生活,就是理解。生活,就是面對現實微笑,就是越過障礙注視將來。生活,就是自己身上 有一架天平,在那上面衡量善與惡。生活,就是矢志不渝、誠實不欺、表里如一、心智純正 、并且對權力與義務同等重視。生活,就是知道自己的價值、自己所能做到的與自己所應該 做到的。生活,就是理智。
——雨果
(一)
百年不遇,千載難逢。
老爸老媽竟同時接到各自單位的出差通知。
老爸六天,老媽七天。動身在同一天。然后一個坐火車北上,一個乘輪船南下。
硬硬的拆開兩只老鴛鴦,他們單位的領導肯定吃錯了藥。
老爸老媽都在準備行囊,都在使自己忙得像陀螺,好像不如此就對不起這趟遠行似的。家里一時呈現出大敵當前的混亂局面,我以幫不上忙為借口悠哉悠哉的邊看電視邊偶爾隔岸 觀火地瞟上一眼。
老爸老媽又舐犢情深的把獨自在家要學會照料自己的話加啰嗦到N+1遍,然后才像演員出場似的一前一后的出了家門。
家中頓時寂靜空曠得嚇人。電視機的聲音仿佛突地提高了無數分貝。
我揉揉被老媽生離死別般的熱心折磨得發炎的耳朵,被刺了一刀似的,“嗷”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我雄赳赳氣昂昂的高唱:解放區的天是人民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雖然本人這一路攀升的直調能嚇死一頭500斤的豬,讓養雞場的雞一起發抖拉稀。但它恰到好處的表現了本人渴望解除緊箍咒的強烈呼聲。
是的,老爸老媽為了自己的兒子能茁壯成長為貝多芬梵高牛頓愛因斯坦那樣令全世界人民眼花的人,幾乎不惜一切代價把汗水里打撈出來的花花綠綠的票子扔得滿天飛。我便背著書包兼畫夾,被獵人追趕的兔子一樣被各種培訓學習逼攆得狼狽不堪。
啊哈!今兒個我自由啦!
愿天上人間,盡得娛歡,年年今日。
什么該進古董店的畫筆什么黑黑白白單調如死的琴鍵什么嘰哩哇啦的狗屁定律,統統隨了落 花流水吧……
我踢掉了一只皮鞋,又踢掉了一只皮鞋,然后我摸起電話。
我說:喂,蟲子……
電話線絲絲的傳來一聲尖利的母老虎吼:你才是蟲子呢!糟了,竟是蟲子的母親。哎,都怪 本人一時頭腦發熱,沒問明白,才落了個手腳冰涼。
那邊總算有了蟲子的蔫巴拉嘰的聲音,完全一受控于警察的歹徒。
蟲子說,家教正和我練口語呢……
什么什么?分明是母老虎要吃人嘛。我斗志昂揚的心仿佛突遭霜打,頓時蔫了下來。哼,不夠哥們就不來嘛,何必哭兮兮的找芝麻粒墊屁股!虛偽!狡辯!然后我又撥號。
我開門見山地說,今天只有我自己在家。
電話是蘭草接的。蘭草在那邊咯咯地笑起來,聽得我身子都有些酥了,這妞像狐貍精。蘭草說:好陰險啊。又說,你在家與我何干?
我說:要我直奔主題嗎?
蘭草在那邊截住話頭說:嘁,你就對自己的那幅尊容如此自信?
我說,呸,你才自做多情呢。
然后我啪的摔了電話。我的好心情徹底崩潰了。
這時才想起電視機還開著呢。瞅一眼正播放的曠日持久的愛情肥皂劇,真膩歪透了。我跳過 去,一腔仇恨地關了電視,像手刃了一個惡貫滿盈的混蛋,我由衰的感到的了一絲快感。
(二)
周日的“陰謀”失敗后,接下來的周一到周五過得不堪回首。
學校里沒有我“天高任鳥飛”的空氣。蟲子戴著玻璃瓶底的大眼鏡一扎進書里就欲罷不能,真像只不知死活的尖嘴蟲子。教室里這類在書山題海中蠕動的蟲子簡直比比皆是,他們期待 蛻變成一群美麗的蛾。可是我不想,我不想的代價就是我沒有了朋友。
我正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的靠電視消磨時光和意志。
突然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像考驗聾子的聽覺似的。
我先是感到新鮮,五六天來還真忽略了那個叫門鈴的東西。它肯定也受不了“冷宮”的冷了,這回便服了興奮劑一樣地高唱起來,叮當叮當……我暴跳起來,真煩!
我打開房門看見外面有一鐵塔似的壯漢,腳下是一鼓鼓囊囊的大包。我說,干啥?他嘿嘿一笑說你看看這玩意咋樣?他笑的挺陰險,像個賣作案工具的,或根本就是流竄犯。我心里怦怦的地跳起來。過去看的雨點一樣多的警匪片里的鏡頭又湖水一樣泛濫上來,我咣的一下關 了房門。然后從貓眼里瞅見那人鬼一樣蒸發掉了。
下午三點正睡午覺。門鈴又長久的叫起來,像誰把一只嘶鳴的蟬塞進了耳朵,終于把我“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的游山夢給攪碎了。我憤憤地打開門。
門外是一個老頭,稀疏的短胡子花白,陳灰抱土,臉上掛著和歲絲毫不相稱的傻得可愛的笑。
我煩躁地問,你是誰?
老頭把挺大的黑皮包有些吃力地拎在手上,做出一副要進屋的樣子,笑嘻嘻地說,我是你九 爺爺啊,來看你們呢。
我沒好氣地說,對不起,別跑這兒賺便宜,我九爺爺正在天堂當廚師呢……
老頭的笑凝住了:你,你這孩子……
我砰地把門帶嚴……
幾番回合,驗明證身后,九爺爺被我讓進屋里。
九爺爺在屋里倒背著手四處瞧了一圈,眼中迸發出艷羨的光。
他咂著嘴說,大侄子真有出息,住這寬房大屋,敢情中央領導人也就住這個樣子吧。
我說,別那么夸張,你侄子沒那本事。
九爺爺又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臉上隱隱掠過一絲苦楚。
我的心微微地動了一下,我不該冷冰冰的對待無辜的九爺爺。
我只有找蘭草了。蘭草提惟一一個愿意和我接近并且給我綠箭口香糖的女孩子。一見蘭草我就有野心,就不止一次的祈禱她變成花園里那棵有著狹長的柔和葉子開著淡淡雪色花瓣的蘭 草,那時我就會把她栽在我心的花盆里。
可是蘭草也不理我了,蘭草輕蔑的喊,嘁,你是周瑜嗎?瞧你那副豬八戒的尊容……
周瑜是高二的一個男生。周瑜這名字叫起來挺別扭。總讓人想起那個羽扇綸巾氣量如鼠的三國英雄。他這是明目張膽的侵古人的“權”。
雖然蘭草生氣的樣子很動人,但我卻有些崩潰。
我想:TMD,一個文縐縐冒酸氣的周某人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了。可是小妖精,你不曉得,我很丑可是我很溫柔嘛?!
總之,蘭草真要另攀高枝了。
我沒有了朋友,我沒有了紅顏相伴,我的人氣指數慘到家了。我有一種危機感和覆滅感。這幾天里我本想請蟲子看通宵電影,和蘭草吃燭光晚餐,并且借機把她發展成我地地道道的 小情人甚至是未來的小媳婦。
可是……
為啥才幾天功夫,蟲子這小子立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蘭草這騷娘們一下子就心猿意馬,當起周瑜的“小喬”了?
我靠!我完了,這樣郁悶孤獨下去,我非瘋掉不可。
只是每天晚上準時九點雷打不動,我都會接到老媽從遙遠的地方打來的電話。她是關照我早點睡覺的。
老媽的噓寒問暖經電話線過濾得愈加親切,每次都讓我止不住想灑淚。
老爸是每天早晨五點二十雷打不動地打電話來的。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用鈴聲催我起床,別讓他兒子睡死。
(三)
老爸老媽走的第六天是周六。
我努力試著使自己盡量對老人好起來。盡管做得很吃力,而且還有些假。
九爺爺很快就感覺到了我態度的變化,在沙發上坐下長出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我該走了。
九爺爺說啥也要留下捎來的包。還一個勁的說少不得麻煩你的。兩人僵硬地推讓了一陣后,我目送著九爺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下樓梯。
(四)
老爸老媽是在同一天回來的。
九爺爺的包仍放在墻角,定時炸彈似的。我沒有動過。
我向父母簡要匯報了這些天獨自在家的經歷。當然我約蟲子蘭草的事沒說。老爺似乎挺滿意,老媽先是說我瘦了,頭發長了,接著就眼淚潮濕的去廚房做飯說好好給我補補。
老爸就突然發現了九爺爺的包。
老爸打開,在盛滿家鄉土特產的包的最上層放著一摞信紙,紙上都寫滿了稚嫩的字,我能看出是一篇篇小學生作文。
老爸突然拍著腦袋說,對了,去年我回老家時,你九爺爺聽說你作文好,還登過報,就夸你有出息,說有機會一定把他孫子的作文捎來讓你改改……
我開始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我還以為老爸出差回來后嘴巴不聽使喚了,后來我就明白了這位可敬的九爺爺執著的九爺爺是為了孫子的作文,不顧年事已高,不顧驕陽似火……我的臉慢慢的紅了。我對不起九爺爺,我父親的九叔,我的九爺爺。我也對不起九爺爺的可 愛的等著音信的孫子。我卑鄙自私任性,我自以為是我只會傷別人的心……我仿佛又看到了 九爺爺拘謹而充滿期待又似乎心事重重的眼睛,我還看到了九爺爺孫子那稚嫩天真的眸子… …
我慚愧,我自己的人生作文沒有做好,是沒有理由沒有力量去糾正一個稚嫩如幼芽,純潔如白紙的小孩子的思想的。
金燦燦的日子里,羞愧高過頭頂的太陽。
(五)
現在蟲子又和我在一起了。
蘭草也不再對我冷若冰霜了。
原來很簡單,他們本來就沒打算和我“斷交”,只是他們都屈服于我老爸在外地偷偷摸摸打 過去的“恐嚇電話”和嚴厲的讓人頭皮發炸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