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蔥拌豆腐
上級的老首長來到大連,下榻我所服役的大連39023部隊一部招待所,他說,別的什么不用準備,就來一個小蔥拌豆腐。我不知老首長對舊日的小菜有深深的依戀情感,但他的話卻一下子勾起我的以往傷心情結。
我,就是吃苞米渣子長大的,小時候頂好的就是能吃上小米干飯就小蔥拌豆腐。那真是"絕"了。
那時還沒有包產(chǎn)到戶,一個小隊七八十戶算一個大家子,隊長是戶主。大家一天天上山干活,掙工分,聽母親講,大家在一起時,就是熱鬧。
有一天小隊分紅,因為年景不錯,隊長還說要會餐。聽說是小米干飯加小蔥拌豆腐。
全小隊的人不能都到小隊去吃,只有勞動力。也就是社員才有資格吃。因為當時我老爹在小隊喂牲口的,和做飯的大師傅熟我就近水樓臺先得月,趁著天剛剛擦黑時混進了伙房。當時小隊的社員還沒到齊,沒開飯,老爹怕我被隊長發(fā)現(xiàn),就把我塞進干草垛頂上,一點不許有動靜。
我貓著身子彎曲在干草垛項上,一種說不出明堂的革銹味熏得我飄飄欲仙。我從沒有這么高高在上過。福不雙至,一會兒,腳前和手前立該云聚一批好像比我還要癟著肚子的蚊子,我不敢在干草垛上和蚊子一決高低,身份不一樣。再說,那小蔥拌豆腐的香味此時此地已經(jīng)繚繞而上,我抽了抽了鼻子,對自己說:"無論做什么都要付出代價的,啊?"當體格最弱的蚊子在我的脖梗子安營扎寨后,老爹才用著燒火棍捅我的腳后跟:"丫頭,快下來,快下來。"他一直在幫大師傅燒火,看時機成熟了才敢叫我。
會餐的餐廳是臨時設在豆腐房里,大大的磨盤上放著兩小盞煤油燈,燈光很暗,但也能隱隱約約地映出蹲在墻角,坐在門坎子上的,倚在盤上的人模糊的面孔,有的人都還吃出了汗。我正看著,爹在后面使勁掐我一把,遞上一碗小米干飯。米飯帶點生米芯子,夾生;豆腐的豆性味很濃,可能是大師傅在過篩時用了一個網(wǎng)眼過大的豆腐包布吧,但大家仍然吃得熱火朝天。包括我。一大碗飯十多分鐘就底朝天了,我用兩手摸著空碗左顧右盼尋覓老爹親切的身影。猛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我的眼神:"雙代!"我象遇到知音似的驚喜地大喊一聲,然后越過重重的社員身子經(jīng)直朝雙代奔去:"你怎么也來了!"
雙代是小隊女會計的弟弟,跟我一般大的年紀,他象發(fā)現(xiàn)大灰狼似地驚慌看著我,然后被他姐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起來。
爹和隊長同時出現(xiàn)在我眼前,爹直直望著,隊長也直直地望著我,所有的社員都在直直地望著我………
爹猛地沖上前,一把扯過我的襖領子"啪啪"打了我兩個嘴巴子"死丫頭片子,不在家看門,誰叫你偷偷跑到這的?"他換個手又狠狠朝我臉擂下來,"快說,誰讓的?"
手里的碗先飛走了,接著我也按著碗的方向一瀉半米,隨著"啪"的一聲響,我的眼前立即開出七八種顏色的小花星星,這是在哪?我問自己。只覺得有一種十指連心的疼,才發(fā)現(xiàn)碗渣子把我的手和臉都扎出血了,我知道自己惹禍了,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一頭扎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中……
還沒等沖出多遠,就被村長一把抓回去了,他夾著我走到爹跟前,說"孩子太小,不懂事,下手那么重干啥"然后他把自己的那碗飯放到我面前:"吃吧,丫頭。"我不敢吃,看老爹。他正用一種比海水還深的目光看著我。不經(jīng)過苦難的人,是讀不懂那目光里的東西,但它有一種比鞭子抽在我身上還重的疼痛,我的淚下來了。
我剛進入綠色軍營的時候,家里的日子已經(jīng)很不錯了,入伍的前一天晚上,爹娘,還有我,光明正大坐在桌前吃著細米白面,魚鴨什么的也都讓我管個夠。爹給我裝了滿滿一玻璃瓶子小蔥拌的豆腐:"揣上,路上吃!過去的日子苦,你愛吃的東西??偝圆簧希皇堑荒芨?,沒有力氣,是因為爹沒有文化呀,現(xiàn)在借國家的光,家里啥都有了。你也不用惦心,到軍營要多長見識,只憑苦力,富不了家的。"
是呀,連最沒有文化的鄉(xiāng)下老爸也明白了,僅僅憑體力是不能富家的,要憑才干,憑本事,憑知識,憑我們中華民族的勤勞先進的光榮智慧,才能民富、國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