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子思周舍

●昔者周舍事趙簡子，立趙簡子之門，三日三夜。簡子使人出問之曰：“夫子將何以令我?”周舍曰：“愿為諤諤之臣，墨筆操牘，隨君之后，司君之過而書之，日有記也，月有效也，歲有得也?！焙喿訍傊c處。

居無幾何而周舍死，筒子厚葬之。

三年之后，與諸大夫飲酒酣，簡子泣。諸大夫起而出曰：“臣有死罪，而不自知也?！焙喿釉唬骸按蠓蚍?，無罪。昔者吾友周舍有言曰：‘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眾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昔紂昏昏而亡。武王譯諤而昌’。自周舍之死后，吾未嘗聞吾過也。故人君不聞其非，及聞而不改者亡。吾國其幾于亡矣，是以泣也?！?/p>

——劉向

[譯文] 從前，周舍在趙筒子手下做事，他站在趙簡子門外，三天三夜都不離開。趙簡子派人出來問他說：“先生有什么事要我做嗎?”周舍說：“我愿意做個直言敢諫的臣子，拿著筆墨木簡，跟隨在您的后面，觀察到您的錯誤就記錄下來，每天都有記錄，每月都有功效，每年都有收獲?！w簡子很喜歡他，使周舍和他在一起。

沒有多長的時間，周舍便死了，趙簡子隆重地埋葬了周舍。

周舍死后三年，趙筒子和大夫一起飲酒，當(dāng)喝到暢快的時候，趙簡子忽然哭泣了。在場的大夫們離席走出室外，說：“我們都有死罪，但還不明白自己的罪過。”趙簡子說：”大夫們回來，你們無罪。從前我的朋友周舍有這樣的話：‘一百張羊皮，不如一塊狐腋；眾人的唯唯諾諾，不如我周舍直言敢說。從前殷紂王昏庸無道而亡國，周武王提倡直言敢諫而興旺?！詮闹苌崴篮?，我還沒有聽說到過自己的過失，所以身為國君而聽不到過失，或聽到過失而不改正者，必然亡國。我們的國家快要滅亡了，我是因為這事而哭的?！?/p>

●晉平公閑居，師曠侍坐。平公曰：“于生無目朕，甚矣!予之墨墨也?！睅煏鐚υ唬骸疤煜掠形迥?，而臣不得與一焉?！?/p>

平公曰：“何謂也?”師曠曰：“群臣行略以采名譽，百姓侵冤，無所告訴而君不悟，此一墨墨也。忠臣有用，用臣不忠；下才處高，不肖臨賢，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奸臣欺詐，空虛府庫，以其少才，覆塞其惡，賢人逐，奸邪貴，而君不悟，此三墨墨也。國貧民罷，上下不和，而好財用兵，嗜欲無厭，諂庚之人，容容在旁，而君不悟，此四墨墨也，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國有五墨墨而不危者，未之有也，臣之墨墨，小墨墨耳，何害乎國家哉?”

[譯文] 晉平公退朝閑居，師曠陪坐。晉平公說：“你生來就眼瞎，太厲害了，你是昏暗的!”師曠回答說：“天下有五種最昏暗的事，而我卻沒有其中的任何一種?！?/p>

晉平公說：“你說的是什么意思?”師曠說：“國家的群臣進行賄賂，采用這種手段獲得名譽地位，使百姓遭侵含冤，又無地方控告，而君主對此不去了解，這是第一種昏暗。忠臣不被重用，重用的卻不是忠臣，才能低的人居高位，不賢的人統(tǒng)治賢人，而君主對此卻不能了解，這是第二種昏暗。奸臣互相欺詐，使得國家倉庫空虛，依靠他們的小聰明，掩蓋推托他們的罪惡，使得賢人被驅(qū)逐，奸邪小人成顯貴，而君主對此卻不了解，這是第三種昏暗。國家貧窮，人民疲困，上下級不和睦。貪財好戰(zhàn)，欲望無窮，阿諛奉承的人，在身旁敷衍塞責(zé)，而君主對此卻不了解，這是第四種昏暗。治國大道不明，法令不能行施，官吏行為不正，百姓不能安居樂業(yè)，而君主對此卻不了解，這是第五種昏暗。國家有這樣五種昏暗而不發(fā)生危險，是從來沒有過的。我的昏暗，是小小的昏暗，對國家有什么害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