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髡諷諫齊威王

●威王大說，置酒后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去傍御史在后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噪耩鞠臆，侍酒于前，時賜余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墜珥，所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籍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這時，髡心喜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

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司馬遷

[譯文] 齊威王特別高興，在后宮中擺酒，請來淳于髡并賞給他酒。問道：“你能飲多少酒才醉呢?”淳于髡回答說：“我飲一杯能醉，飲十杯也能醉。”

齊威王說：“您飲一杯就醉了，怎么能飲十杯呢?這道理能讓我聽聽嗎?”淳于髡說：“在大王面前賞賜給我酒喝，執法的官吏在我旁邊站著，糾察失禮的吏官在我后邊站著，我淳于髡膽戰心驚地趴在地飲酒，飲不到一杯就醉了。如果是父母有尊貴的客人，我卷著袖子，彎腰小跪，在客人面前敬酒。不斷地賞給我點殘酒，我捧著酒杯祝酒，多次起身祝酒，這種場面飲酒，不過兩杯就醉了。假若是朋友之間來往，好久沒有見過面，突然相會，高興地談論往事，內心的話互相傾吐，這時可飲五六杯酒才醉。如果是鄉間的鄉親們宴會，男女雜坐。慢慢地依次敬酒，賽六博，賭投壺，呼朋喚友，分組比賽，無拘地互相握手也不罰酒，瞪眼相視也不禁止，前面有女子掉到地上的耳飾，后面有女子遺失的簪子，我暗暗地喜歡這歡樂場面，可以飲八杯酒而只有兩三分酒意。天黑了，酒殘了，剩下的酒合在一起，互相靠近，男女同席而坐，男女的鞋也混亂在一起，杯盤雜亂，室內的蠟燭也熄滅了，主人單獨留我送客人，綾羅短襖解開衣襟，散發出濃厚的香味，在這個時候，我淳于髡心中最高興，可以飲十杯酒。所以說：‘酒喝多了就亂，快樂到極點則生悲。’一切事情都是這樣。這是說不可到極點，等到極點則衰亡，用這進行委婉勸告。”

齊威王說：“很好。”于是罷除了通宵飲酒。任命淳于髡主管接待各諸侯賓客。王室宗族舉行酒宴，淳于髡常常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