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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的現實  

工作及其矛盾的意思——“工作”和“做工作”——工作和工作者都在迅速變化之中——雇員的社會——重點轉向知識工作者——體力工作者的危機——“戴硬帽的體力勞動者”和“自由派”——工齡的危機——對知識工作者進行管理;新的挑戰——什么是知識工作的生產率?——什么是成就?——勞動力的分類——只有一種人事政策的謬誤——“新的一代”

在語言中很少有一個語詞像“工作”那樣的含有矛盾的意思和感情的色彩。當人們說到“工作和休息”時,“休息”顯然是“好的”。但是,“退休”是否比“工作”好,那就大可懷疑了。工作比“懶惰”好,這是無可置疑的。而“失去工作”卻決不是“好事”——事實上是一大災難。

當人們說到“工作和玩”時,“玩”帶有吸引人的意義。但是,如果以動外科手術作為玩,卻決不是一件好事。工作可能是有高度成就的,例如我們講到“一位藝術家的終生作品”;但工作也可能是極為勞累、繁重和枯燥乏味的。

所以,語言本身就清楚地顯示出工作是復雜的,并植根于人的生活、人的感情、人在社會和社區中的存在,以及人同自己的關系之中。

工作既可用作名詞,又可用作動詞。“工作”和“做工作”是相互密切關聯的。如果沒有人做工作,工作就不會完成。但是,如果沒有工作,也就無需做工作了。

但工作和做工作又是極為不同的。工作是不具人格的,是客觀的,它是一種“事物”。并不是所有的工作都可加以測度與衡量的。但是,即使是最無形的工作,也獨立于工作者之外而存在著。

工作和玩有些什么區別是一個老問題,從來沒有使人滿意的答案。有時往往是同樣一種活動,各種細節都相同,其真正的區別可能在于工作不同于玩,是不具人格的,是客觀的。工作有一個存在于工作者之外的成果。玩的目的就存在于玩的人本身之中,而工作的目的則存在于最終產品的使用者之中。當最終產品不是由玩的人而是由其他人決定時,我們就不把它叫做玩,而叫做工作。我們說下棋的人在玩——但是如果有人在研究棋術問題,我們就講他是在工作。

即使是藝術家的作品也是不具人格的,并且是一種“事物”。一件藝術作品的確必須表現出藝術家的個性才具有藝術上的價值。否則,它就是缺乏獨創性的,是學院式的,沒有感動人的力量。但是,即使最主觀的畫家,當他看著他剛完成的一幅畫時,他也不會問“這是我嗎?”而是問“這畫好嗎?”而且,正如經常有人指出的,沒有一個欣賞音樂的人會猜到貝多芬在創作他的最歡樂和最愉快的交響樂即第七交響樂時歷經歷的困苦和失望。事實上,了解了貝多芬創作這一交響樂時的條件,也無助于音樂欣賞者增加他的享受、他對音樂的評價以及音樂的感受力。

但是,工作是由人、由工作人員來做的。它是一種獨特的人類活動。所以,做工作具有生理的和心理的、社會的和社區的、個性的、經濟的和權力的多個方面團素。正如人際關系的一句老話講的,“你雇用的不是一個人的手,而是整個的人。”

所以,工作和做工作有著不同的規則。工作屬于客觀事物的領域,有著自己的不具人格性的邏輯。而做工作則屬于人的領域,有著動態的性質。但管理人員始終必須對工作和做工作兩者都進行管理。他必須使工作有活力并使工作者有成就。他必須把工作和工作者結合起來。

工作和工作者都處于急劇變動的時期。本世紀余下的時期——也許還有下一世紀的絕大部分——的變動是二百多年以前產業革命開始以來最急劇的變動。

絕大多數的工作人口目前是作為雇員在工作,在發達國家中則肯定是這樣。他們是為某些組織而不是為自己工作。他們在他們的家庭之外并遠離家庭而工作。社會已經成為一個雇員的社會。僅在一個世紀以前,人口中的絕大多數——當然,特別是農民——或者是為自己而工作,或者是在非常小的團體中工作。工作仍是圍繞家庭而進行的。

與此同時,勞動力的重心已從體力工作者轉為知識工作者。所有發達國家中勞動力的愈來愈大的比例,不論是熟練勞動力或不熟練勞動力,不是用他們的手來工作,而是用他們的思想、概念和理論來工作。用馬克思主義者——或俄國人——的話來說,他們是“知識分子”。他們的產出不是物質產品,而是知識和思想。另外,僅在半個世紀以前,知識工作主要是由獨立工作或在很小團體中工作的自由職業者來做的。勞動力的絕大部分是體力勞動者。

知識工作不一定要有高度的技術或高度的學校教育。如檔案管理就不要求具有高度的智力和高深的學校教育。但是,檔案管理所使用的工具卻不是槌子和鐮刀,而是字母,那是高度抽象的并且是一種象征而不是一件事物。人們不能通過經驗而只能通過正規教育才能學到字母。

體力工作者的危機

這些變化首先就意味著體力工作者及其特殊組織——工會的危機。

工業中的體力工作者,產業革命的產兒,二百年來為爭取在工業社會中的經濟安全、社會地位和權力而斗爭。最近五十年來,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他們取得的進展是令人奪目的。在絕大多數發達國家中,那個在過去只是處于維持最低生活邊緣的“無產階級”的體力工作者,已獲得了充分的經濟安全,其收入比過去的富裕中產階級還要高,政治權力也愈來愈大。

但是,隨著知識工作者的興起,體力工作者又處于危險的境地了。他們的經濟安全并沒有受到威脅——相反的,他們的經濟安全可能更為穩固了。但是,他們的社會地位和威望卻在迅速消失。在發達國家中,產業工人認為自己受到嚴重的剝奪。他們認為自己甚至在起步以前——特別是年青的一代——就已經成為一個失敗者、一個輸了的人。這并不是由于管理活動的結果,而是由于社會發展及其產生的壓力所造成的。

在所有的發達國家中,工人階級中能干的、聰明的有抱負的人,在達到能做體力工作的年齡以后,日益繼續留在學校中學習。所有的社會的、家庭的和鄰居的、社區的和學校的壓力都迫使年青一代接受更多的學校教育。如果有人一旦在行將畢業的年齡——十五歲左右——離開了學校從事體力工作,那他就是一個被拋棄者,一個失敗者,一個被拒絕者。

因此,現在的年青體力工作者在開始時就帶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一種失敗的感覺,一種要做二等公民的感覺。在絕大多數發達國家中,年青體力工作者往往有一個親屬,一個兄弟、姊妹、表兄弟在校中繼續學習,畢業出來后從事知識工作并進入較高的社會階層(也許只有美國和法國是例外,但情況也正在迅速地變化)。事實上,年青的藍領工人本身也要接受更高的學校教育,至少在美國是這樣。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讀完了中學,而且有—半以上還在某種學院中至少讀了一年——然后離開了學校。而這更增加了年青的體力工作者的失敗和被拋棄的感覺。七十五年或一百年以前,工人階級是有自尊心的,他們知道自己除了收入和經濟地位以外,同“境況較好的人”是平等的。

但是現在發達國家中的體力工作者卻并不尊重他們自己。這必然使他們對自己以及對組織和管理當局感到不滿、懷疑、沒有信心并怨恨。他們并不象他們的父親和祖父那樣的趨向予革命。因為,同馬克思在五十年前的預言截然不同,占人口大多數的是知識工作者而不是無產階級。除了這一點以外,革命顯然不會改變體力工作者的基本條件。隨著社會的重心日益轉向知識工作和知識工作者,現在的體力工作者已經是而且將愈來愈好斗。

工人政黨和工人運動的宣傳家仍在談論什么邪惡的資本家并攻擊利潤制度。但是,真正的階級斗爭卻日益在體力工作者和自由主義者——受雇傭的中產階級知識工作者之間進行。在本世紀迄今為止的絕大部分時間中,在所有的發達國家中,正是體力工作者和自由主義者的聯合形成了進步的左派并在政治上占統治地位——如美國的新政以及歐洲的社會民主黨和工黨(其開始是英國的“自由黨一工黨”聯合,并于1907年首先建立了勞合·喬治的第一個“現代”政府)。本世紀以后年代的主要政治事件可能是這兩個集團日益增長的分裂。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的年代中,在美國——以及在英國和西歐,雖然程度較小——已發生了機會、權力和地位的從工人到中產階級自由職業者(即教師、社會工作者以及政府計劃的管理人員)的重大轉變。工資薪水和收入的國民收入相對比重,以及高低收入階層之間的收入分配,這些年代中并沒有重大的變化。但是中產階層卻增長很多,特別是同工人相對而言。過去二十五年中發達國家中的社會計劃,不論其目的何在,但其第一個——而且常常是主要的——成果是受雇傭的中產知識工作者的人數、收入和權力大為增長。

很多人已不相信那種舊的假設,即每一孩子的平均學校費用的增長必然意味著教育和學校較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教師更多了,而且收入更高了。美國的對貧窮宣戰的計劃對窮人到底有多少幫助,是值得懷疑的,但它卻的確為社會工作者、會計師和管理人員創造出了許多前所未有的高薪職位。人們雖然可以期望,比起對貧窮宣戰的計劃對窮人的幫助來講,保護環境運動可能對環境帶來較多的益處,但其第二個受益者當然是生物學家、工程師、化學家等。而這些計劃都是用中等收入集團交納的稅金來支付的——在一個發達國家中也沒有其它更大的征稅基礎。至于“中等收入集團”,那只不過是經濟學家用來指“工人”的一種婉轉詞。工人不可避免地要為收入較多而教育程度較高的“知識人”直接受益的各項計劃支付費用。而這種強征勒索卻是以進步、自由或“左翼”的名義來進行的,這使得工人陳了在經濟上受到損害以外,還感到受了侮辱——至少在體力工作者看來是這樣。

工會的危機

隨著重心轉向知識工作和知識工作者而來的體力工作者地位的改變不僅造成了新的階級分裂——這一分裂可能比十九世紀初葉使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對立的階級分裂更為嚴重——而且也給體力工作者自己的組織、工會造成了嚴重的困難。這一點的最明顯的跡象也許就是工會領導質量的急劇下降——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教育爆炸”的結果。在過去,能干而有抱負的年青工人由于缺乏中等生活水平而不得不提前離開學校,因而,如果不講是失去了進入當老板的階層的機會,也是失去了從工人階級轉入中等階級的機會。那么,在工會中擔任領導工作,就是他唯一的職業機會了。

已故的美國聯合汽車工會主席沃爾特·魯瑟(Walter Reuther)在二十五年中是美國最有名、最受人尊重、也許是最有權力的美國工會領袖了。魯瑟在二十年代中開始是在大學中讀書的。如果他能讀完大學并得到學位,他可能在二十年以后成為汽車工業中的一個上層人物。但是,他被迫離開了大學。他有抱負,有智慧,能直覺地抓住經濟問題和工商業問題的實質。他是一位有技巧的工會組織政治家。知道怎樣建立一個派別性的政治機構。但他也是一個忠誠的工會組織主義者。他開始時具有濃厚的社會主義信念,但對他后來的作為并沒有什么大的影響。不管怎么說,亨利·幅特有一段時期也被人廣泛地認為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在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早期經營汽車工業的許多人——其中包括在艾爾弗雷德·斯隆之后擔任通用汽車公司董事長的查爾斯·威爾遜(Charles Wilson)——都同魯瑟有著同樣的背景,在工人階級陣營中成長起來的,而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時期的美國社會主義領袖尤金·德布斯(Eugene Debs)則是這一陣營的主要代表。

當魯瑟在大蕭條的早期被迫離開學校后,他立即成了裝配線上的一個機械工人。從此以后,這位能干而有抱負的人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他唯一可能實現的職業機會——工會領導之中了。

目前在發達國家中,能干而有抱負的年青人都留在學校中——可能繼續讀碩士或博士學位。其結果是,這些年青人進入自由職業者或經理階層去了。他的信念可能仍舊“左傾”,但他的領導品質已喪失了工人階級。填補由此造成的真空的一些工會領導者可能不是由于抱負而是由于怨恨才走上這條路的,其能力要低得多,尤其重要的是缺乏自信心。他們是一些軟弱的領導者——而一種行業的最壞情況就是不得不同軟弱的工會領導者打交道。

與此同時,年青工人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者”這一事實又使他對自己選出并送進工會辦公室的工會領袖感到怨恨并進行抵制。一個人一旦在工會中擔任重要的領導職位以后,他就自動地有“身價”了,他必須同政府或工商界中的權貴人物相稱。他必須有權力以及代表權力的一切東西——大辦公室,大批隨從和助手,桌上有四部電話機,等等。為了有效地進行工作,他必須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而不再成為“我們”之中的一員了;過去的工人認為工會權力是代表他們的。他們為工會領袖成為有權的人這一事實而感到驕傲。而現在的年青工人感到自己是失敗者和被拋棄者,不可理解地對工會領袖的權力甚至比對老板的權力還要抵制得厲害。其結果是,工會領袖日益失去他們對工會會員的控制力,日益受到工會會員的排斥、抵制和不信任。而這又使得工會日益軟弱。因為,—個工會如果不能代表工會會員的意志和行為,不能保證履行合同協議,其領袖的地位和行動不能指望得到工會會員的支持,那個工會就是軟弱無力的。

工會的未來及其在工業社會中的作用,特別是在發達國家中的情況,超出了本書的范圍。但有一點是很少有懷疑的,即集體談判,無論是個別公司和一個工會之間的,還是像西歐和日本那樣,一個行業同全行業的工會之間的,已處于麻煩之中了。集體談判這一“文明的工業戰爭”是二十世紀初葉的一項主要成就。今后是否還能繼續存在,已大可懷疑了。有什么東西可以代替它,還完全是模糊不清的。

所有的想用來代替集體談判的某些其它措施,如瑞典和荷蘭由公眾代表、資方代表和勞方代表三方為了國家的利益而找出一種處理方案的辦法,都未能長久維持下去。這些方法都是在緊急情況時采用的,例如荷蘭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的經濟重建時期來用的。但是,這些辦法已被證明經受不了通貨膨脹這類的重大壓力。它們日益被新一代工人所拒絕。

沒有一種經濟——事實上沒有一種社會一能經受得住沒有控制的工業戰爭,特別是沒有控制的工業游擊戰,或者勞動成本的不斷上漲和通貨的不斷上漲。政府控制也不是一種解決辦法。“工資一物價政策”迄今為止至多只是在一個有限的時期內才有效。

但是,與企業管理當局相對立、或至少是相分立的一個代表工人的機構是必要的——不但對于工人來講是必要的,對于社會來講也是必要的1。

企業管理當局不論它是怎樣選拔出來的,或其組成如何,總是而且必須是一種權力機構。任何權力都必須有限制和控制,否則就會成為專制。工會就是限制管理當局的權力的一種非常特殊的、幾乎是前所未有的機構。它是一種永遠不會成為統治當局的反對力量。但在其限度以內,它在工業社會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可是,它卻日益起不了這種作用了。

在未來比過去更需要工會的這種反對作用。體力工作者已開始感覺到——而這種感覺是符合實際的——他們已不再能依靠一個政黨及它對多數人民的呼吁。這是由于工人和自由派在新政、工黨或社會民主黨中的結合逐漸瓦解的結果。而且,需要加以限制的權力已日益變得不是老板或資本家的權力,而是受過教育的中產階級知識工作者的權力。這些知識工作者對利潤并不感興趣,但對權力卻很感興趣。最激烈的權力沖突并不是發生在私營企業或工商業中,而是校工和校董事會之間,護理員和醫院當局之間,教學輔助人員和研究院的教授之間,或者象瑞典的鋼鐵工業中那樣,在一個國有化的行業中,在工人及其堅定的社會主義上司之間。這些沖突是工人同公共利益之間的沖突(至少自由派是這樣來解釋的)。在這樣的沖突中,那些旨在得到群眾支持和得到投票者多數的政黨幾乎必然要站在老板一邊,這是由于任何雄辯都不能掩蓋這樣的事實,為了解決沖突而付出的代價將不是由利潤來支付而肯定要由漲價或增稅來支付。

公共服務機構所面對的工業關系問題可能比工商企業所面對的問題要復雜得多,而其準備又少得多。醫院、學校、政府機構等已日益工會化。這些機構中的體力工作者——或低級的辦事員——可能比制造業或服務業中的體力工作者更感到處于“被剝奪”的地位,處于二等公民的地位。

工會本身不能對它自己的未來作用進行深入思考并制定出有關自己的結構和職能的新方法。其原因之一是接替死去的或退休的工會開創者的新領導人常常是能力較差、不夠成熟、才干較差。但同樣重要的事實是,這些新領導者只有“反對”任何事情才能維持他們對會員的微弱控制。這些新領導者連提出問題都不敢,更不要講去求得答案了。他們不敢進行領導,而是被迫做些激烈的行動以便能保住位置。英國工會未能解決其改組問題,雖然英國工會聯合會的每一屆新任總書記在接任時都要大聲叫嚷承擔起這一工作,卻都可悲地失敗了。這就是許多例子中的一個。

政治家也不會提出這些問題,更不要說解答這些問題了。政治家被工人和自由派的分裂麻痹了。如果他本人是一個自由派,他就處于他當選和保持職位所需支持的兩派的夾攻之中。如果他不是—個自由派,他必然日益希望能贏得以前聯合而目前互相怨恨的兩派中的一派的支持。因此,近年的每一個保守派領導者——美國的尼克松、英國的希思、法國的戴高樂和蓬皮杜——也完全像自由派一樣地回避這一問題。在日益厭倦于工業戰爭、特別是罷工“反對公共利益”(或更引人怨恨的“反對公共便利”)的輿論的壓力下,他們可能會壓制工會權力,甚至在不久的將來采取行動反對工會的壟斷一例如工會的管轄范圍以及限制進入行業;但是他們很可能不會愿意或沒有能力來制定新的基本政策。

在工業關系方面,我們需要有新的政策。因此,在所有的發達國家中——但在發展中國家中也同樣——企業中和公共服務機構中的管理人員都必須深入思考工會的未來、工會的作用、工會的職能、工會在機構中和社會中的地位。這是管理當局的一項重要社會責任。我們對日益增長和深化的工會危機的解決方式或無法解決將大大地影響企業和經濟的未來、社會的未來。深入思考工會的作用和職能也符合于管理當局本身的利益。認為工會的軟弱就意味著管理當局的力量,這完全是自欺之談。人們可以對工會化表示悲嘆(在工會運動中,我很少被人認為是傾向于工會的)。但是,工會既然已經存在了——而工會化是非共產的所有發達國家的一個事實——,那么,一個軟弱的工會,即沒有確定的作用、職能、權威以及沒有堅強、可靠、有效的領導的工會,就意味著罷工、蠱惑人心的宣傳、不負責任的要求、日益增長的怨恨和緊張。它并不意味著管理當局的力量,而是管理當局的挫折。

對知識的作者進行管理:新的挑戰

對體力工作者進行管理和處理好與工會的關系,雖然對社會是極為重要的,但對管理人員來說基本上是一種后衛戰。他所能希望的只是把二百年來的工業史所遺留下來的損害加以限制。這些有限的目標雖然要求在政策和實踐方面做出重大改變,但它肯定要求在管理假設和管理態度方面做出更重大的改變;但其目標必然是不算太大的。在生產率、激勵、關系等方面不要再喪失陣地,這已是相當困難了。要恢復二百年來工業中管理不善所喪失的陣地是極為需要的,但在目前只能看作是一種希望而不是一種合理的期望。

對知識工作和知識工作者進行管理是“目前和未來”的工作而不是“過去”的工作。由于它基本上是一項新任務,我們對它的了解甚至比對體力工作者進行管理(或管理不善)所了解的還要少。因此,它是一項更為困難的任務。但這里倒是沒有長期傳統的痛苦,互相猜疑,偽裝成科學理論的怨恨,以及樹立各種嚴格的限制、規則和條例的民間傳說。因此,對知識工作和知識工作者進行管理的工作可以集中力量于發展正確的政策和實踐。它可以集中力量于未來而不是集中力量于消除過去,集中力量于機會而不是集中力量于“問題”。

對知識工作和知識工作者進行管理需要特別的想象力、特別的勇氣、高等的領導能力。從某些方面來說,它比起直到最近的對體力工作者的管理來說,是要求更高得多的一項工作。因為,長期以來;各種恐懼,如經濟貧因的恐懼,職業保障的恐懼,對公司警衛人員或地方警察權力體罰的恐懼,曾經作為一種武器代替了對體力工作和體力工作者的管理;而這對知識工作和知識工作者來說是完全不起作用的。除了其最低層次以外,知識工作者不是在恐懼的迫使下進行工作的,只有自我激勵和自我指揮才能使之具有活力。他必須以創造為根本目的才能有成就。

每一個發達社會的生產率,事實上還有其社會團結,都日益取決于使知識工作有生產性并使知識工作者有成就的能力。這可能是新的知識社會的中心社會問題。對知識工作的管理沒有前例可循;知識工作在傳統上是由小團體中的個人獨自進行的2。而目前,知識工作是在大型的、,復雜的管理的機構中進行。目前的知識工作者甚至并不是過去的“知識自由職業者”的繼承者,而是過去的技術工人的繼承者。因此,必須對他在組織中的地位、職能、貢獻和職位予以規定。

更糟糕的是,我們并不能真正確定絕大多數知識工作的生產率,更不要講予以衡量了。對于檔案保管員成雜貨店售貨員的生產率還可以確定和衡量;而對于制造企業的現場推銷員來說,生產率就是一個不明確的術語了。它是指銷售總額?或者它是指銷售所提供的利潤貢獻?而利潤貢獻則因各個銷售員所銷售的產品組合的不同而大為不同。也許,一個銷售員保持老顧客的能力應該看作是生產率的中心內容。或者,中心內容應該是創造新顧客的能力。這些問題比起技術程度最高的體力工作者的生產率的確定和衡量來說,都要復雜得多。對后者來說,人們始終可以用產出的數量(如每小時、每日或每周生產出來的在最低質量標準以上的鞋子數量)來確定和衡量生產率。

更為困難得多的是確定一個設計工程師或服務工程師的生產率,確定質量控制員或銷售預測員的生產率。而要確定教師或研究科學家的生產率幾乎是不可能的。最后,還有經理的生產率也難于確定。

對知識工作者的成就甚至更難確定。只有知識工作者自己才能了解那些構成其個人滿足的有關工作、業務成績、社會地位和驕傲感等問題,而個人滿足才使得知識工作者感到他做出了貢獻、有所成就、實現了其價值、實現了自己。

勞動力的分類

可是,勞動力不僅可以按體力工作者和知識工作者來劃分。本身是一個生產工作者但又不使用機器的辦事員就是性質截然不問的一個重要類別。同樣重要的事實是,在所有的發達國家中,勞動力還按性別來劃分。

直到最近,婦女職工或者只是臨時工作,在學校畢業以后和結婚以前這段。期間工作,或者只是從事較低級的工作。“受人尊敬的”工作者的妻子除家庭外一般不接受雇傭和外出工作。至于上層婦女大多從事獨立的自由職業,如少數女醫師、女律師和女教授。只有中學教師和醫院護士是例外,但她們或者是不結婚,或者是結婚而離開工作。

在所有的發達國家中——但日本至今還是例外——這種情況正在急劇地變化。婦女中有很大一部人作為雇員而從事工作也許是發達國家的一個標志。已婚的中產階級婦女已日益成為典型的女職工。中上階層的婦女由于家中人口有限而家務勞動大為減輕(這是因為家務較簡單而又有許多家用機械設備),已愈來愈多地加入到勞動力中來。這種趨勢看來在繼續下去。其推動力量卻不是“女權運動”,而是經濟、社會和心理上的因素。但是,工作的婦女要求有一種不同的作業結構來適應其實際情況和條件。她在工作、經濟報酬、廠區中的社會地位等方面要求有不同于男工作人員的待遇。例如,由于有孩子,婦女常常要求一天中只做部分時間的工作,并且采用彈性上班時間。對于已婚婦女來說,退休養老金就不如現金收入高一些更感興趣。

勞動力的各種不同類別對福利待遇也有不同的需要。對現金工資來說,各類職工可能認為其報酬“價值”都相同。但是如果是退休工資、住房津貼或教育津貼、保健福利或其它福利,他們的需要和期望就由于性別、年齡、家庭負擔、自己及家屬在生命周期上的不同階段而大有差別。

無論是工商企業或任何其它機構中的職工,傳統上每個人只有一種個人保險單。將來可能需要多種保險單,因為勞動力有多種類別。在使工作富有活力特別是使職工有成就這—任務上;勞動力的分成各類將日益要求有不同的方法。

還有其它的一些轉變:體力工作轉變為自動化,而在體力工作內部轉變為高度機械化,工藝技術的急劇變革使得體力和智力上的技能都在短期內就變得陳舊了,因而影響到已掌握的手藝和知識;人的生命的不斷延長使得工作期間日益成為不工作即退休的很長期間的一種準備,以及其它許多轉變。

但是,對工作和職工進行管理的三項主要挑戰是;職工社會的來到;體力工作者在心理和社會地位上的變化,他們雖然比以前受的教育較多而且收入較高,但仍感到自己從過去的自我尊重的工作者階級降為二等公民;知識工作和知識工作者作為有人稱之為工業社會后的經濟和社會中心而出現。

新的一代

正是這些變化說明了新一代工作者的出現,即年青的一代,特別是有高度教育的年青人。在發達國家中,他們正在向工作和職工的傳統管理方式、傳統的組織以及傳統的經濟和權力關系提出挑戰。

這常常被說成是由于豐裕的緣故,因而據說古老的新教倫理崩潰了3。這種解釋太隨便而膚淺了。的確,豐裕畢竟是一種新事物。在人類的整個歷史中,絕大多數人總是處于僅能維持生活的邊緣。絕大多數人從來不能肯定到哪里去找到下一餐飯。而現在,在發達國家中,絕大多數人在經濟上有保障了,至少從傳統意義上講是如此。但是,并沒有跡象表明絕大多數人對經濟報酬(無論是物質的或非物質的)喪失了胃口——也許只有少數中的最少數才是例外。相反的,對絕大多數人來講,既然他們現在已嘗到了生產率果實的某些甜頭,顯然就更渴望能得到更多——比迄今為止經濟所能生產的要多得多,如果不說是比我們這個星球的有限資源所能生產的更多的話。

工作的結構和性質的轉變要求工作提供出某些純經濟利益以外的事物。已不能滿足于維持生活了,工作必須創造出一種生活。

最突出的現象是人們欲望的日益增長,而不是豐裕。這意味著使工作富有活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重要。同時,體力工作者由于在心理上感到深深的不安全,而知識工作者則由于其新的和沒有明確規定的地位,都希望工作能提供某些非物質的心理上和社會上的滿足。他們不一定期望工作成為一種愉快的事,但期望工作成為一種有成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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