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春節父親母親就搬到城里了。村里的事情,他們在茶余飯后也會揀一些給我說。我有空的時候也會有意無意的翻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權當陪他們說話解悶。始終城里的生活要比村里悶上許多。在父母的談話中,花奶奶似乎好了些。事實上當我再次見到她時,真的以為她好了。那已是2014年的大年初一。早上我正蒙頭大睡,就被父母從被窩里喊了出來。母親說我不經常回來,這要再不出去給本家拜年,就該被別人捅脊梁骨了。我們剛出大門,就看見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男孩在路上跑著。村里的泥濘路已經變成了水泥路,但由于上了凍,路面還是比較滑;小男孩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跑的很不穩當,感覺隨時都會摔倒。他臉上紅嘟嘟的,蒙了層厚厚的豬油,還起了褶子。
慢點,寶寶!一個矮胖的中年婦女邊喊邊緊跟著小男孩跑,宛如跳躍的企鵝。她頭發花白,但剪得很齊整,應是年前剛理過,顯得甚為精神。她穿著一件長款的暗紅色羽絨服,剛好將身子罩住。這紅色與村里的春聯也甚為般配,透著喜慶。是她?我正愣神,就聽母親笑著喊嬸子,您今年過年起來的早吧?她瞇著眼睛笑著說早啥?這孩子啊鬧騰的都沒讓人睡覺!
父親忙從口袋里掏出兩張一百的人民幣,攔住小男孩,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嘻嘻的說寶寶,看這是啥?小男孩眼睛一亮,大聲喊毛爺爺!然后他就一把奪了過去,轉身跑到矮胖婦人面前說奶奶,毛爺爺!說罷他就抓著“毛爺爺”繼續往前跑。矮胖婦人忙跟了去,剛走兩步,就回頭沖母親笑著說一會兒到窯上燒紙,你去嗎?母親說去。她說那你等我一會兒,咱倆兒好一路。母親說中。
看著她往前滾動的背影,母親甚為激動,禁不住喃喃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此時我也緩過神了,說花奶奶看起來好多了。母親說可不是?這人啊活著得有念想,沒有念想,那還不掉了魂,還怎么活?母親的這番見解著實讓我吃驚。我問你們要去哪個窯上?母親說你說哪個窯?就是王橋那個!可靈驗了,城里的大老板都開車過來呢!我猛然記起,那里原本是一片磚窯廠,磚窯廠廢棄后,以前用來祭拜土地的窯洞卻保留了下來,現在看來竟然成了香火鼎盛之處。
我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小聲嘀咕了一句,但不料被母親聽到了。她瞪著我說你這孩子,別瞎說。這窯上靈著呢,還有咱們村的小廟。我去小廟燒紙的時候都許愿了,明年啊咱們放電影!母親說的許愿也是很多鄉親都會做的事情,大抵是把心愿告訴土地和各路神仙,祈禱他們的庇護。等到事情有了轉機,就在小廟前面放電影,甚至唱大戲。有時候遇到下雨天,熒幕上甚為熱鬧,但卻一個觀看的人都沒有。此時主人家就會笑著說這是放給土地爺看的。我家就挨著小廟,這頗為滑稽的場景,自然見過不少。
村子里的小廟,前幾天我跟著父親去給它貼春聯的時候曾經進去過。廟里紅燭高燃。燈火映照下,一尊土地爺的塑像在中間正襟危坐,神采奕奕。兩側大大小小的神像林立,有些是我能說上名字的,諸如懷抱嬰兒的送子觀音,但更多的是我不認識的,想必都是保佑村子的神靈。在土地爺塑像的正前方,擺了一個破舊的瓷盆,盆口邊的豁口如老人嘴里壞掉的大牙。盆里面都是些紙灰,有風吹來,這些紙灰就變得跟蝴蝶一般,四處飛散,也是所謂的顯靈了。這間小廟,雖然只有五六平米大小,但卻承載著村子里的夢想與悲傷,出生與死亡。紅事燒紙,白事也燒紙,紅白之間,燒來燒去,燒盡了歲月,融入泥土里。這可能就是村子人的命吧。
不知為何,我盯著那小廟,卻無端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在泥水里,沖著廟里的土地爺,撕心裂肺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