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開春不久，花奶奶家就著手蓋新房了。父親得到消息后立刻給二叔打電話，叮囑他無論如何要替自己拎箱酒過去。蓋房子是大事，本家的人或許幫不上大忙，但送上兩瓶酒或者兩條煙，多少都是心意。母親高興嘴都合不上了，一直夸“亞飛是個好人”。這個名字我有些陌生。母親說你忘了？他是你國慶爺?shù)呐?，你們還一起喝過酒呢！我忙點頭，裝著好像記起的樣子，其實腦子荒蕪的很，應(yīng)是忘得干凈。

對于父母口中的這些人和事，我常常都是這般有一句沒一句的應(yīng)付著。我雖然在農(nóng)村長大，父母雖然也已搬進城里與我一起住了很久，但我卻感覺我們始終如同兩個世界的人。我很少和他們說我的事情，他們說話的時候我寒暄的像個懂禮貌的陌生人。有時候我即使想問老家的情況，但往往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父母對于我的事情更是如此，怕是也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才合適，就只能沉默了。

亞飛不走了，寶寶也長大了，有指望了！父親長嘆，然后說你花奶奶其實厲害著呢。對于她的厲害我也是有耳聞的。據(jù)說她干起地里的活飯都能不吃，起塘時跟男人一樣下坑，一個倭瓜丟了繞著村子罵三圈還都不帶重樣的。只是俊華的事讓這一切都戛然而止，她還落個“命硬”、“積攢不好”的名聲?，F(xiàn)在她有了“兒子”，也有了跟自己姓的孫子，還蓋起了新房，日子算是重新來過了。那一段時間父母把這件事經(jīng)常掛在嘴上，今天說他們家從哪兒找工人，明天說他們家從哪兒買的水泥，我要做的只是點頭即可。

她家動土和上梁時自然也免不了去小廟里燒紙放炮。歲月這張破破爛爛的抹桌布，又被清洗了一番，至少看上去也干干凈凈了。但或許是燒紙放炮時磕頭的誠意不夠，在房子快要蓋好的時候，竟然從房頂上掉下一個人來。當父親給我說這事時，我并沒有太多驚訝。這么多年我都是與建筑工地栓在一起的，對此早已麻木。母親可坐不住了，不停的嘆氣，說怎么這么倒霉！

死的是本村的老馬，大抵是一個有些駝背，臉上好像還有一道被瀝青燙了疤痕的男人。人類的悲傷并不是相通的。對于死亡，我只想到小廟前面的熱鬧——燒紙，放炮，哭喊。我甚者開始擔憂圍墻前面的竹林，希望它們不要被踩壞太多才好?；棠碳业姆孔舆€是蓋好了，但這一折騰，原本的喜事也變得不紅不白了。她心底里剛萌發(fā)的麥苗子，就這么被狠狠的踩了一腳，把脊梁骨都踩斷了。此后不久就傳來她得尿毒癥的消息。母親和父親說要是離得近，咱們也能回去看看，這么遠——

那時正值春夏之交，城里的柳絮跟蚊子似的，到處咬人，鬧的渾身癢癢的，不自在。村子里也應(yīng)如此吧，人世間原本就沒有幾個自在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