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隔世戀人
- 我講個小故事,可別嚇著你呀·第四季:食夜
- 黑桃皇后
- 3385字
- 2021-11-19 11:37:16
再過一個月,表姐就要年滿三十歲了。至今,她未曾談過戀愛,似乎連些微的曖昧都沒有過,更從未在父母面前提過任何男孩子。面對舅舅舅媽安排的相親,她一概拒絕,如果實在無法拒絕,她就會在相親對象面前表現(xiàn)失態(tài),索性讓對方心生厭棄。
這讓舅舅舅媽很是擔(dān)心,他們都是老派傳統(tǒng)的人,中年得女,對表姐寶貝得不得了,總把她當(dāng)作小女孩對待。相應(yīng)地,他們總覺得自己有很多人生教訓(xùn),希望表姐能不要走岔路。比如說,晚婚晚育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教訓(xùn)。
舅舅差不多是在四十歲時與比自己小一歲的舅媽結(jié)婚,五年后生下了表姐。今年舅舅已經(jīng)七十有五,所以對表姐的婚事分外著急。他總擔(dān)心女孩子青春短暫,就算像舅媽那樣后來得遇良人,但中年生育,孩子尚未長大父母就要退休,壓力巨大,總歸不完美。
更何況,從表姐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她似乎在賭氣,有意識地拒絕相親、拒絕戀愛。
“所以……美琪,你想辦法去勸勸她吧!你們小時候關(guān)系可好呢,你表姐整天帶著你出去玩,你還記得嗎?”
表姐比我大六歲,小時候,每到暑假我就像一條跟屁蟲一樣黏在她身旁,她大方又聰明,喜好文學(xué),時不時教我一些唐詩宋詞,對我后來的語文學(xué)習(xí)也頗有幫助。
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工作很忙,我們相處的時間就少了很多,一轉(zhuǎn)眼,我也踏上社會開始工作了,算算我們竟然有三年多沒有見過面。最近的一次,還是參加舅媽的七十大壽。
回想那次見面,表姐完全不似舅舅舅媽所說的那種怪異的“老姑娘”,憤世嫉俗,看什么都不順眼的模樣。相反,她依舊和藹可親,溫婉地問我工作如何,有沒有男朋友。
她居然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想到這里,我差點(diǎn)笑出來??吹侥赣H有些嚴(yán)厲的眼神,急忙將她的要求一口答應(yīng):“好的好的,我去勸勸她?!?
我們約在市中心一家有名的咖啡店見面,三年多未見,表姐風(fēng)采如昔,上本身是淡青色荷葉袖襯衣,下身穿著一條粉咖色的長裙,衣衫飄飄,頭發(fā)松松捥起,留下鬢邊幾縷秀發(fā),倒是別有一番雅致。
我正在醞釀該如何開口的時候,表姐幽幽地說道:“其實……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我一愣,不由欣喜道:“那舅舅舅媽知道嗎?你應(yīng)該早點(diǎn)跟他們說呀,免得他們擔(dān)心到現(xiàn)在?!?
表姐眼望著窗外,緩緩地說道:“我還沒想好怎么和他們說?!?
“那你不妨先和我說說。”我對表姐的對象產(chǎn)生了興趣,畢竟表姐不是個為了年齡就隨便將就的女性,如果只是湊活,她就不必與舅舅舅媽鬧得那樣不開心。
“其實……我還在念大學(xué)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愛上他了?!?
我感到更加疑惑了,如果從大學(xué)開始算,表姐和這個人在一起恐怕要將近十年了,既然感情如此持久,他們?yōu)槭裁床还_呢?難道這個人……有家世嗎?
這樣一想,我的心微微一冷。
“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表姐說道:“他姓溫,名言,字靜語。人如其名,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他的叔叔,是一位很有名的文學(xué)家?!?
姓溫?
我思來想去,我所知道的姓溫的名人只有溫瑞安,可是這位溫瑞安先生是大馬人,雖說寫武俠小說,但要說是文學(xué)家,恐怕是有所不及。
“他是個很溫柔、很溫柔、很溫柔的人?!?
說起那個他,表姐的眼中有明亮的星星閃耀,她的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微微抿起的嘴唇呈現(xiàn)出好看的弧度,這分明是沉浸在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有的表現(xiàn)。
“怎么個溫柔法呢?”我掩嘴而笑。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會為食肉而哭泣,常說歷經(jīng)輪回,都不知這吃在嘴里的肉,曾經(jīng)是否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而自己下一世,又是否會因種下孽果而轉(zhuǎn)為畜生,最后成為別人的盤中之餐?!?
這席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只能尷尬地“哎”了一聲。
表姐倒是毫不在意,她繼續(xù)說道:“所以他很早就開始茹素,從不殺生,溫柔地對待所以他能接觸到的生命?!?
我忍不住打斷道:“表姐,你到底是怎樣和他認(rèn)識的?”
表姐微微一笑,對我顯露出來的疑惑視而不見,繼續(xù)說道:“他年少聰敏,很小就會寫很多文章,就連他這個文學(xué)家叔叔都贊揚(yáng)他,說他只要經(jīng)過琢磨,取得的成就一定不會小于王楊盧駱。”
“誰?”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王楊盧駱?!?
“誰是王楊盧駱?”
表姐平靜地答道:“就是初唐四杰啊。王勃、楊炯、盧照鄰和駱賓王啊,美琪,我記得小時候和你一起念過他們的詩文啊,你不記得了?”
我有些震驚地看著她,“我當(dāng)然記得初唐四杰,可是、可是有誰會把自己的小孩比作初唐四杰?這個姓溫的文學(xué)家到底是誰?表姐,你該不會是被騙了吧?”
表姐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會信,不過這也沒辦法,這一切都是緣分,源于千年的緣分?!?
“唉,表姐,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表姐像是陷入到了回憶之中,自言自語道:“我還記得那一天,是一個陰沉沉的午后,天氣很冷,圖書館里更冷,而那個古籍館藏部冷得像個冰窖。我獨(dú)自走在空無一人的古籍館里,昏暗的光線、幽深的環(huán)境,就好像正在通過一條時光隧道。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那本書,認(rèn)識了溫言?!?
“你的意思是,你和溫言是在圖書館認(rèn)識的?”
表姐沒有理睬我,她的目光變得有些迷離,眼神失去了焦點(diǎn),呆呆地望著我的身后,我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發(fā)現(xiàn)她越過了我、越過了一切人群,投向極遠(yuǎn)的遠(yuǎn)方。
“我們一切都是那樣合拍,擁有共同的價值觀,除卻他,我不知道還會愛上誰、還能愛上誰。”
“表姐,這個溫言到底是誰???既然你們?nèi)绱讼鄲?,為什么不能對舅舅舅媽公開呢?”
表姐不答反問,說了一句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知道溫庭筠嗎?”
“溫庭筠?就是寫千萬恨,恨極在天涯的溫庭筠?”
表姐點(diǎn)點(diǎn)頭,欣慰地笑道:“雖然你念的不是中文系,倒是對這些還記得,說明我對你還是很有影響力哦。”
“這個溫言……難道是溫庭筠的……后代?”
表姐微笑道:“溫庭筠就是他的叔叔。”
我的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來,“叔叔?”
表姐從包里取出一本很薄的冊子,封面用非常少女心的粉紅色包書紙裹著,“這個,就是我和他相識的經(jīng)歷。”
我滿懷疑惑地接過這本書,輕輕翻開,發(fā)現(xiàn)書皮里其實是一本古書,紙張已經(jīng)很薄了,扉頁上印著:閨中客,下方有署名杜陵溫靜語。
杜陵位于陜西,乃是漢宣帝劉詢的陵墓。據(jù)說溫庭筠后來定居的地方靠近杜陵,也常常自稱杜陵游客。
“十年前,我在古籍館藏部發(fā)現(xiàn)了這本書,我和靜語因此書結(jié)緣,一見鐘情,從此我的心房被填滿了,我愛他、他愛我,我們的心靈跨越千年結(jié)合在一起,除了不能觸碰,我們之間什么都不缺?!?
我驚得是目瞪口呆,有那么一瞬間我在想她是不是瘋了,否則就算不愿意和相親男將就,也沒必要說出這么一番滑稽的話來。
后來表姐說了些什么,我印象不太深刻。無外乎向我解釋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真摯,還說了一些巧合,這些巧合往往是她意外發(fā)現(xiàn)含有他們兩人名字的一些風(fēng)景名勝等等??晌蚁肽抢锸锹糜尉包c(diǎn),留有任何人的名字都不稀奇。何況世上重名之人千千萬,表姐單名一個茉字,和她同名的人大概還不止千萬。
我忽然感到她很可憐。
她肯定不是排斥愛情,恰恰相反,她的內(nèi)心極度向往浪漫的愛情,但正因如此,世俗的感情限于各種計較,所以她很難接受。她從來愛好文學(xué),大概是溫靜語的生平讓她產(chǎn)生了共鳴,才會將愛情投射在一個古人身上。
這樣的愛,應(yīng)該不會受到傷害。
回家后,父母關(guān)心地問我如何勸解表姐,我無從回答,只含糊地應(yīng)了幾句。
半個多月后,舅舅那邊傳來表姐的噩耗。
她在某日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不幸當(dāng)場遇難。
怪異的是,雖然她渾身是血,臉上卻浮現(xiàn)著微微笑意,似乎去世的時候感到很安詳很滿足。
頭七的時候,我陪著舅舅舅媽在家里收拾表姐的遺物??蛷d里舅媽邊燒紙邊哭泣,我的母親陪在一旁不斷安慰。
我一眼看到表姐的床頭擺放著的那本《閨中客》,我好奇心起,拿起來翻了一翻,正如表姐所言,這本書是作者的心路歷程,大約是說從小有一種神奇的預(yù)感,就是好像能感知到生物的輪回。比如家中養(yǎng)的牛羊,他只要與動物對望一眼,仿佛能感受到動物的苦痛,更能看到他們在千百年輪回中的掙扎。
因此,溫靜語不愿意沾染葷腥,更不會殺生。
他十一歲就文章有成,叔叔溫庭筠對他贊譽(yù)有加,直說他堪比初唐四杰。但是他不愿意追逐功名,只想尋找“閨中人”。
他說他的戀人并非在現(xiàn)世,而是萬代之后。但即使千年相隔,他們依舊能心有靈犀,最終成為靈魂伴侶。他還在書的最后寫了一行不知所謂的話“唯茉而已”。
我想,大概就是這句“唯茉而已”打動了表姐的心。
過了一段時間,我無意中看到一篇講述關(guān)于溫庭筠生平的文章。說他出身沒落貴族,行為放浪,一生不得志。唯一與他頗為投契的是他的侄子溫言,據(jù)說這個名字也是溫庭筠取的。
可惜侄子年僅三十一歲就去世了,死因是被馬車沖撞。
莫非這對隔世戀人當(dāng)真有著千年的緣分,就連死亡都是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