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君須憐我我憐卿 最真不過三毛
- 程悅
- 2890字
- 2021-11-18 17:08:08
第三章 叛逆——逃學少年
她背靠墻站在那里。說是站,其實是不規矩的。兩只腳呈八字向外微翹著撇開。哦,不是八字,兩只腳分明與墻角線平行。她瘦削的身體,套在一件短袖格子裙里面,縮著雙肩。細瘦的胳膊和腿,似乎弱不禁風。但她的眼神是冷漠、抗拒甚而凌厲的,放射著叛逆的光。
——評三毛少年時期的一幅照片
三毛進入臺北國民小學以后第一次遭遇挫折,在于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開學第一天,國文課本發下來以后,三毛請母親包好書皮,并且把所有課文都大聲朗讀了一遍。有不懂的字,都已經請教了母親和姐姐,于是課本對她再無半點吸引力。三毛跑去跟老師說,國文課本怎么不編深一點,把小學生當傻瓜一樣對待。老師聽了,對她一通大罵。
沒有哪個小孩子敢這樣跟老師講話,而且口氣如此之大。除了三毛,還真找不到第二個人。
在大姐陳田心的記憶中,三毛上小學時就叛逆,一般的學生受體罰都不敢反抗,唯獨她就是不接受,對一切循規守律的事都覺得很累,“她的思想就比我們復雜,家里只有三毛一個人敢打破傳統。她的自尊心也很強,說不愿上學就不愿上學,真的不去。”
之前交代過,三毛從小就有“撿破爛”的習慣,所以,有一次,當老師再一次點自詡“最拿手的便是作文和美術”的三毛站起來朗誦作文時,三毛捧起簿子大聲朗讀起來:“我的志愿——我有一天長大了,希望做一個拾破爛的人,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同時又可以大街小巷地游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游戲,自由快樂得如同天上的飛鳥。更重要的是,人們常常不知不覺地將許多還可以利用的好東西當做垃圾丟掉,拾破爛的人最愉快的時刻就是將這些蒙塵的好東西再度發掘出來,這……”
結果,老師飛過來一只黑板擦,打到了三毛旁邊的同學,一邊大吼:“什么文章嘛!”還命令三毛一個人留下來重寫,別的同學可以下課。
第二次,三毛寫“我希望做一個夏天賣冰棒,冬天賣烤紅薯的街頭小販”,又被老師打了個大紅叉。直到三毛改成“我長大要做醫生,拯救天下萬民”,老師才給她批了個甲。
一只打偏了的黑板擦和兩次重寫的處罰,并沒有熄滅三毛內心的信念。她仍然還會“撿垃圾”,并且越拾越專門,形成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習慣。
十歲多時,小學生三毛經歷了人生第一次朦朦朧朧的“戀愛”。至少,在那時,她以為她是愛著他的。
那是在學校的同樂會上,因為出演話劇《牛伯伯打游擊》,三毛飾演的“匪兵乙”暗戀上了飾演“匪兵甲”的一個小男生。在那個男生和女生都禁止說話、禁止一同上課的青澀歲月里,她和他一同蹲在一條長板凳上,一同默數17個數字,等到牛伯伯出現,從黑色的布幔后面一同沖出去大喊:“站住!哪里去?”兩個人雖然互相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卻那樣有默契。布幔后面的男生,凸凸凹凹的大光頭頂上,一圈淡青色的微光時隱時現。三毛的心中充滿了神秘而朦朧的喜悅,每晚睡前反反復復禱告某一日長大,要做那個人的妻子。
同樂會后,三毛考試不及格,被老師追問原因,也說不出來,只是哭。同學們在她上學經過的墻上涂上字,說牛伯伯和匪兵乙談戀愛,一大群男生還奚落她:“不要臉,女生追男生。”三毛氣急,沖上去和男生大打一架,而最終,三毛最初的愛戀就這樣隨著畢業無疾而終。
當年六年甲班的匪兵甲,成了紀念冊里的一個甜蜜而疼痛的記憶,多年后再看,仍像“平白被人用榔頭敲了一下似的莫名其妙”。
三毛四年級的時候,曾經因為被瘋牛追趕,和一個啞巴炊兵相遇,并且成為朋友,建立了一段忘年之交。三毛當他的小老師,教他寫字,給他話梅,和他一起坐蹺蹺板,而啞巴炊兵則幫她背書包,提值日生去廚房取的滾燙的開水,給三毛割芭蕉葉作課桌的墊板。然而,兩個人純潔的友誼卻被老師生生掐滅。在老師心中,一個年輕的啞巴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不可能有純潔的友情,啞巴兵一定是對三毛存了不軌的心,于是對兩人的交往橫加阻攔。
啞巴炊兵隨部隊開拔前,不顧一切沖進教室,送給三毛一大包牛肉干和一張聯絡字條。結果字條被老師無情地沒收,而那一大包在當時的孩子眼中貴重如金子般的牛肉干,被老師當面喂了狗。
那是三毛第一次負人。許多年過去,這件事一直積壓在三毛的心底,每每想起,仍不能釋懷,深深譴責自己當時的懦弱,悲不自禁。
十一歲那年,由于三毛入學早,初中聯考前兩年,小小年紀的她每天清晨五點半就要忍著睡意起床,然后深夜十一時離開學校,回家以后還要做一百道算術題,每天剛合眼沒多久,就又要起床重復這樣的日子。
“回想起小學四年級以后的日子,便有如進入了一層一層安靜的重霧,濃密的悶霧里,甚而沒有港口傳來的船笛聲。那是幾束黃燈偶爾掙破大氣而帶來的一種朦朧,照著鬼影般一團團重疊的小孩,孩子們留著后頸被剃青的西瓜皮發型,一群幾近半盲的瞎子,伸著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并不知名的東西。”——三毛《蝴蝶的顏色》
因為渴求長大,長成像老師那樣,可以穿高跟鞋、窄裙、花襯衫、戴項鏈、涂口紅,三毛在課堂上發呆,被老師一個黑板擦打過來,滿臉都是白粉,當下捂著臉跑了出去。
三毛靠在校園中的一棵大樹下,第一次,想到了死。
1954年,三毛進了臺北省立女子中學。雖然那是臺灣最好的省女中,但是三毛一點都不開心。因為原本放榜的時候,因為聯考分數弄錯,榜上并沒有三毛的名字,父親原本是送她去念靜修女中的。靜修女中比省女中分數要低一些,而且學校老師也很尊重學生,新生訓練的時候穿過馬路帶學生去操場玩,不僅不兇學生,還管三毛和其他的女學生叫小妹妹。
一想到進入省女中后的種種,三毛感到愁云慘淡,前途叵測,她總是朦朦朧朧預感,將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降臨在自己的頭上。
上了初中以后,三毛越發沉迷于小說,連坐公交都要抱著司機先生身后的那根杠子,看那些被國文老師罵為“閑書”的東西。著迷看小說的結果是,初一名次中等,倒沒有留級。但是到初二第一次月考時,她有4門功課不及格,數學成績尤其糟糕。
在羞恥心的激勵下,三毛強迫自己收了心,凡課都聽,凡書都背,連數學題都一道道背下來,結果三次數學小考都得了滿分。
老師懷疑三毛作弊,單獨給了一張考卷讓她做,那張考卷和其他同學的都不一樣,有很多三毛從沒見過的方程式,結果可想而知,三毛一道題沒有做出來,當場吃了一個鴨蛋。
在全班同學面前,這位數學老師拿黑墨在三毛眼眶邊畫了兩個圈圈,并令她到走廊里走一圈。所有的同學都在哄笑、尖叫,這深深刺痛了三毛的心。
幾天以后,站在“總統府”廣場的對面,面對學校米黃色的平頂,三毛在內心發出了一聲嘆息:“這個地方,不是我的,走吧!”于是背著書包,開始了她的逃學生涯。
逃學,在每個人的學生時代,可能都曾經經歷過。大多數人逃學是為了玩樂,為了逃避枯燥的學習,而三毛逃學,卻是為了讀書。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為什么沒有勇氣去追求自己喜愛的東西?我在這兒到底是在忍耐什么?”三毛一再地想,一再地問自己,最終,她為自己喜愛的東西作出了選擇——離開學校,離開那個扼殺她的天賦,令她痛苦和窒息的地方,勇敢去追逐自己的夢想。
這是一個十二歲的初二學生為自己的命運所做的選擇。
誰能說,當年三毛在學校遭遇的羞辱,于她不是一件幸事呢?如果沒有那些痛徹心扉的經歷,或許,就不會有今天的三毛。苦難是一座大學,它教會你如何直面人生,在最深切的痛里,開出最嬌艷的花朵。三毛,就是那朵不死的太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