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三個字，本來想要潛逃的血沫猛然一頓。
同時，房門也被推開，在黑暗之中，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你嗎？”
“你回答一下媽媽好不好？”
“孩子，我的孩子！”
兩年多了，她又聽到了別人喊自己兒子的名字，那種語氣，就像是兒子還活著，那個人希望他留下來一樣。
這是真的嗎？
她不敢相信，怕期待過后就變成了失望。
就像是兩年多以前，她也不敢相信，那一具殘破的尸體是自己的兒子。
渾身是血，身體都破了。
明明這些傷勢自己都沒有經(jīng)歷過，可是看著尸體的樣子，她感覺好疼啊。
她的兒子從那么小小的一個，慢慢長大，然后又變回了小小的一個。
自從帶著兒子離婚之后，兒子就成了她內(nèi)心唯一的支柱。
可是兒子死了，支柱也消失了。
她想過去死，可是她還有事情要辦！
她想要查清楚自己兒子為什么要跳樓，為什么要自殺？
作為一個母親，她很了解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就這么丟下她一個人的。
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她一點一點的調(diào)查，很難想象，一個幾乎快要瞎眼的小老太太是怎么去調(diào)查這種事情的。
可是就像是世界上存在海倫凱勒這種即便瞎了，也能夠成為著名作家一樣。
世界允許母愛的存在，也允許它為之剛強。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所以，她調(diào)查出來了，兩年多的時間，經(jīng)過她多方打聽，論證，加上她的外形實在是太過具有欺騙性，畢竟誰會去太過防備一個其貌不揚，眼神還不怎么好的小老太太呢？
可是調(diào)查出來真相并沒有讓她絲毫快樂。
因為沒有辦法報仇！
不是不想，而是辦不到，尤其是那個罪魁禍?zhǔn)滓呀?jīng)離開了這個城市，至于去了哪個，她不知道。
世界太大了，只要分開，即便自己想找，也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世界也太小了，小到容不下自己的兒子。
至于其他人，看著他們的樣子，活著，才是對這些垃圾最大的報復(fù)。
只是午夜夢回的時候，她還是有些心生不忿，為什么這些仇人可以一點點長大，一點點發(fā)胖，一點點變老，可是她的兒子永遠那么瘦瘦小小呢？
這些爛人，這些浪費生命的爛人，為什么可以活著？
我的兒子那么努力，那么正直，為什么卻不能活下去？
為什么——
為什么我要教他做人要那么正直，為什么我不能教他圓滑一點，為什么我不能教他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為什么——
我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我寧愿他一輩子碌碌無為，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
所以，田桂芳想到了自殺。
既然不能夠報仇，那還不如去陪兒子吧！
這個世界不需要她，她也不重要。
可是她對兒子很重要，同理也一樣。
于是，田桂芳在一個夜里選擇了喝農(nóng)藥，這是她能夠想到的最便宜的方式了。
至于不選擇跳樓還有跳河等一系列更加免費的方式的原因。
太麻煩了！
不是麻煩她，而是太麻煩別人了。
還需要別人下水，或者幫她收斂遺容，所以怎么看，都是喝農(nóng)藥好一點，起碼不會大面積的出血，不需要清掃。
這已經(jīng)是這位小老太太所能想到的最溫柔的死亡方式了。
可是當(dāng)她喝下了農(nóng)藥，躺在床上，安靜等待死亡的時候。
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可憐人，我聽到了你內(nèi)心的聲音，你的思念讓我觸動，你的感情讓我潸然，我可以答應(yīng)你一個條件，只要我能辦到！”
“當(dāng)然，凡有所得，必有所失，世界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才能夠運轉(zhuǎn)。”
“希望你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你有什么愿望嗎？”
聲音突兀出現(xiàn)在了田桂芳的腦海里面，她沒有說話，因為她以為是農(nóng)藥的毒性發(fā)作了。
“……所以，你有什么愿望嗎？”
良久，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只是表現(xiàn)得略微遲疑了一些。
田桂芳卻是坐了起來，她還沒死？
聲音也是真實存在的？
她的內(nèi)心沒有害怕，當(dāng)一個人連死亡都能夠坦然面對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什么事情可以讓她恐懼了。
甚至她內(nèi)心隱隱有種期待，期待自己不是幻聽，期待剛才這個聲音說的都是真的，只要許下愿望，就能夠成真！
“你說的是真的嗎？什么愿望都可以？”
“當(dāng)然，只要你付得起代價，一切皆有價格！”
“那，那如果我希望能夠再看到我兒子呢？我希望他活過來！”
“我想要再看他一眼！”
聲音沉默了，它沒有想到，田桂芳想要的竟然是兒子回來，而不是報仇。
如果對方的愿望只是報仇的話，實際上它不需要田桂芳付出任何代價，只是為了那一份足以觸動它的情感。
可是現(xiàn)在田桂芳想要復(fù)活自己的兒子，那就不一樣了。
“可以嗎？”
田桂芳小心翼翼的問道，即便是黑暗之中，也能夠看到她滿是期許的臉龐。
代價？
不好意思，這從來不是她關(guān)注的重點，只要能夠讓她的兒子回來，讓她再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只要她有的，統(tǒng)統(tǒng)都可以拿去。
“實在不好意思，你的生命無法承載他的生命，這場交易并不等價——”
聽到這話，田桂芳眼里的火焰像是一下子熄滅了。
既然是這樣，那么她沒有愿望了，見不到兒子，連報仇都提不起她的興趣。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我還要繼續(xù)自殺呢，不要打擾我了。”
聲音看著眼前這個瘦瘦小小的老女人，頗為感到新奇。
在它漫長的生命之中，幾乎人人都渴求見它一面，因為但凡見面，必有交易。
他們稱這是神明的恩賜！
它曾經(jīng)也在一個地方成為過圖騰，日日被供奉。
只是后來它覺得無聊，就走了。
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興起，人的視野得到開闊，當(dāng)他們的目光投向天空的時候，野心也隨之滋長。
他們的信仰不再虔誠，甚至連是否存在神明都開始懷疑。
雖然確實從來沒有存在過什么神明。
在這漫長的生命之中，它見過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得到過與其交易的資格。
可是那些人的愿望大部分都是滿足自己的私欲。
多久沒有見到那么純粹的人了？
如果世界上有神，神明又剛好能夠滿足眼前這個人愿望的話，相信她一定會成為最虔誠的那個信徒。
“雖然不能夠讓你兒子復(fù)活，但是我可以讓你再見他一面。”
聽到這話，田桂芳的眼睛再次明亮起來。
“真的嗎？”
“你千萬不要騙我！”
“當(dāng)然，我從不騙人，不過你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你的生命！”
“就算是這樣，你也愿意嗎？”
“請把我的生命拿走吧，讓我再看一眼我的兒子，再看他一眼！”
沒有猶豫，沒有絲毫的猶豫。
仿佛她自己的生命就像是路邊的野草一樣，沒有絲毫的價值，隨時可以放棄。
她不在乎等不等價，也沒有想要討價還價，覺得自己的命不僅僅只是這個價碼，起碼還要多一點。
聲音再次沉默了，它很少問交易以外的問題，可是罕見的，它再次開口了。
“值得嗎？”
“付出生命僅僅只是為了見一面？”
“值得，完全值得！”
“快，快把我的命拿去，快啊，讓我的孩子回來！”
她十分迫不及待了。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等待吧，你的愿望隨時可能實現(xiàn)，在此之前，繼續(xù)等待吧。”
“當(dāng)你和他見面的時刻，就是你我交易的結(jié)束。”
“記住，不要跟別人說見過我，否則，交易終結(jié)！”
聲音消失了，周圍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啪。”
她給了自己一巴掌，很疼！
可是她的嘴角卻是彎著的，不是做夢，太好了！
田桂芳看著四周的黑暗，第一次覺得，活著是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一天，兩天，三天——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滿心的期待如同沙漏一般不停消逝，讓她再次懷疑起來。
可是即便她再懷疑，那一根相信的繩卻依舊沒有崩斷。
她不停給那個聲音找理由，什么復(fù)活一個人是很困難的，所以需要時間比較久。什么對方是大人物，日理萬機，所以一時間忙不過來，等忙過來就能處理答應(yīng)自己的
真的相信也好，自欺欺人也罷，都無所謂。
因為一旦這個真的變成謊言，對田桂芳來說，比之死亡更要千百萬倍。
可是今天終于——
她在夢中驚醒，聽到了門外的聲音，雖然不是自己兒子的聲音，可是她能夠感覺到自己兒子就在外面，一定就在外面。
她等到了，她終于等到了！
血沫聚攏成人形，聽到田桂芳的喊聲，身形一抖，就想要快速離開。
它不敢跟田桂芳碰面，它只能夠躲在暗處，觀察著她。
那個將它變成這個樣子的存在，告誡過他，一旦他跟自己母親碰面，自己的母親就會死亡。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能夠復(fù)活，即便是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對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甚至如果知道，復(fù)活的代價是需要自己母親的命，他寧愿不要復(fù)活。
可是他沒有選擇。
現(xiàn)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不與她見面，卡著這個bug。
只要交易沒有完成，她就能夠繼續(xù)活著。
尹護站在原地，沒有繼續(xù)出手。
“不要走，不要走！”
“讓媽媽看你一眼好不好，媽媽已經(jīng)好久沒有看到你了！”
“我的兒子啊！”
“媽媽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
看著這個人影要走的樣子，田桂芳就想要去追趕，一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
聽到后面的響動，梁羽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兩條腿像是注入了鉛塊一樣，連邁步都困難。
他從來沒有聽到過自己媽媽這么低聲下氣跟誰說過話，即便小時候帶著他離開那個家暴的父親，被凈身出戶，也從來沒有低過自己的頭。
可是現(xiàn)在，卻用這樣委屈，祈求的聲音跟自己說話。
他想回頭，想把她扶起來，想跟她說自己也好想她。
可是不行，絕對不行！
“她快死了！”
一旁的尹護突然開口，他看著眼前的田桂芳，能夠清楚的感知到，對方的氣息越來越弱。
身體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漏斗，再也鎖不住身體之內(nèi)的精氣神了。
交易開始了。
即便那個聲音的主人愿意給梁羽生母子卡bug，也不能這么卡，詭異自有規(guī)則。
當(dāng)兩個人可以看到對方的時候，交易就已經(jīng)悄然開始。
哪怕此時梁羽生轉(zhuǎn)頭就走，交易也不會停止。
梁羽生猛然回頭，跪在地上，抱住瘦小的田桂芳。
好輕啊，太輕了，就像是要變成羽毛飄走了一樣。
“阿巴阿巴——媽——媽——”
梁羽生嘴唇微動，似乎成為詭異，連說話都變得艱難了。
“阿巴——我——好，好，想，想——你。”
“你你你，不不要，死死死——”
他的雙目依舊血紅滲人，面上滿是血污，如同猙獰惡鬼。
可是田桂芳卻像是看不到他的恐怖面容一般。
她輕輕摸著梁羽生的臉：“兒子，你吃苦了，媽媽好想你！”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阿巴，媽，對對不起——”
“我，我不，不應(yīng)，應(yīng)該去管閑，閑事的。”
“不要胡說，你沒有做錯，你做得很對，媽媽以你為榮，真的！”
紅色的血淚從梁羽生的眼睛之中流出，田桂芳伸手去抹掉，蘊含在里面詭異力量，讓田桂芳本就干癟的血肉被腐蝕。
可是田桂芳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面上沒有絲毫痛苦，她的眼睛里面一直注視著梁羽生，像是要永遠記住一樣。
“兒子，媽媽好冷，送媽媽回家好不好？”
“我想回家了！”
“當(dāng)年我跟你姥爺吵架，嫁給了你那個不負責(zé)任的老爸，媽媽不后悔生下你，可是我想你姥爺了。”
“尤其是你出事之后，我才知道，孩子不見了，做父母的會有多難過，就更是想你姥姥和姥爺了。”
“可以嗎？”
“阿巴——”梁羽生猛地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將她送回家。
“那就好，那就好——”
田桂芳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掛著笑容。
兒子，對不起啊，媽媽太想家了，所以靈魂就先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