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珀夫人走進房間時的樣子就跟走進獅籠一樣。她看上去既緊張又憂慮。她的眼睛哭得通紅,她看看醫生,再看看牧師,然后用一種呆呆的凝滯神情,望向了警員。格勞奇隨意地朝她揮揮手,讓她坐到扶手椅上。他沒有浪費時間,把剛才在露絲·特雷加森身上用過的相似的問答法又演練了一遍。
“現在,考珀夫人,希望你對自己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能有十足把握?!彼_言警告,“在這樣的時刻,想象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我要聽的是事實。就是這樣。純粹的事實?,F在開始——你最后一次見到特雷加森先生還活著是什么時間?”
考珀夫人將警員的告誡謹記在心,在開口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深入地思考了一番。她朝屋里的其他人投去一個警惕的眼神,仿佛懷疑有人給她下圈套,便帶著一種尋釁般的審慎回答道。
“我像往常一樣,在8:45將咖啡送了進去。特雷加森先生是個有規律的人,他喜歡一切都秩序井然。他喜歡讓我在8:45的時候把咖啡送進去,也會在8:45的時候喝上?!?
“你進去的時候窗簾是拉上的嗎?”
“不,是由我拉的。這是慣例?!?
“完全拉上?”
“完全拉上,格勞奇先生?!笨肩攴蛉舜_定無疑地答道,“無人有權指摘我今晚沒有像往常一樣履行職責。”
很顯然,考珀太太的緊張卻表現成了憤恨,她對自己被疑為與主人之死有干系而感到憤怒。她與格勞奇有點私人交情,格勞奇是她小姑夫,但這并不能緩解眼下這種反常的局面。公事公辦的格勞奇與那個坐在拉博南農舍屋檐下、在安妮的客廳里喝茶的格勞奇判若兩人。這讓考珀夫人有些搖擺不定。
“別緊張?!本瘑T好言安慰,“我并不是要給你定罪,考珀太太。我只是希望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嗎?”他看了眼筆記本?!斑@么說,你是在8:45左右最后一次見到特雷加森先生還活著的。在那之后,你有聽到過什么不尋常的動靜——比如開槍的聲音嗎?嗯?”
“沒有,我沒有聽到什么不同尋常的聲音,當然,除了電閃雷鳴。所有的響雷都在煙囪上方炸響,我記得我還就此對考珀說過……”
“好的。沒有發現異常。接下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考珀太太,我希望你仔細想清楚。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看見什么人,比如一個陌生人,從任何一扇窗前走過?”
“這我倒沒有留意,格勞奇先生。天這么黑,而且……”
“或者今晚的早些時候在房子周圍轉悠?”
“沒有,我……”考珀太太突然打住話頭,張大了嘴,似乎對自己上佳的記憶力感到驚訝。彭德里爾和牧師坐直,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警員急切地向前邁了一步。
“有嗎?”
“你這么一問,我現在倒是想起來了,我確實看到了一個人。他像只兔子一樣突然從灌木叢中躥出來,然后與特雷加森先生爭吵起來。就在車道上。這都是我在廚房盛晚餐時透過窗戶看到的?!?
“那是什么時候?”
“剛過8:00的樣子。我當時還跟考珀提過一句??吹揭粋€人這樣突然冒出來,感覺是很奇怪的。”
“他看起來是在和特雷加森先生說話嗎?”
“沒錯——言辭激烈。我當時就覺得他們吵得厲害?!?
“那我猜你沒聽到他們說話的內容吧?”
考珀夫人帶著失望的神情搖了搖頭,思慮了一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又高興起來。
“稍等,格勞奇先生。我聽到了他們最后說的那句話,不過事先提醒你一句,沒有多少信息量。他們說的是‘報仇’或者類似的說法?!?
警員從牙縫里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是那個男人說的,不是特雷加森先生?”
“沒錯,他說的是——該死!這話就在我嘴邊了——他說的是——‘就算上絞刑架,我也要報仇。’就是這話!當時這句話我沒往心上去?!?
“那是自然。你記得這么清楚,很棒,薩拉。”格勞奇說著,褪下了他公事公辦、高不可攀的神氣,朝考珀夫人咧嘴一笑,“這很可能是條有價值的線索。說到這個人,你能描述一下嗎?”
“這個嘛——他有點矮。”
“很矮嗎?”
“我想是的。他站在特雷加森先生身旁簡直就是個小不點兒。但那會兒看上去,他很神氣?!?
“好的——能形容一下他的長相嗎?”
考珀夫人搖搖頭。
“他站在灌木叢的陰影背后。那里只有廚房窗戶透出去的一點微光。”
“他穿的什么?”
“我說不準?!?
“你沒注意到他的著裝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只有他的綁腿。我在他朝車道上走的時候注意到他穿著綁腿?!?
“綁腿!嗯,那是個重要特征。你做得很好,考珀夫人。我不應該再打擾你了,除非督察稍后還想再問你幾個問題。有勞你把你丈夫喊進來。我不會耽擱他太久的?!?
考珀太太剛一關上門,警員就轉身把臉對著彭德里爾和牧師。
“這很重要,先生們!很可疑,是吧?一場爭吵。言辭激烈!看來我們不用花多大勁就能找到我們想找的人了?!?
彭德里爾點點頭。
“你做得很好,格勞奇。督察到了以后應該會很高興。你說是吧,牧師?”
“嗯?是嗎?”多德牧師從沉思中反應過來,問道,“督察——高興?的確是。進展可觀,格勞奇。”
說畢他立刻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把這樁案子的事實在腦子里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遍又一遍,感到有些煩惱,又相當困惑。不知怎的,他開始懷疑這個案子是否會像表面上顯現的那樣簡單。
考珀現在的心情好一些了,這得歸功于那杯烈性威士忌。他很快就被證明是一個缺乏想象力的人,因此作為證人,他很可靠。
他證實了他妻子關于那個在車道上的陌生人的說法,但無法提供更多細節,因為他沒有到廚房的窗邊去。當妻子叫他過去看的時候,他正忙著給隔壁洗滌室的煤斗裝煤。但考珀說得也有道理,那是特雷加森先生的事,不是他的,他正有別的事要做。至于他晚飯后的行為,在他妻子剛把咖啡送進去后,他就往起居室送了一堆柴火——也就是8:45左右。他覺得考珀太太的咖啡送得可能有點早了,因為露絲小姐在第二道菜吃到一半的時候就中途離開了,特雷加森先生也很快吃完了甜品。他不認為特雷加森先生有什么特別的死對頭。在考珀先生看來,整件事就是“可惡的疑案”。他心煩意亂,也為露絲小姐感到難過,他估計她得需要好些日子才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他的口供告一段落,考珀為自己之前招待不周向牧師道歉,又唐突地與警員握了握手,再向醫生致意,然后走出了房間。
“這就是了!”格勞奇一副塵埃落定的神氣說道,把鉛筆塞回筆記本的封皮里,“督察來了以后,我得和他一起把這里檢查一遍?!彼D向彭德里爾,“順便問一下,先生,到你驗尸的時候特雷加森先生已經死亡多久了?”
“我認為最多15分鐘。也可能是半個小時,但我不確定?!?
“你從牧師公館過來花了多長時間?”
“哦,也就兩三分鐘?!?
“特雷加森小姐先給洛克豪斯打電話再轉接到牧師公館,就算3分鐘吧,那還剩9~10分鐘。鑒于特雷加森小姐是在9:15發現她叔叔的,所以他多半是在剛過9:00的時候受到了槍擊。”
“很有可能?!?
“考珀夫人在8:45左右的時候看到他還活著。所以我們可以給兇案發生的時間確定一個合理的范圍,先生。在8:45~9:05之間?!?
關于這個問題進一步的討論被比格斯韋爾督察和一個穿制服的司機的到來打斷了。格勞奇將噩耗告知了他,幾分鐘后他就從格雷斯托克動身了,但汽車化油器出了故障,他半路拋錨了。不幸的是,車是在一條偏僻的路上熄的火,他也搭不到順路的私家車。他做出這樣一番解釋,與其說是為自己的遲到道歉,還不如說是為了在醫生和牧師的面前證明警察辦事嚴謹。彭德里爾斷定他是一個敏捷聰慧的人,機智但比警員更為保守。而且,他喚起了大家的信心。他以一種常規化的方式開始著手調查,既有效率又照章辦事。格勞奇把他帶到大廳的一邊,將自己問詢的大致情況告訴了他,概述了案情的要點,領他看了尸體和窗戶上的彈孔,并報告了醫生的檢查結果。當警員把所有的情況都一一通報給他的上司后,兩人重新會合了這會兒正在餐廳聊天的彭德里爾和牧師。
考珀夫人前來報告稱特雷加森小姐正在她的房間里,想知道督察今晚是否還需要見她了。督察搖頭。
“在我看來,完全沒必要再麻煩她了。我很理解她現在的感受。不,讓她盡可能地多休息吧。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她恐怕會過得很艱難?!彼诳肩攴蛉苏x開的當口又加了一句,“你和你丈夫最好也休息吧,考珀太太?!?
管家退下后,比格斯韋爾督察對彭德里爾和牧師說道:
“先生們,我沒有理由再耽擱你們的時間了。”
“我們幫不上忙是嗎,督察?”
“這個嘛,我不是這意思,醫生。你和牧師要是愿意留下來,我想你們可以在我們繼續調查的時候提供一些當地的信息,比如地形之類。”
“那樣的話……”彭德里爾征詢地望了一眼多德牧師。
牧師點點頭。
“盡我們所能,督察?!?
“很好?!北雀袼鬼f爾總結道,“那我們先把起居室再仔細檢查一遍吧。”
4個人再次回到犯罪現場,督察草草檢查了一遍尸體之后,把它安放到大切斯特菲爾德長沙發上[8],蓋上了格勞奇在門廳里找到的厚毯子。
督察的下一步行動是把嵌在墻里的兩顆子彈取下來,一顆在天花板下方的橡木橫梁上,另一顆在油畫后面。第3顆子彈,短距離擊穿了特雷加森頭骨的那顆,在壁爐爐圍旁邊被發現,很明顯是從餐具柜上彈回來的。督察把3顆子彈放在自己的掌心,饒有興趣地檢查起來。
他終于開腔,抬頭看著幾位觀眾:“你們怎么看?左輪手槍的子彈,對吧?我覺得是軍隊專用的樣式。戰時英國遠征軍軍官攜帶的那種左輪手槍。應該差不離。這下我們的范圍或許就能縮小一點了,但恐怕也不會縮小太多。”
他轉過身指著落地窗,那里的窗簾還沒有拉上。
“那扇門——通向哪里?”
“一個有圍墻的小花園。”彭德里爾解釋道。他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只是一個小的長方形草坪,三面用花壇圍起來。”
“咱們去看看。”比格斯韋爾如此建議。
“我這兒有一把袖珍手電筒?!蹦翈煙嵝牡夭辶艘痪?。
督察笑了。
“我也有,先生,警員應該也帶了……常規標配。是吧,格勞奇?”
格勞奇感激地咧嘴一笑,很高興能與上司分享這個小笑話,然后取下了腰帶上的手電筒。
他們四人走進花園。
風停了,空氣雖然清新又腥咸,卻不再潮濕。很明顯,雨云已經隨著風暴過去了,因為天空已經變得清朗,一輪新月在大西洋的海潮上空閃爍著幽光。在矮崖的下面,波濤洶涌,可除此之外,這個夜晚萬籟俱靜。
到目前為止,比格斯韋爾對這個案子感到困惑不已。沒有什么能繼續調查的線索??肩攴蛉酥v的那個在車道上的陌生人的故事可能會被證明是一個有效的調查方向,可她對這個人的描述卻極其散亂。綁腿——這很重要。矮個子——那更重要。但如果真是這個戴著綁腿的人下的殺手,沒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把綁腿扔掉,因為這實在是太顯眼了。至于矮個子男人,那更滿街都是!此刻,他更關心的是找到兇手開出致命一槍時所站的地方。也許有——事實上一定會有——腳印,因為地面經過雨水的沖刷已經變得松軟,容易留下痕跡。既然雨在他們推斷出特雷加森的死亡時間后不久就停了,那這些珍貴的印記就應該還是清晰的。
“現在,”他輕快地說著,擰亮大功率的手電筒,“我們先把這片花圃系統地搜一遍。如果兇手真的翻墻進了花園,那他是避不開花圃的。你看它的寬度,只有極其敏捷的人才有可能一步跨過它。”
“即使是這樣,”牧師神情嚴肅,沉吟道,“他也會重重地踩到草坪的邊緣,留下明顯的腳印。”
“正是。”比格斯韋爾應道。
他朝那圓胖的小個子深深地瞥了一眼,暗忖,多德牧師是個很有才智的神職人員,他想的都在點子上,還有很強的分析能力。
“好吧,那我們就來一探究竟。”他說。
三束光圈小心地掃過花圃,空空如也,也就是說,除了幾叢稀疏的水仙花之外,花圃里什么都沒有栽。更沒有腳印。在草坪上,搜尋人員也是一無所獲。毫無疑問,當天晚上沒人踏進過這堵墻。
比格斯韋爾說:“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在墻的另一邊碰碰運氣。小心?!笨吹礁駝谄鎿u搖晃晃地跨過圍墻,跨在彎曲的水泥護頂上,他急忙補充道,“不要亂踩,格勞奇?!?
這堵墻的三面是三條截然不同的道路?;▓@的盡頭是崖邊小徑。博斯考恩那個方向是一條崎嶇的小路,繞著格雷靈斯的邊緣,穿過一片月桂樹叢匯入前方的車道。面向懸崖的這堵墻邊堆著幾個欄架,顯然是為了阻止羊來吃草。在離海灣最遠端,也就是南邊,有一條更平整的街道從崖邊小徑延伸到房子南面的一扇側門。
北邊的那條路只是一片泥濘的草地,顯然無跡可尋。除了羊群留下的一些凌亂蹄印外,沒有其他任何痕跡。
暫時繞開崖邊小徑,重新穿過花園,這群人把側門門口的小路徹底地檢查了一遍。督察在那里發現了他要找的東西——在松軟潮濕的泥地上有兩組清晰的腳印。一組走向側門,另一組則方向相反。腳印是一個穿著高跟鞋的女人留下的。
“不管怎么說,這和特雷加森小姐的說法相符。”3把手電筒的光圈集中照在小路上的一處,督察說道,“她從側門出去散步,又原路返回。沒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我認為沒有。格勞奇,如果你想射殺一個站在窗邊的男人,你會選擇站在哪里?”
“崖邊小徑,長官。”
“正是。在我看來,這兩條邊路的角度都太小了,過于冒險。而崖邊小徑正好和房子平行。”
幾個人在督察的帶領下,向崖邊小徑走去。督察突然停住腳步,輕輕地發出一聲滿意的感嘆。幾個人也立馬站定。
他蹲在地上說:“啊!這個看起來更像。這里有一組新的腳印,格勞奇。先生們,請看。這些,當然是特雷加森小姐的——看這細小的圓根。但是這些——”他指向一只更寬大的腳印,“是別人的?!彼拷恍斑?!快看!這是什么?少了一只腳后跟?”
“只有一個腳后跟!”彭德里爾叫道,“腳印朝哪個方向去的?”
“向村子的方向?!?
所有人的臉都轉向醫生,他正帶著一種發現了線索的神氣,細細打量著那足跡。突然,他仰頭放聲大笑。
“沒有問題,督察。我認為你不需要對它感到困擾?!?
“沒有問題嗎,先生?”
督察似乎對醫生的輕率感到驚訝。
“沒有問題。這是穆里昂夫人,如果不是她,我把腦袋砍下來給你!”
“穆里昂夫人?”
“本地的助產士。今天晚上她必須到托灣那邊的一個人家去接生。是我開車送她去的。事實上,這次出診很緊急——是雙胞胎。我猜她可能是不習慣這種交通工具,下車的時候她的腳在踏板上崴了一下。我可以發誓,這絕對是她的腳印?!?
“如果是男人的話,這腳印確實太小。”督察承認道,“她今晚會走這條路回來嗎?”
“是的。托灣距離懸崖邊也就幾百米——距離村子大約一公里多點。走大路的話還要更遠一些。崖邊小徑是兩個海灣之間的近路。我本應把這位好心的女士帶回來的,但她想再多待一會兒,確保威瑟斯夫人一切正常。威瑟斯是我病人的姓名。而當時的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因為我和牧師約好了一起吃晚餐?!?
“你什么時候離開他們家的?”
“我想大概7:15吧。”
“穆里昂夫人呢?”
“啊,這我說不準。她可能待了一個小時,也可能是一個半小時。但我想應該不會更久了。接生的過程很順利。”
“假設她待了一個鐘頭?!倍讲祚R上接過話頭,“那就是說,她大約在8:15離開了他們家。給她15分鐘的時間沿著懸崖走這幾百米——我們不能忘記她的腳踝受傷了——這意味著她大約8:30的時候會經過這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先生?”
“兇案發生的時候,她可能就在這附近?!?
“沒錯。如果她再晚一點離開,那幾乎就可以肯定,致命的一槍打響時她應該剛經過這里不遠。我想咱們明天還是聯系一下穆里昂夫人為好,格勞奇,拿幾個問題問一下她?!?
“你不會是說……”牧師驚訝地插話道。
“是她射殺的特雷加森?可能性很小。但她有可能會提供能幫助我們找到兇手的信息?!?
“還有第三種可能性,長官?!备駝谄婀Ь吹卣f,“也許您已經想到了。穆里昂夫人也可能是在謀殺發生后經過這所房子的?!?
“是的——我想到了。這是有可能的。不過,就像報紙上說的那樣,盤問一下她也沒什么壞處?!?
“這下,你知道的,督察,腳印的線索到這里就斷了。”
督察此時以手撐地跪下,再次盯住腳印,似乎完全不知所措。
“你說得對,先生。它讓我們不進而退了。仔細看看這條路,先生們——你也是,格勞奇。你發現了幾組新腳印?”
過了一會兒,格勞奇說:
“三組,長官。兩組特雷加森小姐的,一組貝茜·穆里昂的?!?
“那這里呢?”督察沿著小路又向前走了一米左右,問道。
“還是三組。”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比格斯韋爾一邊問,一邊沿著墻下的小路快步往前走。
結果還是一樣。三組腳印!20米以內,督察認為這是一個可以擊中特雷加森的角度,經過徹底的搜查,他們也沒有發現更多的腳印。這幾個人又把活動范圍擴大到靠近墻外崖邊小徑那片半是蹄印半是泥濘的草皮上。他們還是一無所獲!小路上有且只有三對足跡,兩對屬于露絲·特雷加森,一對是穆里昂夫人。
“啊,我真是要崩潰了!”督察叫道,又及時發現了牧師的存在,“我們該怎么辦呢?特雷加森小姐?穆里昂夫人?一定是女人?”
“這不可能,督察。”彭德里爾表示反對,“為什么,天哪,露絲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她不可能做這種事的。她的叔叔?簡直荒謬!你要是覺得那個姑娘有罪,那我的老朋友牧師也有嫌疑!”
“那穆里昂夫人呢?”
“一個穩重、可敬、沒有什么想象力的鄉間婦女。工作恪盡職守。一提到充滿母性的老派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至于她舉起一把左輪手槍,光是想象這個畫面我就覺得不可思議。她朝四五米開外的房子開槍都會射脫靶,更別提一個站在窗邊的男人了。你說呢,多德?”
“嗯?”出于個人的考慮,多德牧師在醫生忙于辯駁的時候稍稍走開一些,進一步檢查了一下腳印。
“露絲!穆里昂夫人!荒謬吧?”彭德里爾重復了一遍。
“哦,天哪——是的,當然。難以置信,督察。你一定是想錯了?!?
“好吧,我確實被難住了。”比格斯韋爾督察熄滅手電筒,總結道,“我認為咱們在這里沒什么可做的了。在我看來,我們遇到的似乎是一樁頭等神秘的案子。”他緊了緊系在脖子上的披風,“唉!越來越冷了,先生們。三月底的康沃爾懸崖并不適合開會。咱們回屋里去吧,如何?”
“你要是愿意到牧師公館來的話,”多德牧師說,“也許可以吃點點心……”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督察接受了邀請,留下格勞奇和他的司機繼續看著房子,三個人擠進醫生的汽車,沿著車道開上去。
牧師獨自坐在后座,一言不發。他對晚上的調查結果感到不安與困惑。這三對腳??!非常奇怪。露絲,穆里昂夫人。然而更奇怪的是,通過進一步觀察露絲·特雷加森的腳印后,他得出了兩個推論。那個小圓跟——顯然是雙高跟鞋。風雨交加,像露絲這樣懂事的鄉下姑娘會在暴風雨中穿著輕薄的高跟鞋出門嗎?以往牧師看到她在附近走動時,她一般都穿布洛克鞋,又好又結實,便于走路。她平時都穿布洛克鞋。那么為什么,在下雨的時候,她會突然決定穿一雙看起來似乎是居家鞋去沿著懸崖邊散步呢?
其次——是的,這確實有點像在布道的時候闡述觀點——為什么回到側門的腳印與她從側門出來時的不同?第一,鞋跟的印子變淺了,前掌的鞋印更深。這意味著什么?她在跑。為什么?趕緊進屋避免淋雨?幾乎不可能,因為她顯然是在狂風暴雨之際興高采烈地出門的。此外,露絲習慣潮濕。她在博斯考恩待了大半輩子,已經學會忽視這變幻莫測的天氣。她是一個典型的鄉間姑娘。然而她還是在奔跑。腳印的形態從花園墻邊小路大約一半的地方開始發生變化。然而露絲告訴格勞奇,此前她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直到進了起居室才發現她的叔叔已經死了。
還有——那個關于濕雨衣的問題。露絲再次表現得不符合常識。那個問題似乎使她不安。她猶豫了一下,顯得緊張,話也說得磕磕絆絆。這到底意味著什么?露絲是不是想向警察隱瞞什么?
盡管她予以了否認,但她是不是在走進起居室之前就發現自己的叔叔已經被槍殺了?比如,當她還在花園盡頭的崖邊小徑上時?
牧師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沮喪壓在他身上。他不安地盯著道路兩邊伸展開去的幽靈般的景致。在金絲眼鏡的后方,他的雙眼失去了往常的閃耀,而是瞇成兩道細縫,充滿了困惑與憂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