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雨仍在下。這一場持續多日的傾盆大雨,模糊了山影。風小了一些,但還是很冷。盡管如此,梅瑞狄斯督察早早地出了門。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意識到對克萊頓之死的調查不能無休止地推遲下去。要證明他的猜想,必須要花3~4天時間集中調查。尸體遲早要下葬,頂多能推遲一個星期。
因此9:00時,他已經和馬克·希金斯一起坐在修車廠的辦公室里了。
“很遺憾,希金斯先生,因為一些原因,調查進度稍有耽擱。我建議將尸體先搬去太平間,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希金斯看起來很驚訝,他問了一兩個問題,梅瑞狄斯都巧妙地回避掉了。之后他沒有提出異議。于是他們安排了一輛救護車早上來將尸體搬運至凱斯維克太平間。
“還有克萊頓先生的遺囑,”督察繼續說道,“我猜你也不了解,對嗎?他有沒有立遺囑呢?”
“我還真知道,督察。克萊頓前幾年和哈本律師起草了遺囑,他是彭里斯市威爾辛和哈本律師事務所的。我是見證人之一,據我了解這份遺囑依然有效。主要條款是克萊頓死后,他投資的資產將繼續留在廠里。”
“也就是說,這筆錢算是留給你了?”
“我想是這個意思。”
“還有其他繼承人嗎?”
“我想沒有了。當然遺囑可能改過,那我就不了解了。我應該盡快聯系哈本。要是遺囑修改過,我的處境可就尷尬了。要知道,我一個人可負擔不起修車廠的運營。”
“沒錯。”梅瑞狄斯說,“順便問一下,你知道克萊頓打算在婚后定居加拿大嗎?”
希金斯露出懷疑的神色。
“加拿大?克萊頓嗎?我是第一次聽說,督察。他具體怎么想的?我一直以為杰克打算婚后和莉莉在布雷斯韋特居住。他從沒跟我說過他打算就這么放棄修車廠。直說吧,他沒有。”
“哦,好吧,這可能只是謠言。”梅瑞狄斯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我現在能看看你說的那個柴屋嗎?”
雖然督察的調查讓希金斯有些困惑和不安,他還是盡力協助。他領著督察穿過花園,把他帶到農舍的背面,在一片菜園子后面搭著一個柴屋。屋子里又黑又潮,堆滿了雜物。墻上有一個生了銹的鉤子,上面掛著一圈白色軟管。梅瑞狄斯仔細檢查了一下。正如他所料,管子的一端近期被切斷了。毫無疑問,排氣管上近3米長的軟管來自這里。但既然如此,兇手是怎么知道柴屋里有軟管的呢?他是如何在事先不知道所需尺寸的情況下,成功地切出一段確切的長度,并將其固定到排氣管上的呢?軟管的長度和直徑非常精準。督察想起,他把軟管從排氣管上卸下時非常之困難。他又一次懷疑起了希金斯。只有他才有機會穩妥地量好長度、準備器械。但案發時希金斯在燈塔酒店的酒吧里。一條死路!
他接著拜訪了布雷斯韋特雜貨鋪。在商店里面的房間里,莉莉·里德吃著留給她的早餐,面色蒼白、心煩意亂。她的母親關切地轉來轉去,想讓女兒多吃點。梅瑞狄斯走進屋,那姑娘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他,試圖擠出一絲微笑。
“抱歉再次打擾你,里德小姐。我得例行問一下。是船票的事情。你知道克萊頓先生打算坐哪一班船嗎?”
女孩無精打采地搖了搖頭。她似乎根本沒理解督察在說些什么。里德太太開腔救了場,給了梅瑞狄斯一點信息。
“我不知道具體是哪一班船,長官。但我知道杰克是從彭里斯的旅行社買的票。也許他們能告訴你。”
督察向里德太太道了謝,他對悲痛欲絕的莉莉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然后便出發前往鎮上的郵局。幾秒鐘后,他已經接通了彭里斯警局的電話。
“我是梅瑞狄斯。我想請你們調查一下旅行社,有沒有一家給一個叫克萊頓的小伙子訂了兩張船票,到加拿大的。是的,J.D.克萊頓。知道了嗎?你說什么?哦,我想應該是二等艙。大約在4月下旬。查出來后請發到凱斯維克來好嗎?謝謝。”
梅瑞狄斯關上了電話亭的門。鎮上的郵差走進郵局,把空蕩蕩的郵包掛在柜臺后面。督察在這里也算熟人,郵差看見督察后,露出了然的表情。
“小克萊頓可真不幸,是嗎,梅瑞狄斯督察?”
梅瑞狄斯出聲附和。
“也很離奇,我覺得。”郵差繼續說道,他顯然想從督察那套出對案件的看法,“非常離奇。有傳聞說事情并非表面那么簡單——你懂我的意思嗎?”
“是嗎?”梅瑞狄斯平靜地微笑。
“我倒不是會聽閑言碎語的人。但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我周六下午送完一輪回來后看見杰克了,他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沒錯,我停下來和他聊了聊,就像我會跟你聊天一樣。”
梅瑞狄斯的眼睛這時才閃出感興趣的光芒。
“你和他說話了?那是什么時候?”
郵差想了一會兒。
“我想想。我是下午5:45送到莊園的。從霍華德上校家到修車廠大概15分鐘,所以我想應該是下午6:00吧?”
“我想克萊頓沒跟你透露什么心里話,是嗎?”
“他才不會那樣!”郵差激動地答道,“他看上去好得很。我們在拿他的婚禮打趣。你應該聽說了,他和湯姆·里德家的女孩一個月后就要結婚了。我在拿這逗他,但小杰克開朗地回應。我聽說他自殺后有點震驚。”
“我明白你的感受。從各個方面來說,他都是個好孩子。”
“的確如此。比他那尖嘴猴腮的伙伴好多了。”
“誰,希金斯嗎?順便問一句,你和克萊頓聊天時他在嗎?”
“不。但我看到他騎著那輛吵人的摩托車了,當時我剛從莊園的車道拐出來。”
梅瑞狄斯更感興趣了。這是希金斯的又一個不在場證明。希金斯說他大約下午5:45離開了修車廠,這和郵差說的一致。看來無論如何,在希金斯出發前往彭里斯之前,克萊頓還活得好好的,而且精神正常。
“我突然想到,”督察說,“你一定是最后一個看到克萊頓的人了。”
“不是我!”郵差帶著胸有成竹的表情叫了出來,“你認識弗雷迪·霍格嗎,酒吧老板的兒子?他在整整一個半小時后看見了杰克·克萊頓。我們昨晚在‘獵犬追兔’酒吧聊起這樁案子,小弗雷迪告訴我們,他返回凱斯維克的路上看見克萊頓了。他沒停車,但他確實看見他了。”
“他確定那是克萊頓嗎?”
“當然了。他和克萊頓關系挺好,我想弗雷德不會看錯。”
“有意思。”梅瑞狄斯掩飾著得到情報的開心,“我想和霍格先生談談,要去哪里找他?”
“前面的酒吧里。他在店里給他爸爸幫忙。”
梅瑞狄斯從郵差沒完沒了的嘮叨中解放出來。他讓雷頓把他載到“獵犬追兔”酒吧。幸運的是,霍格一個人坐在酒吧里,擦著啤酒機的把手。
“弗雷迪·霍格先生嗎?”梅瑞狄斯問道。
“是我,長官。需要幫忙嗎?”
梅瑞狄斯笑了一下:“希望如此,霍格先生。是關于小克萊頓的。你周六晚上似乎看到他了?”
“沒錯。我去凱斯維克看了電影,回來的路上經過了修車廠。我看到杰克·克萊頓站在大門口。我對他喊了句‘晚上好’,他沖我揮了揮手。當時下著雨,我就沒停下來聊天了。但肯定是杰克沒錯。”
“你十分肯定?”
“我可以在法院上宣誓證明。”霍格鄭重地說。
“我希望沒這個必要,”督察回道,“你是幾點看到他的?”
“晚上7:30左右。可能再晚一些。”
“可以更精確一些嗎?比如,你記得你是幾點到家的嗎?”
“這我記得。我走進柜臺時,酒吧的鐘剛好敲了8下。算我花了5分鐘停自行車、脫下帽子和外套好了。我到家時大概晚上7:55。”
“從修車廠到這里,你大概要騎多久?”
“當時是逆風,但我挺確定我能在20分鐘內騎完。”
梅瑞狄斯點點頭,把這些關鍵信息快速記錄下來。他很快抬起頭,說道:“那可以說你在周六晚7:35左右看到了克萊頓,對嗎?”
“沒錯。”
“你說‘晚上好’時,他回答了嗎?”
“他沒說話,只是用手跟我揮別,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經過修車廠時,沒注意到有其他人嗎?”
“我沒發現有人,沒有。”
梅瑞狄斯在“獵犬追兔”的調查到此結束。幾分鐘后,他便和警員頂著霧蒙蒙的雨朝凱斯維克疾馳而去。路上他們與急救車打了照面,那是從修車廠接尸體回太平間的車。梅瑞狄斯不禁想到,車上的那具死尸給他出了一個很難解開的題目。
回到辦公室里,他點上煙斗,把腳伸到爐子旁,重新過了一遍早上的調查發現。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周六晚7:30時,克萊頓還活著。老盧克·佩里曼是在晚上9:30左右發現了尸體,這說明克萊頓是在晚上7:30~9:30喪生的。梅瑞狄斯特地用了“喪生”一詞,因為他覺得到目前為止還不能排除自殺的可能性。還有一點,按照布雷斯韋特的郵差所說,下午6:00時克萊頓還“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甚至開著他要結婚的玩笑。這像是要自殺的樣子嗎?而且,弗雷迪·霍格在晚上7:30騎車經過時,克萊頓還在修車廠門口閑逛著。還有做好的晚飯呢?茶壺里放了茶葉,水也燒上了,克萊頓應該會忙里偷閑把飯吃了吧?最后是軟管的問題。一開始,他覺得軟管是自殺身亡的證明,因為只有兩個人知道軟管的尺寸和位置,克萊頓就是其中之一。但克萊頓的手是干凈的,這又與自殺相悖。也許是希金斯將軟管套到排氣管上的,但希金斯那時已經騎著摩托去彭里斯了。
梅瑞狄斯突然想到一件事——案件中根本沒有動機。不僅沒有謀殺的動機,連自殺的也沒有。克萊頓身體健康。據督察調查,他不愁錢花,還要娶心愛的女孩為妻。他為什么要自我了結呢?如果這是謀殺案,動機一樣不明。希金斯也許會為了錢犯罪,但梅瑞狄斯又一次繞回到了他那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
不過,他現在已經基本肯定這是謀殺了。因此,他下一步是利用手頭僅有的信息重建犯罪現場。首先,克萊頓一定被人制服了,被拖或扛到車邊,搬到駕駛座上,再把雨衣戴到他頭上。然后套上軟管,發動汽車。或許殺人犯一開始在車里,然后才溜走了。克萊頓坐在駕駛座上時肯定還活著。伯尼醫生認定死因是吸入一氧化碳,也就是尾氣導致的窒息。那克萊頓究竟是怎么被制服的呢?梅瑞狄斯想到了三種方法:打暈、麻醉、下藥。伯尼醫生的驗尸結果排除了第一種方法。打暈人是不可能不留下淤青或挫傷的。用麻醉劑倒是有可能,但卻很難操作。所有的麻醉劑都有強烈而獨特的氣味,很容易沾染在死者的衣服上。但他和伯尼醫生都沒在克萊頓身上聞到氯仿或其他藥劑的味道。雖然這也不能排除麻醉劑的可能性,但如果想把克萊頓之死偽裝成自殺,一點點麻醉劑的味道都會讓整個計劃功虧一簣。梅瑞狄斯傾向于下藥。下藥的方法簡單,結果明確。只需要說服克萊頓和他喝一杯……
梅瑞狄斯突然打了個響指,開心地叫了一聲。克萊頓的確喝過一杯。伯尼醫生不是說他的嘴唇上有威士忌的味道嗎?謝天謝地,總算有證據符合他的猜想了。如果克萊頓被下了藥,要檢測起來太容易了。只要取得尸檢許可就行。如果在腸胃里發現藥物痕跡,那就能解答所有自殺或他殺的問題了!
梅瑞狄斯興奮不已。案件終于有了一絲曙光。要說服警察局長批準尸檢也許有些難度,但他決定全力以赴地爭取。
他剛想到這里,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他拿起話筒。
“我是彭里斯警局的馬修斯警長。是船票的事。我查到預約記錄了。克萊頓在安大略公司訂了兩張4月7日利物浦出發的二等艙位。船票是這個月20號買的,支票支付,署名J.D.克萊頓。您用得上嗎,長官?”
“很好,我正需要。”
梅瑞狄斯掛了電話。
“這一條線索就明確了。”他想,“克萊頓和那女孩是認真的。毫無疑問,他的確打算去加拿大。不然他不會付錢買船票。20號……來看看……是死亡前三天。照我看他當時根本沒想過自殺。”
督察大步走到辦公室外間。
“讓本地所有報紙刊登一則通告。”他對當值的警長說。警長拿起了鉛筆。
“如有人于周六晚7:30~9:30電聯或路過德文特修車廠,請立刻與凱斯維克警局聯系。記下了嗎?不錯。另外,波廷斯凱爾和布雷斯韋特的警員怎么說?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嗎?”
“恐怕沒有,長官。路上私家車和運油車數量不少,但沒有什么可疑的。”
“希望有人看到這則通告會來。當時下著雨,真是太糟了。雨天人們不出門。”
“有眉目了嗎,長官?”警長恭敬地問道。
督察搖了搖頭。
“恐怕杯水車薪,警長。我有一些懷疑,不過也僅此而已。全方位考慮的話,這案子很讓人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