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

一樹坐在沙發上，咬著吸管向杯子里吹氣，發出氣泡破裂的聲音。

一個男人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杯剛泡好的速溶咖啡：“我不是說等這件事結束再來嗎？”

“浮在表面上的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一樹喝了一口奶茶：“沉在水底的我也沒指望能短時間處理掉。”

千年此方在一個嘎吱作響的竹質搖椅上坐下，低頭抿了一口咖啡，露出愜意的表情：“反正你看著辦就好。”

一樹見他自顧自地坐在搖椅上閉目養神，享受著咖啡，絲毫沒有要進正題的意思，便放下奶茶試探道：“你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你沒有什么要說的嗎？”千年此方反問道：“你來這里，就表明你仍然‘對這一切感興趣’，但如果你的感興趣僅限于聽我講故事的話恐怕我沒這時間。”

這是在讓自己表態了。一樹想了想，微笑道：“事實上，我不想聽你講故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親身體驗那些故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千年此方不知為何大笑，笑的手上的咖啡杯隨著搖椅一顫一顫，杯沿和咖啡勺相撞，叮咚作響。

一樹盯著千年此方，神色如常。被對方出人意料的舉動擾亂陣腳可是談判大忌，只有“任你扮丑佯怒，我自巍然不動”才是應對突發情況的正確反應。

千年此方笑了整整10秒，笑得眼淚都從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里滲了出來。

“不好意思。”他隨手把咖啡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擦了擦眼睛：“不是針對你，只是這句話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一樹分不清這是借口還是實話，不過無所謂，借口也好實話也罷，他都得對自己的那句話作出反應——這讓他有些緊張，像是等待老師報考試成績似的。

千年此方深呼一口氣，把搖椅調整到了一個舒服的角度，自己躺在上面輕輕搖晃：

“這樣吧，我們對新人有一套入職程序，你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玩玩。”

這話說得很怪，像是調查員跟鄰座寫字樓里的白領一樣尋常，仿佛是咖啡店里的總經理在對隱晦地表面求職意愿的年輕人說“這樣吧，你要有興趣的話就去那家公司投個簡歷”。這讓一樹在吃驚于對方的直截了當之余也在懷疑著對方的目的——他可不記得自己有出眾到引起FAIU青睞的程度，而且無論是中情局還是軍情六處都不會從網絡論壇里招人，怎么，FAIU要更接地氣一點不成？

一樹想了想，問：“玩玩？玩玩的結果是什么？”

“不好說。”千年此方坐了起來，有些自嘲：“一般來講，你這種中途加入的“外界人士”就算通過了測試也只能成為次級調查員，只有我這種無依無靠的單身漢或者從小就在‘里面’長大的孩子才能成為一級調查員。”

“次級調查員？”一樹皺眉：“里面？”

“不過別擔心，次級調查員和一級調查員在一般文件和案宗的查閱等級和權力劃分是一樣的，要說它倆是一樣的也未嘗不可——等到你站上了足夠認識到它們二者之間區別的地位時，這種區別對那時的你而言已經無關緊要了。”千年此方搖頭晃腦：“簡而言之就是，現在別多想，以后自然就懂了。”

一樹還在消化千年此方說的話，他從中提取出了兩個自己比較感興趣的信息：

一，似乎FAIU這個圈子具有一定的排外性，從小就在體系里長大的人或許會在FAIU里形成一個獨立的山頭派系，與中途加入FAIU的人區分開，體現在名銜上就是一級調查員和刺激調查員的劃分——他很不理解這種劃分的目的，就像一個游戲把內測玩家和公測玩家區分開一樣，既不利于運營，也會刺激玩家群體之間的矛盾。

二，調查員也分等級，不見得僅僅是所謂“一級”和“次級”的區別，同級調查員中也有劃分等級制度的可能，比如調查員學徒、調查員主管、稀有級調查員、傳說級調查員之類的，當然具體的劃分方式不得而知，前面幾個稱號只是一樹的胡思亂想罷了。

他一心二用，一邊梳理著這些信息，一邊開口詢問：“那我這種又是屬于‘外界’，又是學生的情況要入職不是很麻煩嗎？”

千年此方又開始喝咖啡：“這些在我們的入職測試中都會進行詳細的介紹和審查，你就不必擔心了。”

事情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一樹有些納悶，自己今天就是來試探一下自己有沒有可能加入FAIU，怎么就發展到政審了？FAIU到底是看中了自己什么，擁有一百零八種不同的發帖方式，擅長在網絡上尋求幫助的能力嗎？

千年此方自然不知道一樹在想什么，他接著解釋道：“相反，你唯一需要處理好的只有你的生活，我知道你的生活比較封閉，也沒有親人，但是要進FAIU，通過測試是一方面，你也得給你明面上的人生畫一個句號，不負責任地突然失蹤可是不行的。”

一樹有點茫然，這就考慮到善后啦？自己過來的時候還打算回去時買點雞蛋呢，晚上煎兩個蛋當夜宵吃。家里的毛巾也該換了，順便給七海帶一條……他并沒有做好邁入一個前途未卜的新生活的心理準備，這一切都太過突然了。

一樹還在思考著要這一切時，千年此方又開口道：“說起來你這種情況倒還挺好處理的，告訴小區里的人你的遠房叔叔找到了你，要你轉學順便搬家去和他住，再順便帶上你的青梅竹馬就成了。”

一樹的眼神銳利了起來：“你知道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事我完全能理解，但為什么要帶上她？”

千年此方一臉理所當然地攤手：“不然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多孤獨啊，而且你也不忍心對她說謊不是嗎？”

一樹皺著眉頭瞥了他一眼，陷入了思考。

“放心，FAIU不是看守所，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要是她不合適的話我們會替你處理妥善的”說到這里，千年此方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我且問一嘴，你說的處理該不會是……”

“不是。”

“嗯……好吧。”

千年此方似乎厭倦了這種擠牙膏式的問答，又或許他不想在一個入職測試都沒做的“外人”面前透露更多的信息，從搖椅上站了起來，說：“總之，在你真正搞定這些東西的時候就來京都的這個地址吧，不必費心安排食宿，就算沒有通過測試我們也會負責把你們送回去的。”

呃……還有什么來著。”千年此方張著嘴想了想：“對了，記得別現在就說你遠房叔叔之類的話，測試過不過還是個未知數呢，我可不想被你小區里的街坊當成無情無義的家伙在背地里嚼舌根。”

“那……”一樹欲言又止。

“學校方面我不會幫你請假的，你自己去請。”千年此方喋喋不休：“我建議直接辦理退學，這個手續其實挺簡單的，我很有經驗。”

“不是，我想問你能叫輛出租車送我回去嗎？”一樹仰頭看著千年此方，補充道：“過來花了我半個月的零用錢（是的，一樹有零用錢，他自己給自己發的）。”

千年此方用一種去動物園參觀的人看到天空中一閃而過的翼龍的眼神看著一樹，然后默默地從舊錢包里掏出兩張紙幣遞給他。

一樹小心地收好放進口袋里，再次抬頭。

“最后一個問題，你怎么證明你是真的調查員，而不是玩角色扮演的重度臆想癥患者？”一樹緊盯著千年此方的眼睛。

在馬上提步即將離開的時候拋出這么一個針對性極強，且和之前的問題有一定相似度的問題是談判策略中少見但有效的措施，常常能把人嚇得暈頭轉向，頓失方略，一時的嘴快或許能透露一些本不該說的信息，也可以用來和先前的回答進行對比驗證，尋找其中的漏洞——退一步講，要是對方在這一點上有所隱瞞的話，那一瞬間的眼神就一定會有所反映。

然而坦坦蕩蕩的千年此方不吃這一套：“哼，很有趣的提問時機，我想你一定和那個家伙有共同語言。”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進房間，從里面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袋內裝著一枚星形的徽章，上面鍍著FAIU四個英文字母，每個字母下面還有四個一樹看不懂的符號。

“這是FAIU上一版的徽章，銅芯鍍鎳，你應該知道在聯邦的金屬管制條令下還私自鑄造管制金屬的難度合后果吧？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帶到你們學校的化學實驗室化驗一下，前提是那兒有金屬分析儀。”千年此方玩味地笑道。

一樹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當然不會不解風情的把它拿回去：“嗯……不用了，我先回去好了，希望我們還會再次見面。”

“那么，”千年此方隨手把徽章往沙發上一丟，“請回吧。”他用一只手比了個“請”的手勢指向門。

“別忘了把你的垃圾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