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俳句之夜
書名: 異常人生漫步實錄作者名: 月下趕考本章字數: 5268字更新時間: 2021-11-19 19:00:00
“一個調查員?不會是真的吧?”
七海在沙發上摁著遙控器,盯著電視說。
“應該不假,敢堂而皇之地把帶有聯邦官方印章的文件揣出來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等閑之輩。”在廚房做飯的一樹頭也不回地說道。
“照你這么說那些鬼魂啊,僵尸什么的都是真的咯?”
“那也不見得,畢竟還沒有接觸過。”一樹一鍋鏟翻起幾片豆腐:“不過他說的那個符陣的作用倒是能夠解釋中野太太話中的異常。”
“也是啊,沒想到最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居然變成現實了,我現在都有點虛幻的感覺。”七海用她特有的,沒心沒肺的口吻發出了如此感嘆:“太神奇了。”
“誰說不是呢?”一樹嘆了口氣,“我們小區附近居然有個貨真價實的符陣……老實說我想都沒想過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
“話說很奇怪吧?這種東西會出現在我們這里。”她皺著眉頭:“你想啊,咱們小區又老又破,周圍也沒什么好玩的,這個符陣擺在這兒干嘛呢?”
“估計是幾年前在我們小區住著的陰陽師之類的人畫的吧,就是不知道是用來干什么的了。”一樹一邊說著,一邊把做好的菜端上餐桌。
“那這個事件就這么結束咯?”七海關掉電視,好奇地蹦到桌前,想看著今晚吃什么菜。
“還有一個問題,誰投的紙條……”一樹用筷子打掉七海試圖抓起煎豆腐的那只手:“以及為什么。”
七海瞪了他一眼:“呃……惡作劇?”
“不排除,但只能說可能性不大。”一樹說:“但這個符陣的作用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來以為是什么兇惡的詛咒符陣或者獻祭符陣之類的。”
其實以一樹對符陣的粗淺了解,他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還有具備擾亂時空功能的符陣——這真的是一個小小的符陣能夠做到的事情嗎?一樹不禁有些懷疑。
“所以——”七海拉長音調。
“所以我們現在很難再收獲投遞人的身份信息了。”一樹有些苦惱:“我沒有料到所有的調查都未能指向那人的身份……要我說,既然已經知道了符陣的作用,對之前發生的異常也有了一個看上去合理的解釋,我們現在可以暫時略過“投遞者誰”這個問題,就當做事件被成功解決了也未嘗不可。”
“嗯嗯,有兩下子嘛,大偵探。”七海笑瞇瞇地坐上椅子,這番話對她的吸引力遠遠不及飯桌上的菜香來得大。
雖說在心目中滿足了對“結案”的基本要求,但一樹深知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投遞人到底是誰?符陣是誰畫的,又是為了什么而畫?居鳴寺那天到底為什么提前關門?中野太太口中的話與一樹他們所經歷的現實差了幾乎半天,遠非千年此方口中的幾分鐘可比,為什么?符陣的符引是什么?是那個銅鈴嗎?為什么要封死?
這些問題看似不太相關,但一樹的直覺告訴他,若他能解出這所有的問題,其中的一些的答案將會成為一個個關鍵節點,讓那些暫時看不出有什么關聯的信息像蛛絲一樣緊密地纏結在一起,編織成一個繁蕪而冗雜的網,或許還會像偵探電影里演的那樣,粘起某個塵封已久的真相……
不過考慮到代表著FAIU的“調查員”勢力出現和遠超一樹想象的符陣的來歷,一樹決定在自己搞清楚這些問題之前暫時不讓七海涉入太深。
一樹邊吃飯邊思考著今天遇到的這個“千年此方”的真正來意,回想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和說話時的神情,想要分析出他背后的勢力,也就是FAIU的相關信息。
這時,七海的問題打斷了一樹的思考:“我說,你還記得今晚是什么日子嗎?”
“今晚……不就是個普通的周六嗎?”一樹大腦急速運轉,生怕自己不解風情,錯過了什么重要的日子。
“俳句之夜啊笨!上個月底不是說了每個月的第二個周六晚上是俳句之夜嗎?”七海自豪道:“我為了這一天,可是記了好多句俳句呢!”
“怎么是這玩意兒……”一樹無語:“你還記著呢?”
顯然,這是七海那時一拍腦袋想出來的創意,在無論何時都幾乎沒有丁點節日氣氛的春池小區中頗有些苦中作樂的味道,只不過每次這種節日都活不到第二次慶祝,就被遺忘在了七海的記憶深處。
“好啦好啦,我們吃完飯就開始吧?”七海躍躍欲試。
“好好,先吃完飯再說吧,別那么著急。”一樹給兩眼閃著迫不及待的光,大有現在就下樓吟五六七八句俳句的七海碗里夾了塊叉燒。
……
吃完飯,一樹又是沒來得及洗碗就被七海拉下樓散步。
“那就我先啦!”七海雙手背在背后一跳一跳地走著,“閑寂古池旁,青蛙跳進水中央,撲通一聲響。”
“這是什么啊!”一樹不客氣地吐槽道,心想這家伙不是誆自己的吧,難道她根本就沒有做準備,就等著這會兒隨機應變?
“小看誰啊,這可是松尾芭蕉的作品耶!”七海不服氣地回擊。
“俳句之圣在我心中的地位下降了一點點。”
“那是你不懂欣賞的緣故啦!”
“齊集夏時雨洶洶最上川。”
“啊!你突然來一句……”七海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忙搜腸刮肚。
“嗯……打了半天盹,沒人,懲罰我!”
“……”一樹無語:“這又是哪位名家的手筆?”
“嘻嘻,是小林一茶啦。”七海伸了個懶腰,慵懶道:“今晚的風真舒服。”
“服了你這家伙了。”一樹想了想:“櫻花落絹扇,琉璃月下見晴明,衣衫似風雪”
“薔薇開處處,想私當年故鄉路,哼哼。”七海得意地笑,像是在說自己“說有準備就是有準備”。
“清風加朗月,五文錢。”
“生時沐浴,死時沐浴,多愚妄。”
“我知道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然而,然而。”
……
“今夜有點冷,不能披上大棉襖,那就發抖吧。”眼見自己昨晚突擊出來的十幾句收藏即將在這種你來我往中消耗殆盡,七海脖子一梗就開始自創俳句,連季語都不要了。
“我說你這人,想不出來就算了,不要勉強嘛。”
“不管怎么樣,只能以這種格式,來……”七海頓了一下,:“來、來……組織語言!”
“那就看看誰,先會堅持不住呢,真是好奇啊。”
“當然是我啦,本小姐可是天才,你豈能相比?”
“那可太強了,成績倒數的天才,我甘拜下風。”一樹毫不留情地揭短,得到了一時的快感和一句惱羞成怒的“白癡”。
晚風微涼,一樹和七海有說有笑地漫步在小路之上,偶爾傳來某人氣急敗壞的叫喊聲,刺破了清冷的空氣,給這個跟平時沒什么區別的夜晚增添了些許只屬于這兩個人的熱鬧。兩人在甩出了幾十句俳句之后便腹中空空,只得將日常語句講成俳句的格式,倒也別有趣味。他們就這樣走啊走,仿佛這段路沒有終點。
月明星稀,小道旁的路燈微弱而疏冷,還未落盡葉子的行道樹在風中影影綽綽,擺動著枝葉,發出像是在抵抗著冬季來臨的“沙沙”聲。
然而樹葉始終要飄零,冬天的第一場雪也注定會在某個熟睡的夜晚落下;河流有的會結冰,有的會干涸;但干涸的河床始終會迎來第一股溪流,冬季的冰和雪也會在春季融化,枝丫上會開出綠芽,長出幼葉,小草旁邊會開出并不絢麗的花。只有一起過冬的人們相依著度過又一個冬季。
兩人走到小區后方,七海也不跳來跳去了,以嫌冷為由,把手插在了一樹靠自己那側的外套口袋里,側著身子靠在一樹身上似走非走,似挪非挪。就是嘴上一直在不停地和一樹相互吐槽,讓半個肩膀承受著七海的大部分重量,正艱難前行著的一樹不得不感嘆這家伙的精力實在是旺盛,遠非常人能比。
兩人又繞著小區走了一圈,然后七海就嚷嚷著實在太冷了,回到了一樹家里。
“呼~還是家里舒服,真暖和啊。”七海跳到沙發上順勢一躺,拿起遙控器把空調調成暖氣。
一樹關上大門,把脫下來的外套掛在門后就去廚房洗碗:“是誰說要搞什么俳句之夜的?而且別的不說,俳句之夜這玩意在室內也可以玩吧?”
七海撇撇嘴:“你懂什么,只有在室外的自然環境下才有那種感覺啊。”
“確實有那種氛圍就是啦。”
七海伸了個懶腰:“咱們來玩大富翁吧!”
“別老是想著玩,今晚要對這次事件做一個收尾了。”一樹洗完碗,坐到了距離七海腦袋十公分的沙發扶手上:“首先對于中野太太的說辭我們已經有基本合理的解釋了,那就是符陣的效力——雖然按照常理來說這個解釋也不太合理就是了……”
“簡直不合理得就像只有一種顏色的24色彩色鉛筆啊!”七海吐槽道。
一樹搖搖頭:“說起來在這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的接受能力居然如此驚人。”
“誰不是呢……”七海學著一樹的口吻感慨道:“我居然這么隨便地就接受了這種說辭。雖說早就暢想過那些奇妙的東西會不會其實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只不過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但得到肯定答復的時候還是會感覺超級不可思議啊……”
“的確,我也從來沒想過這種奇幻的設定在現實中真的存在。”一樹若有所思:“我想是因為從古至今這些信息都被‘官方’掩蓋得太好了,以至于直到信息流通度如此之高的現代,仍只有一些無法鑒定的片段流傳再大眾的視角里。”
“你說的是那些靈異視頻吧。”七海嚼著臨近過期的軟糖,含混不清道:“就不能是被刪了嗎?”
“要在網絡上真正刪除一個東西是很難的,就算抹去了互聯網上的痕跡,也得保證現實中那些目擊者不會口耳相傳或者由于日記之類的行為導致泄密,只能說這背后一定有一個程序嚴密的組織在操作著。”一樹開始陰謀論:“事實上我十分懷疑在FAIU之前就已經有相似,或者更加龐大也更加神秘的組織在幕后管理著這一切了。不、不如說我覺得FAIU本身就是那個組織對外的一部分演變而成的。”
“嗯……有道理啊,一個使命如此重大的組織必然是有其持續性的,不然兩天一內訌,三天一換人的話肯定會有些一些蛛絲馬跡在普通人面前流出的。”七海露出思索的表情。
“所以我認為這個組織是從很久之前就一直存在著的,管理層的換屆和成員管控也有著嚴格的限制,我更傾向他們是以封建皇權或者階級族制運作的,要么就是六大家族的延續,至少不會是現代這種‘民主制度’……等等?!你居然學會跟上我的思路進行思考了?我沒聽錯吧??”一樹驚訝地說。
“哼,想死嗎你?一驚一乍的。本小姐是什么人,這種簡單的思考當然不在話下啦~”七海后半句話得意得下巴都翹上天了。
一樹失笑:“進步還蠻大的嘛你。”
“一般一般啦,你繼續吧真的是。”七海以極為得意的神情說出了這樣一句極為謙虛的話。
“那好。”一樹點點頭,繼續分析:“那個符陣可能是吉列派系的后人畫的,這個人可能居住于此,也可能就是那個護林人,這個沒有必要去探究了,畢竟住在這個小區的人我們都認識,不是老人就是每天朝九晚九的上班族,既然選擇了這里,就說明他想過平凡的生活,不希望被打擾。”
“嗯,貿然打擾人家確實很不禮貌。”七海點頭
“至于投遞人的話……現在還沒找到什么有效線索,目的也未知,要么他知道符陣的作用,像是這個什么吉列派系的傳人之類的;要么他不知道符陣的作用,只是碰巧發現了符陣罷了,這也與紙條上陳述性的語句吻合。但這樣的話是誰這么閑呢?又為什么會投寄給我們呢?在這個事件之前我們還不是春池守護小組吧?不,不如說這個名字就是你自封的,至始至終都沒有外傳過,我居然就這么接受了這個頭銜……果然我的接受范圍太大了嗎……”一樹竹筒倒豆子般地說了一大堆。
“什么?你對這個頭銜有什么不滿嗎?敬酒不吃吃罰酒,哼。”七海佯裝生氣。
“這個頭銜怎么說呢……挺低齡化的吧。哎哎你別捏我耳朵啊。”
……
在說了點無關緊要的話之后一樹送走了七海。他走進房間,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今日的進展。
“不對,有一種可能性!”一樹腦中忽然冒出了一種猜想。
“這個紙條或許不是給我們的,只不過正好七海那周值班(也就是辦板報、發信之類的小事),除了我們還有別的人負責辦板報,而投遞紙條的人可能只知道收信的對象是這個小區辦板報的,所以沒有寫信而是直接放在了信箱里,那么這個收信人無疑是對這個符陣有興趣的人,譬如吉列派系的死對頭,或者干脆就是吉列派系的后人。”一樹思考了起來,不斷完善著這略顯天馬行空的猜想。
“不,不應該是死對頭,死對頭的話不會連對方在同一個小區都不知道,需要別人通過‘附近有吉列派系的法陣’來提醒。考慮到紙條上的話可能是某種暗語……”
一樹的思維和他說出來的話簡直是兩個極端。他的話語是條理清晰,邏輯互嵌的,但若是有人能夠看到他的大腦內部,他就會發現那里簡直是個專門為閃電俠和快銀開設的溜冰場——本來在這兒的想法轉瞬間就移動到完全不相干的別處,上一秒還在思考蘋果,下一秒可能就通過一連串的聯想思考到全球變暖上去了,展現在外人面前就是前后不搭調,混亂不堪的怪話。
“哼……這年頭誰還會用這種既不穩定也有一定風險的原始傳信手段呢?”一樹臉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頗為中二地自言自語:“是情非得已還是別有用心?”
“那么就剩下一種可能性了,這個紙條是寫給吉列派系的后人的,目的是指出‘我發現了你留下的法陣’,可能是一種威脅和警告,也可能是想傳遞某種信息,具體就不得而知了。”
“誰有可能是潛在的吉列派系后人呢?”一樹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在群眾里篩選叛亂分子的黨衛軍,這讓他感到有些荒誕,然后他搖搖頭,甩掉了這一滑稽的聯想。
“一共有四個猶……不是,辦板報的人,我、七海、B403的近藤先生和A202的青木先生,首先當然要排除我和七海,那么就剩下……等等,我最近是不是在那里見過近藤先生?”一樹趕忙翻出日記。
“嗯……果然,他出現在了這周‘里短’里,救了一只貓?這背后可能有什么內幕嗎?”
一樹再次低頭翻閱著這兩個人的信息,考量著這一推理鏈上是否有錯誤或遺漏。當然,他心里很清楚這種建立在假設上的假設幾乎沒有深入的價值,期望靠這些推理出什么結果不啻大海撈針,注定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但從養成這種細致入微,恨不得把每個線索掰成兩半分而視之的推理習慣開始,一樹就在這種“無用功”的路上一騎絕塵,好在他是存在主義的忠實擁簇——不管在別人眼中這樣“犯賤”是好是壞,自己樂在其中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