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遺失】

池子里的魚兒都很歡快地游著，一條條都養得肥壯。

離遠看著水桶里的魚，想起了老板那兩層樓的客人，雖然每層都不算特別寬闊，但還算熱鬧。

于是她問道：“尋煙，這些被撈出來的魚會送上餐桌嗎？”

尋煙轉過臉來，隨后粲然一笑道：“不會的，我們這兒不吃魚，這些只是觀賞作用，不過黑色的要滯留一下，其他的隔段時間就放掉?！?

他又直指入水口道，“看見那個眼沒有？把網撤掉，敲敲池壁，就會有新的魚游出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新的魚進來之前，確保池子里沒有一條魚了?！?

“有會怎樣？”離遠有些興趣。

“不是會怎樣，”尋煙似是有些好笑的說，“而是我們現在所做的事，到了最后，池子里自然沒有一條魚了?！?

除了撈進桶里的，其他的都放光了呀。

徐尋煙又補充道：“等魚撈完了，就打開出水口的網，等池子里的水也換成新的，最后再放魚進來?！?

“活水也排？”離遠疑惑道，但隨即又自己回答，“哦，水面有漂浮物，無法過網?！?

“嗯。”尋煙道，帶著濃濃的笑音。

或許是錯覺，離遠覺得此刻的尋煙要更鮮活些，淡化了之前那被陽光穿堂般的飄渺易散感，變得更實在和可接近起來。

——盡管他在離遠眼中一直都是這里唯一可接近的人。

“為什么是黑色？”為什么滯留的是黑色的魚？

“不知道，”尋煙皺了皺眉，“可能老板他喜歡吧。”

“可是放水里又看不出來?！彪x遠也蹩了眉。

“喜歡不一定要看得見?！睂熀芸旖拥?，又緩了聲，“只要自己心里知道是，就會很開心了?！?

“哦……尋煙不喜歡黑色嗎？”離遠記著他先前皺眉的神色。

“也沒有?！睂熛乱庾R又皺了眉，“就是看到了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舒服嗎？”離遠注意著他的臉色，不覺間帶著引導。

“說不上來，就是很……奇怪。有點排斥，又有點想靠近，明明靠近了又覺得遙遠，遠離了又猶有不舍。總覺得…有點歡喜，又有些難過?！?

有點歡喜，有些難過。

難過比歡喜多。

尋煙說完，沉默。沒等到離遠接話，他便轉頭一看，才見離遠斂了眉眼，蹲在那里不動。

她眉宇微凝，眼里又出現了那種很遠很遠的神色，仿佛隔著重重的霧霾。

她在霧里看世界，世界也在霧里看她。

終于，在一片迷蒙不清里，她開口道：“是熟悉吧?！本瓦B聲音也像從很遠的地方過來。

“排斥是因為有隔閡，想靠近是因為有吸引。似乎相隔萬里，卻藕斷絲連。ta曾給你以歡愉，卻又不能長久。你仍舊為他心動，卻又知山海萬重……”

尋煙的思緒漸漸遠了。離遠的話像一根細細小小的樹枝，一片嫩綠嫩綠的葉子尖尖上還凝著清晨的露，便伸進尋煙心里的一汪碧池中攪了攪，層層漣漪便疊開了……

他似乎無法將離遠的形容具體的聯想至某樣確切的事物，但他能感覺到，好像真有什么，在他的腦海里游動起來，黑色的，在奔流的水流中逆游，仿佛要回到那水流涌出的地方，去尋找，尋找遺失的……

尋煙不自覺看向離遠的臉，卻見離遠也一直在看他。只聽得她溫聲道：“我說的，就是魚啊?！?

而你，又想起了什么？

｛在不可逆的光陰之流中，我想起了你。｝

【6.姓名】

尋煙猛地愣住了。

……或許，他曾擁有過或認識過一條魚嗎？那么這條魚呢？如今又在哪里？已經永遠的遺失了嗎？

……

離遠本有些擔心這么大一池子魚，一條一條撈，不知道要撈到何時，但沒想到這些魚都很自覺的往池邊——二人所在處游，最起碼免了尋找藏匿的魚這一條。

雖然尋煙愣了一會兒后沒再說什么，神情也恢復了往常模樣，但離遠發覺他總在死死盯著那些魚，這盯可不是一般的那種看，而是仿佛要用目光將魚給活活烤熟了。

離遠心中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這人怎么就那么實誠呢？

“你們這么快就撈完了？”熟悉的略帶驚異的聲音。

離遠回頭——如月走過來笑道：“出人意料啊，換我不知道要多久呢。”

離遠抿了抿唇，道：“我們有兩個人?！倍覜]有撈完，只是剩的不多罷了！

如月卻說道：“這不是幾個人的問題，是緣分的問題。這魚啊，有靈性的，它不喜歡的人，怎么也撈不著，喜歡的人呢，往那一站，它自己就游過去了。”

如月沖尋煙的方向一抬下巴，“以前他們最喜歡的就是你旁邊那小子，”又對離遠道，“現在你一來啊，直接分走了一半?！?

離遠清抿著唇笑，沖如月點了一下頭。她現在開始對尋煙喜歡聽別人喊他的名字有了更多更深的理解和體會——

因為她到現在為止都只聽見別人喊他“這小子”，“那小子”，卻沒誰喊他的名字，就連她，都有“丫頭”和“姑娘”兩種稱呼。

哈哈哈。

離遠心中莫名有些想笑，又覺得這樣很對不住尋煙。于是她決定以后多叫叫他——尋煙，尋煙，尋煙。

離遠在心里默念了三聲，越念越熟口。真心覺得這名字挺好聽。

離遠，離遠，離遠。

她覺得自己的名字也好聽，雖然有些寂寥，但她很是喜歡。

這時，一條魚被撈起時，在網兜里甩了甩尾巴，濺開幾滴水，如月出聲道：“小姑娘，小心點水啊，別被濺上了。”

尋煙聞聲忽然抬眼看向如月——這提醒似乎有些刻意。

如月恍若未覺，卻停頓一秒后繼續道：“天涼，別著寒了?！?

確實有些刻意，濺到兩滴水，就感冒了？以往怎么沒聽有這個說法？

離遠仿佛并未發覺有何微妙，她只覺得如月似乎并不很需要自己回聲，便只低低的“嗯”了一聲，退開了些。

尋煙此時出聲道：“如月姐，你說……”

“別叫姐，折煞?！比缭麓驍嗔怂?。

好吧。尋煙繼續道：“你說這些魚只會輕易靠近它們喜歡的人，那么它們一般會喜歡什么人呢？”

離遠垂著睫，在眼眸很深的地方泛起笑意，她悄悄豎了耳朵，等著答案。

“就是有緣唄！比如他們如果喜歡你身上的氣息，就會親近你一些，一般要么是特別相近的，要么是特別干凈的?！?

“相近？”尋煙疑惑道。

“或者他們覺得熟悉吧，這些魚在到來這里之前，可是經過了很長的旅途的，在此期間，說不定你們曾在別的地方遇到過呢。”只談及別的可能性，卻仍是沒有解釋何來“相近”之說，總不能和所有的魚都遇到過吧？

然而如月卻轉移了話題，笑道：“誒對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尋煙沒有追問下去，眼里卻閃過堅定。

離遠正撈起池里最后一條魚，聞言她腦海中閃過先前如月在柜臺后目瞪口呆的樣子，微笑道：“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如月也一笑，道：“哎呀，我這不是忘了嗎？而且你也好段時間沒來了，我只記得見過你，也不怎么叫名字……”

姓名只在很早很早之前問過，卻幾乎是從未稱呼過的。

離遠于是端正了顏色，溫和道：“我叫離遠，離開的離，遙遠的遠。”

“離遠？”如月重復道，“這名字是有些熟悉……”不過怎么感覺哪里怪怪的呢？

“聽著有些寂寥啊，離開的離，遙遠的遠…”到底哪里奇怪呢？

“還好，”離遠神色溫柔，“我很喜歡?！?

“嗯，撈完了？”如月往池里一暼，說道：“不過，你的名字也可以說成脫離過往行至遠方??！”

離遠只是微笑，心中覺得這個解釋莫名讓她有些不舒服。

｛相逢的旅人，我以什么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