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沒過幾天,眼看中元節(jié)就要到了。這盛暑酷熱仿佛在前些天耗盡了熱氣,驟然涼了下來,透出些殘暑的垂垂老暮之態(tài)。
城西太尉府中,沒了陳再初陳又初弟兄倆的笑鬧喊叫,安靜了許多。陳青早出晚歸,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廊下擱著十五六個竹片織成的盆盎。長短差不多的幾十段竹竿,整整齊齊靠在邊上。一個大竹筐里裝滿了折好的冥錢。
又是一年中元節(jié)。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他是僥幸回來了,可那再也回不來的兄弟們,除了他們的家小,誰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和音容笑貌……
凈房中水汽蒸騰,魏氏挽著袖子替陳青擦背,看著丈夫?qū)捄竦谋成线€留著深淺不一的十幾道疤痕,嘆了口氣:“你放心,昨天秦州、洮州、會州和蘭州的福田院慈幼局都來信了,盂蘭盆冥器他們都準(zhǔn)備得很妥當(dāng)。過幾天各州府祭奠軍士亡魂,他們也會好好祭拜家人的。”
陳青點了點頭問:“冬天的柴薪棉衣他們都置辦好了嗎?軍中可缺衣少糧?”
魏氏手下用了幾分力:“有你盯著,秦鳳路的衣糧都早到了。福田院各處也都置辦好了,今年怕十月里就要下雪,各處都多置辦了幾千斤柴薪。二郎今天已經(jīng)把錢送到孫氏匹帛鋪,讓他們跟著鹽引帶去秦州。給大郎的信也寄了。”
陳青輕嘆了口氣:“累你操心了。”
魏氏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老人家們都問你好,還有明年春天恐怕又有三十幾個孩子想要從軍,怕你不肯,好些孩子都寫了信來求你。”
陳青搖了搖頭:“如今西夏不太平,你讓這些孩子都來汴梁吧,交給二郎和六郎用。六郎要是開府了,眼下的部曲侍衛(wèi)人數(shù)太少。對了,有合適的女孩子也多來幾個。”
魏氏應(yīng)了,忽然擰了丈夫胳膊里側(cè)的軟肉一把:“前年秦州來的六個女孩兒,我才知道阿予身邊只有四個人,還有兩個去哪里了?”
陳青笑著舀了一小木桶水當(dāng)頭澆下:“二郎要走的那個,前幾天我問他了,原來去年就悄悄送進(jìn)孟家去了。我看啊,六郎要走的那個,八成也在孟家。”他搖搖頭:“一對傻兄弟,兩個癡情漢。”
魏氏嚇了一跳,才想起來一直要問丈夫的事:“你怎么知道二郎心里喜歡上誰了?”她忽然意識到什么,騰地站起身:“啊——你剛才說什么?六郎難道也——?!那可怎么辦!!”
陳青笑著聳聳背:“替我撓撓癢就告訴你。”
魏氏瞪了丈夫的后腦勺一眼,伸手?jǐn)R到他背上,下死力地?fù)现骸霸趺茨憔褪裁炊贾溃∥叶紱]看出來!二郎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了!”
陳青忍著笑:“重點,再重點,往右一些往下一些。”
魏氏大力拍了他一巴掌:“快說!”
陳青側(cè)身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將她一拽。魏氏嚇得撐在浴桶邊上,尖叫了半聲就被丈夫堵住了嘴。
半晌她氣喘吁吁地用力推開陳青一些,緋紅著臉:“還不說!”卻不敢看陳青一眼。
陳青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妻子的臉,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微笑著說:“你們小娘子啊,心悅一個人,就看也不敢看一眼。可我們男兒郎,少看一眼也不舍得。就算看不到,提到心里那人的名字,語氣神情總是不一樣的。就算自己起先不知道,難免什么都為了那人想,想討她的喜歡。就像你以前喜歡小狗,我當(dāng)時撿到阿黃,第一個念頭就想著送給你,你肯定高興。”
魏氏一腔柔情,輕輕擁住丈夫:“二郎倒像你。可六郎怎么辦呢?”一說到孩子們,魏氏又發(fā)起愁來:“我上次去孟家想把草帖子先下了,可實在沒想到那小九娘才十一歲。看上去她對太初根本還沒那個心,我才臨時改口請她家?guī)讉€姐妹一起來福田院幫忙。老夫人恐怕氣壞了,也對不住表弟媳,都怪我沒弄清楚,做事不妥當(dāng)。”
陳青拍拍她的背:“你啊,還是你們西北的習(xí)慣。東京城里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用得著想那么多。我已經(jīng)幫你和表弟說過對不住了。”
魏氏急了:“夫妻夫妻,總要兩情相悅才能把日子過好了。再說別以為我不出門你就隨口騙我,你們汴梁不也有相看插釵的習(xí)俗嗎?要不然當(dāng)年你為什么貿(mào)貿(mào)然把這白玉釵插在我頭上,還嚇了我一跳!要是她不中意二郎,我下了草帖子,萬一成了親,可不害了兩個孩子一輩子?啊呀,那女孩兒要是喜歡六郎,二郎可怎么辦?都怪我都怪我,怎么辦!”
陳青長嘆了口氣:“我看六郎同二郎一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還糊里糊涂的。我問過表弟了,他家孟氏嫡系一族,小娘子絕不為妾。就算那女孩兒和六郎都有心,也不成。”
魏氏一呆:“這是為何?若是他們兩情相悅,我們當(dāng)然要成全他們,怎么能因為二郎喜歡她就——”
陳青搖搖頭:“不是二郎的緣故,而是我們成全不了。當(dāng)年太祖皇帝有命,皇子們只和武將家約為婚姻。歷來的皇后,都是將門出身,宗室皇子們也都只和武將家聯(lián)姻。哪個皇子能娶七品以下文官的女兒?何況小九娘還是庶出。連側(cè)妃也不行,最多只能給個滕妾的名分。那孟家又怎么肯?也實在委屈了那孩子。再說,這兩年里,六郎處境艱難,萬一官家——唉。”
魏氏感慨萬千:“那六郎這孩子可怎么辦啊!他那么聰明的一個孩子,怎么不知道為自己的親事打算呢!”一摸浴桶里水都涼了,心里更愁了。這七月十五還看戲,看什么戲啊。
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
孟府家廟中早已擺了雞冠花山,安好了高高低低的盂蘭盆。孟老太爺當(dāng)先磕完頭,把那冥紙做的五彩衣服、鞋靴、幞頭、帽子、金犀假帶,和冥錢一起掛搭到盂蘭盆上,取火焚燒。孟氏三兄弟帶著眾小郎君跟著磕了頭,也取了各色冥器放到盂蘭盆上,點燃了撐高起來。等他們這批盂蘭盆都燒完了,那盆倒了下來,十有七八跌落朝北。
老太爺嘆了口氣:“今冬又是個寒冬,托祖宗的福,叫我們早知道了。”就領(lǐng)著子孫輩再去叩謝祖宗。
九娘她們跟著杜氏呂氏程氏禮畢后,點燃了最后一批盂蘭盆,行完禮。眾人簇?fù)碇戏蛉嘶氐酱湮⑻玫姆鹛美铮R齊誦讀《尊勝目連經(jīng)》。
老夫人再帶著她們,把昨天四個小娘子親手理出來的麻谷長條,綁在桌子腿上,告訴祖先今年秋收豐碩。
貞娘看著中元節(jié)禮畢,這才帶著侍女們擺上了素食茶湯。呂氏就說起今冬購置石炭的事。老夫人想了想,說:“既然祖宗指明了今年冬天要冷,就多買一些備用。另外再買五百斤石炭,送到魏氏說的福田院和慈幼局去。不用走公中,翠微堂出就是。”
杜氏起身代魏氏謝過老夫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娘出這個錢,還是我們長房來才好”。
老夫人擺了擺手:“不用不用,你今年上半年才娶了媳婦,雖說大郎帶著媳婦外放了,眼看著又要忙二郎的親事。說來慚愧,比起你表嫂,我們孟家大有不如。你看滿汴京城,都知道太尉府窮得叮當(dāng)響,又有幾人知道她做的事?比起我們后宅婦人只知道抄經(jīng)拜佛,唉,她才是有大德的。你們啊,誰也別搶了我行善的機(jī)會。”
三妯娌笑著起身稱是。程氏笑道:“娘,昨日媳婦去蘇家,如今那邊是我二表嫂當(dāng)家,我同她說了魏表嫂的事,阿昕知道了,明日也一定要和六娘她們同去。我二表嫂也說了今年的冬衣和石炭,蘇府也要出上一份。”
老夫人感嘆:“你那二表嫂,也是個有心人。看來自從榮國夫人過世,蘇家竟沒了人照應(yīng)那兩處。真是可惜。”
呂氏聽著前半句難免有些不舒坦,九娘聽著后半句,卻難免有些惆悵。
程氏笑著說:“倒也不是,三郎上回從青神回來后,幫著阿昉打理他母親的嫁妝,阿昉月月要請三郎往舊曹門街送五十貫錢,三郎只以為那是他母親置的產(chǎn)業(yè),要送錢給那邊的老仆養(yǎng)護(hù)宅邸。如今才知道阿昉一直照應(yīng)著那兩處呢。”她掏出帕子印了印眼角:“那孩子,什么也不說,都藏在心里頭。這三天,天天一早就去開寶寺替他娘做法事去了。真是個孝順孩子。”
老夫人長嘆道:“蘇家的大郎,是個好孩子。”
當(dāng)然,阿昉他當(dāng)然是個好孩子。九娘強(qiáng)壓下淚意,低下了頭。
酉正三刻不到,孟家的三妯娌帶著六娘七娘九娘,拜別了老夫人,登上西角門的兩輛牛車,往州西瓦子而去。東角門也緩緩駛出兩輛牛車,其中一輛上只有四娘一個人,心中七上八落,忐忑不定。
這一夜汴京十大勾欄瓦舍,家家客滿。州西瓦子請了最有名的雜劇團(tuán)“玉郎班”上演雜劇《目連救母》,全場一千多個座位,早早就賣完了。尋常雜劇團(tuán),四五人而已,這家玉郎班卻有十二三人上臺出演,行頭布景,精巧罕見。平時不是宰執(zhí)親王宗室人家的紅白喜事,還請不動他家上場。
陳太初跟著母親魏氏等在車馬處,他看著遠(yuǎn)處,旁人卻都在看他。州西瓦子的兩位女執(zhí)事陪在魏氏身邊,也臉上有光,笑得格外熱情。
遠(yuǎn)遠(yuǎn)地見孟府的牛車來了,陳太初握了握拳,迎了上去。魏氏看著兒子立刻挺得更直的背,心里輕嘆了口氣道了聲傻孩子,更是發(fā)愁了。
孟府女眷們身穿素色褙子,頭戴帷帽,跟著兩位女執(zhí)事,從州西瓦子貴客專用的一扇側(cè)門進(jìn)去,上了一座只容兩人并行的紅木樓梯。
九娘跟著眾人上那樓梯走了不過十幾步,眼前一亮,到了一個小小平臺上,兩側(cè)都用湘妃簾遮了,前方輕紗垂落,二十步開外正是演出高臺,同這小平臺差不多齊高,臺上坐著一人正在說著什么。女執(zhí)事便帶著眾娘子停下來看一看,順便介紹起今夜雜劇會如何精妙。
六娘透過兩側(cè)的竹簾仔細(xì)看了看,回頭贊嘆道:“州西瓦子名不虛傳,別具匠心,你們看這下面是整層挑空的呢。”
七娘九娘湊過去低頭一看,果然,整層二樓,挑空而建,三面合圍朝向高臺,她們所站的平臺,是東長廊南長廊的轉(zhuǎn)彎處,卻和兩側(cè)隔絕了開來。那一樓大堂之中,已經(jīng)坐了六七成客人。更有那提著籃子賣干果綠豆水西瓜的小童往來吆喝,也有賣茶賣香的婦人,來回走動。
七娘仔細(xì)聽臺上那人似乎正在講魏吳蜀三分天下,便捅了捅九娘:“臺上那人必定是霍四究!霍四究說三分最最有名!”
九娘留心聽著,那人卻咿咿呀呀唱了起來。可惜外頭聲音嘈雜難辨,哪里聽得出臺上那人唱些什么。
這時身后一人溫聲道:“的確是霍四究,正說到劉備娶親,在唱《子夜四時歌》呢。”九娘一回頭,見是玉面微紅的陳太初,就笑了:“都說練武的人耳目格外靈敏,表哥你連他唱的什么都聽得見,真有這么厲害!咿?你在這里也看得清臺上那人的模樣嗎?”
陳太初笑道:“看得清楚也聽得清楚。”
臺上那人正用吳語唱到《子夜四時歌》的最后兩句:“我心如松柏,君情復(fù)何似。”想到那前面幾句唱詞,昏暗中陳太初的耳朵都紅了,他垂了眼,不敢再看隨眾人又登上樓梯的九娘。方才不過一眼,就記住了她今日穿一身牙白細(xì)紗半臂配十二幅挑銀線湘裙,披著鴨蛋青荷花紋披帛,細(xì)腰盈盈一握,和兒時圓滾滾肉乎乎的樣子天差地別,雖然比自己還矮一個半頭,卻已是裊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的小娘子了。
啪啪兩聲,臺上那人唱完后,左右擊了云板,這說史就算結(jié)束了。七娘一聽云板聲,在樓梯上就停住腳,忍不住回頭去張望那高臺。九娘不提防撞在她身上,一個不穩(wěn),就往后仰。
陳太初正想伸手去接,又猶豫著竟不敢伸手出去。九娘卻已雙手拽住樓梯欄桿,穩(wěn)住了身子,小聲責(zé)怪七娘莽撞。七娘趕緊讓了一步,笑著將她扶了上去。
眾人上了三樓,卻站在一條長廊之上,長廊一側(cè)高掛湘妃竹簾,另一側(cè)卻是一排房間。那高臺,卻不見了。
兩位女執(zhí)事引著魏氏和眾人進(jìn)了那高掛了“陳府”木牌的房間。八扇素屏后,長長一張楠木桌,八張官帽椅一字朝著窗子排開。桌子上各種點心瓜果蜜餞一應(yīng)俱全。
七娘眼尖,笑著走到桌子對著的那十二幅萬字雕花木窗前,推開窗,果然窗下十步外,就是那高臺。
女執(zhí)事笑著說:“小娘子真是聰慧。”六娘九娘跟到窗口一看,也嘖嘖稱奇。她們剛才在二樓已經(jīng)覺得這里很有意思,想不到三樓更巧奪天工,只有一面墻和二樓連著,整層都憑空朝北搭出去近三四丈,靠下面十二根頂天立地的黑漆大圓柱撐住,整個三樓就懸空在瓦子的全場中心。
七娘跳了兩跳:“這樓不會塌吧?”眾人都笑罵她起來。程氏瞪她一眼,氣得要命。這死丫頭眼看著兩幾年慢慢懂事了,可關(guān)鍵時刻總是扶不起的阿斗。昨天自己去蘇府和姑母提了提,想把七娘嫁給蘇昉,可姑母卻說表哥要讓阿昉自己選妻子。蘇昉能看得上阿姍?唉!眼看魏氏是替兒子挑媳婦吧,她竟然躲懶不肯去幫忙!這丫頭心心念念想著燕王,還以為旁人都看不出來,可也不想想那位是她能肖想的嗎!
魏氏招呼眾人團(tuán)團(tuán)坐了,瞥著兒子只守在外面廊下,就忍不住想嘆氣。那兩位女執(zhí)事上來正式見了禮,就去將那十二幅雕花木窗通通取下來,又將上面的輕紗掩下來。眾人見眼前開闊,那高臺一覽無遺,紛紛贊嘆瓦子想得周到。
女執(zhí)事便笑著謝過眾人,告退出去,自有那侍女上前奉茶。
不一會兒,那高臺上又響起兩聲云板,漸漸外邊的嘈雜都歇了下來。隔著輕紗,整個瓦子里那些琉璃燈一一熄滅,只留了些廊燈,昏昏暗便于客人走動。高臺周圍的八盞琉璃燈,越發(fā)璀璨亮堂。周遭冰盆里的霧氣繚繞,更引人注目。
“雖未見先聲奪人,只這光影一項,就遠(yuǎn)勝過其他雜劇班子了。”呂氏輕聲贊嘆。
這時一位侍女進(jìn)來,靠著魏氏說了幾句。魏氏笑著問程氏:“外子在隔壁,聽說當(dāng)年落水的九娘也在,想叫她過去說幾句話,要不阿程你陪著九娘同去?”
程氏一怔,隨后大喜,笑著說:“都是自家骨肉親戚,九娘也大了,自己去就行,我還是陪著嫂子看戲吧。”連冰山太尉也要相看一下!魏氏原來看中了九娘!
她心里的算盤啪啪打得飛快:雖然七娘死腦筋,可要能靠九娘賺一個衙內(nèi)女婿,也是好的。有了這門親事托了底,七娘的親事就能再往高處走,說不定嫁個宗室也有可能。正好讓青玉堂看看,他們那鼠目寸光挑挑揀揀,可比得上自己。就算是庶出的女兒,自己這宰相表妹肚里也能撐船的氣度,連衙內(nèi)都沒給七娘反而給了九娘呢!汴京城任誰都得翹起大拇指夸一聲賢惠淑良!最好今夜一過,陳家就把草帖子下了。
程氏笑瞇瞇地看看呂氏。呂氏只當(dāng)沒看見,反正文武不婚,她的六娘,不可能嫁去陳家。杜氏得了丈夫的轉(zhuǎn)告,雖然驚訝于魏氏竟然會顧慮九娘不喜歡陳太初而改口,但她一貫穩(wěn)重小心,就也不提這茬。只是感嘆魏氏果然太少出門,這汴京城哪里會有不喜歡陳太初的小娘子?只是九娘年紀(jì)太小還懵懂不知而已。
九娘雖然也吃了一驚,聽了程氏的話,便起身朝魏氏及程氏她們請罪。魏氏笑著安慰她:“去吧,你表叔看起來兇,其實最和藹不過的,你別怕。”
在座的連著杜氏都低了頭不說話。呵呵,真是騙小孩子呢。你家陳太尉和藹?七娘暗地吐了吐舌頭,慶幸自己逃過一難。
九娘一出門,就看見陳太初在等著自己。
“表叔要見我?”九娘想不出陳青為什么要見自己一個十一歲的小娘子。她看著陳太初臉上紅紅的,擔(dān)憂地問:“太初表哥你是不是太熱了?臉紅得厲害,啊呀,會不會中了暑熱?”
陳太初搖搖頭,又點點頭:“沒有中暑,是挺熱的。”只覺得臉上更熱了。
兩人在長廊上走了十幾步,到了隔壁房門口。兩個皂衣大漢對陳太初行了禮,替他們推開門。九娘跟著陳太初繞過屏風(fēng)。
那對著窗子的長條桌,官帽椅,各色擺設(shè),都同她們那間屋里一樣。那窗子卻未卸下。窗前背對著她,站著一人,他負(fù)手而立,身穿玄色窄袖直裰,只看背影就極為氣宇軒昂,有種岳峙淵渟的氣勢。似乎他不是站在這瓦子中來看戲的,而是站在那泰山之巔,會當(dāng)凌絕頂。他身旁站著一個身穿牙白寬袖褙子的少年正在低聲說話,卻是趙栩。
陳青一轉(zhuǎn)過身來,整個房間里的氣溫瞬間就降了下來,甚至冰盆里剛開始融化的冰都似乎能重新開始凍結(jié)。趙栩和陳太初都不免有些擔(dān)憂九娘會被嚇到。
陳青默默看著這個在半空中還勇救自己外甥女的小九娘,這個讓自己外甥不惜己命跳金明池相救的小九娘,這個讓自己的兒子像個傻瓜一樣,在觀音院前站了一夜的小九娘。這個讓他們兄弟提起來就眉飛色舞傻笑著也不自覺的小九娘。這個住在深宅之中還被他們擔(dān)心安危要送人進(jìn)去守護(hù)著的小九娘。
只一眼,陳青就暗嘆了口氣。眼前這個十一二歲的小娘子,臉上雖尚帶著三分稚氣,卻已掩蓋不住她傾國傾城絕代佳人的模樣。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難怪,難怪......難怪!
唉......